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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五章

你让我无法无动于衷

(14)

孟凯琪祖籍江南,却出道自台湾。从一开始的清纯甜美到后来的劲歌热舞又到现在融合了电子金属音的日韩唱腔,每一步都踏在了流行乐的最尖端,是如今当之无愧的歌坛小天后,年轻人疯狂追捧的人气偶像。

然而,却也正是因了那个始终摆脱不去的‘小’字封号,那个永远如影随形的‘人气’头衔,给快要二十八岁的孟凯琪这看似一帆风顺无可限量的演艺之路,添了那么一层不便深究的尴尬。加上近两年唱片业普遍低迷,以影视曝光率来带动自己在歌坛的低位已成为不少歌手的选择。

而且正如季亿霖所言,内地这块庞大且深具发展潜力的市场,是任何人都不会忽视的。比如越来越多两岸三地共同投资制作的合拍片,就已然成了未来影视剧的大趋势。

此前,孟凯琪已经基本敲定了一部电影和一部电视剧,这次过来是为了和制片方商讨一些细则。之所以屈尊客串这部小成本单元剧,最主要的目的,是与康衍这样的知名大导演先搭上关系。毕竟在大陆地区,无论是想要角逐有分量的奖项还是日后的长远发展,能够跻身被官方所认可的主流题材圈子,才是正确的考量。

康衍向来反对过度炒作,拍摄期间也从不允许媒体随便采访。孟凯琪是个聪明人,知道什么时候该高调亮相,什么时候该低调出场。所以没有对外透漏半点风声,悄然而至。到了目的地,又让保姆车并一众随行候在场外,自己仅带着一名助理来到了导演的面前。

较之舞台上的艳光四射,此刻的孟凯琪看起来就像个涉世未深的小姑娘,有着比实际年龄嫩得多的面相,甚至笑起来的模样都甜甜的透着股全无心机般的清纯。

她先是谦逊地与导演握手问好,又客气地与工作人员点头致意,而后接过自己的台词本准备进摄影棚。

这时,将与她有对手戏的季亿霖和苏昀快步走了过来,在康衍的介绍下,彼此相互简单寒暄了几句,便一起专心听导演讲戏。

因为是临时加的内容,所以孟凯琪只有几句台词,主要的戏份还是在另两个人的身上。苏昀和季亿霖这对不靠谱的厨子负责插科打诨耍嘴皮,本色出演来就餐的大明星的孟凯琪负责用毒舌女王之姿将他们的自尊自信碾成渣……

三人虽是首次合作,整个过程却是出乎意料的顺利。

特别是苏昀,这一场发挥得尤其出色,将那种又贫又萌的二货形象演绎得入木三分。

用季亿霖的话来说就是,知道他可以演喜剧,但还真是不知道他可以演得这么贱……

之后,孟凯琪还要单独再补拍几个镜头备用,苏昀站在旁边看了一会儿,便悄悄地退出了人群。

不知不觉,棚外已是日上三竿。

苏昀抬头望了望并不刺目的冬日暖阳,又四下瞧了一圈,整个外围场地因了歌后的突然出现于是纷纷前去围观而显得分外的空阔和安静。

就连,温淼也不见踪影。

该不会又溜到厨房去蹭吃蹭喝了吧……

她平日里看上去对什么都兴致缺缺,却偏与毛茸茸的小动物还有能弄出美味食物的厨师相处甚欢。

苏昀的脑子里忽然冒出一个诡异的想法,自己现在的这幅大厨装扮,怀里如果再抱着怒哥,岂不正是温淼最中意的模样?

随即,便忍不住自己被自己给逗乐了。

无声笑了一阵,又觉得一个人这么傻乐实在有些索然无趣,于是摇摇头,漫无目的晃了几步,依然一个人影也没见着,按下心头莫名的失望感,最终只得随便推开一扇门走了进去。

这是临时借用来的简陋小房间,用一道帘子隔成了化妆室和更衣室。

苏昀在椅子上坐下,看着镜中的自己。

即便眼中已雾霭沉沉,脸上的笑意却依然未曾褪尽,凝固了般的挂在那儿,虚假而做作。

心中忽地涌起一股厌恶,还有平白无故也无处可宣的愤怒。握拳重重砸在桌面,伴随着那些瓶瓶罐罐的叮当作响,阖上眼睫将呼吸放长放缓,再睁开时,双眸已恢复清亮,清俊的面容温和无波。

只将所有的情绪化为一声沉沉的叹息,带着点自嘲的苦涩,还有发自骨髓的疲惫。

少顷,门外忽然响起季亿霖的声音:“孟小姐,我们这儿条件艰苦,你只能凑合一下啦!”

“没关系,我只是想补个妆而已,谢谢你。”

“乐意效劳。”

随即是远去的脚步声,还有推门声,而后便是片刻的静默。

事情发生得太突然,就像毫无准备的情况下与埋葬了许久的曾经直面,避无可避。

看着明显对他在这儿也很意外的孟凯琪,苏昀顿了顿,而后有些无奈地站起:“不好意思,我先出去。”

“哦不,是我该说对不起,我不知道你在里面。”

苏昀笑着摇了一下头,正想离开,未料孟凯琪却突然一回身,将门反锁:“我们……聊聊好吗?”

“你……”苏昀愣在原处片刻,旋即无声叹了叹,轻轻问:“想聊什么呢?”

孟凯琪转过身,默然半晌,方开口:“好久不见。”

苏昀勾起唇角:“是啊,好久不见。”

像是也觉得自己的这句话又没意义又多余很没水平,孟凯琪不禁失笑,容颜天真而明媚,语气也转瞬轻快起来,听起来就是正与分开多时的老友在寒暄:“前段时间听说你上了康导的戏,而且接下来也有进一步的合作意向,真为你感到高兴。啊对了还有,刚刚对戏的时候,你演得太好了,我以前都不知道你原来这么有喜剧天赋呢。”

而这些,却只换来苏昀的一个颔首,不冷不淡地回了句:“谢谢。”

面对着这份冷淡疏离却又礼数周全,孟凯琪似乎有很多话,却不知从何说起,踌躇少顷,向前走了一步,仰起头看着他,眼中似有霎那恍惚:“你也许不相信,但我一直都很想……”话音一停,终是一转:“想念我们,一起努力的那些日子。”

苏昀的目光沉了沉,随即忽地一笑,向来温和的神色竟含了压制不住的尖锐讥诮,脱口而出:“这我信,毕竟人在成功以后,总是喜欢忆苦思甜的!”

孟凯琪的神情陡然一冷。

“抱歉……我并没有别的意思,你别往心里去。”像是也没料到自己竟会如此失控,苏昀捏了捏眉心,叹口气,复又平静:“你先忙吧,大家都在等你,我也该去为下一场戏做装备了。”

“阿昀……”

“孟小姐……”

同时开口,又同时沉默。

两个称呼,两样亲疏,那拼命粉饰的裂痕终成永难逾越的鸿沟。

不过转眼,这窒息般的死寂便被一个慢悠悠从屏风后面那个临时更衣室晃出来的人打破。这不速之客还满脸的不耐:“你们聊完了没啊?”

而另两人则俱是一副见了活鬼的表情。

最后,还是久经刺激的苏昀先反应了过来:“你在那边干嘛?”

温淼的回答是一贯的别人理解不能而其自认的理所应当:“暖和。”

“……”

一旁的孟凯琪在初时的震惊过后,终于沉下脸。

与苏昀的那几句对话,虽然并没有什么实际内容,然而两人间那种呼之欲出的暧昧却无论如何都掩饰不住。如今的八卦新闻,空穴还能来风,遑论这般有风有影。

有心之人,只要随便加工编排一二,便足以炒得沸反盈天。

“你是在这家饭店做事的,还是剧组的助理?难道没人教过你偷听别人谈话是不道德的吗?”

孟凯琪收起笑容的时候自然便有了符合其身份地位的凌厉气势,所带出的压迫感足以让在社会打滚多年的人精也能乱了阵脚。

而面前这个毫不打眼的青涩女孩子看上去最多也就是个勤工俭学的普通大学生,不管在此处的出现是有意还是无心抑或受人指使,都还不值得她放在眼里。

反正这世上解决问题的方法无怪乎两种,威逼或是利诱。

只是很可惜,她今日的成竹在胸像是完全没有用武之地。

因为温淼径直走到苏昀身边,才轻飘飘地扫过来一眼,问了句:“她是谁啊?”

于是孟凯琪的表情简直比刚刚看到‘大变活人’时,还要难以置信,还要惊悚,还要恼羞成怒。

苏昀觉得有点尴尬,却又有点莫名的好笑,轻轻咳了一声,旋即正色介绍:“这位是孟小姐,今天过来拍场戏。”接着转向另一方:“她是温淼,我的朋友。”稍顿,又补充了一句意有所指且双方心知肚明的话:“你不用担心。”

孟凯琪扬起眉毛,看了他一眼:“你确定?”

苏昀点头,有意无意地将温淼挡在自己身后,淡淡言道:“如果出了什么问题,我一定会全权负责的。”

他毫不犹豫的坚决回护让孟凯琪的心中忽地起了一把邪火,双手抱臂冷冷一笑,说的话也忍不住尖刻起来:“哦?苏先生,不知道我能不能多嘴问一句,这个责,你打算怎么负?又要拿什么来负?毕竟一旦传出去,于我百害而无一利,可对你……”

“若真如你刚刚所说,还没有把过去的一切全部忘记……”苏昀蓦地开口,微微垂眸将她凝视,沉声:“那么就请相信,有些事,我永远都不会去做!”

孟凯琪像是被这掷地有声的话语所震,一时愣住,竟无言。

而身为导火索且正处争执中心却完全无动于衷的温淼,终于彻底不耐烦似的,拉了拉苏昀的衣袖:“我要去吃麻辣烫,一起?”

一听到她的声音,苏昀那抿得仿若刀锋般的薄薄唇角,顷刻便和缓了下来,冷硬的声音不由得就带了温润浅笑:“不是才吃完早饭没多久吗?”

“饿了呗。”温淼指指自己的头:“用脑是很消耗体力的。”

“你刚在复习功课?”

“不,我在思考。”

“思考?”

温淼却不准备继续答疑解惑,只管皱着眉埋怨:“但是思路被你们给打断了,而且你自己个儿呆着的时候,好端端的忽然拍什么桌子啊?吓我一跳。”

“……对不起。”

摆摆手,温淼表示大度不计较,然后才又总算想起了什么似的,转而对被晾在一边无视了许久的歌坛天后一本正经地说道:“这里是我先来的,所以,是你们打扰了我。另外,我不觉得你们说的那些东西有什么好偷听的,我只觉得很吵。”

说完,一把拉着苏昀的手便大步走了出去。

苏昀对这一举动明显有些讶然,却也只任她这么紧紧握着,出门时还不忘对孟凯琪点了点头,算是礼貌道了个别。

终得安静的狭小空间,只余一人极力压抑着的粗细不匀的呼吸。

(15)

温淼就这么堂而皇之的与苏昀手拉着手,光明正大的走出了片场。

所幸这会儿正值饭点儿,大家都在忙着祭五脏庙,无暇他顾。更所幸温淼在饭菜香的刺激下越发迫不及待,抄了个近道选了个酒楼运送食材的边门。

是故,那一幕基本没人看到。

除了房间里的孟凯琪,还有吃饱了撑的在附近游荡的季亿霖。

相较于前者的愤怒不甘,后者则在吃惊过后双手掩面,同时心中默念:三人行必有奸情,非礼勿视佛祖莫怪。朕不是故意坏你好事的,朕对不起你啊苏卿小亲亲……

温淼要去的那家麻辣烫在学校后面的小吃一条街上,店面不大客人很多,都是吃够了食堂来打牙祭的学生。

轻车熟路的钻到最里面,温淼在角落找了张两个人勉强能挤一挤的三角桌。

“有什么特别爱吃或者特别不要吃的吗?葱要吗?蒜要吗?辣椒要吗?微辣?中辣?重辣?”

果然一碰到与食物有关的东西,吃货就会状态全开。温淼语速极快的问了个一叠声,苏昀只来得及点头或者摇头或者表情放空……

“成!你占着位置别动,我去弄吃的。”

交代完毕,温淼刚转身欲走,又忽地停了一下,眨眨眼,盯着自己的手瞧了几秒,似乎直到此时才后知后觉地发现原来一直都和别人的紧密相连着。

抬起头,恰触上苏昀含着浅浅笑意的盈盈目光,心跳突然就快了三下,又慢了两下。

“你的手不凉了。”

“因为这儿没风。”

温淼放开手,想了想:“不是的。”

苏昀挑了挑眉梢,下意识想要问‘什么不是,不是什么?’,可话到嘴边,心中却是一动,终化作了嘴角的一丝上扬纹路。

像是,不用问,亦知晓。

这家店的生意很是火爆,经营方式基本上是自给自足,客人们拿着个小塑料筐挑好食物,然后就在一口超大的滚汤锅前面排队等。待付好钱涮熟了,加上喜欢的调味料,再自己将诺大的海碗端回座位。

苏昀很少有机会来这种地方,裹着羽绒服坐在逼仄的角落里,看着店内人来人往的热火朝天,颇觉新鲜有趣。

这时,一个带着眼镜的男生自寒冷的外面推门走进,顿时便被扑面而至的腾腾热气弄得两个镜片白茫茫一片。

那狼狈的滑稽样儿,让苏昀很不厚道地笑了出来。这一笑,竟觉那前一刻还沉甸甸压在胸口的郁结烦闷,仿佛一下子就去了许多。由此可见人这种生物,果然都是要把自己的快乐建立在别人的痛苦上的。于是忍不住,又自顾自笑了两声。

“傻乐什么呢?”温淼不知从哪里冒了出来,将满当当的大腕往桌上一放,双手捏住耳垂蹦跶了两下:“你先吃,我去等另一份。”

苏昀刚张开嘴巴,连一个音节都还没能发出来,她便一转身又窜没了影。

这矫健的身手,哪里还有半分平日里慢吞吞堪比龟仙人般的气概?……

于是也只好放弃想要代为效劳的绅士风度,心安理得的享受一回饭来张口。拿过一双筷子,挑了一串粉条,稀里哗啦吃进肚。

然后,被辣了个一佛出世二佛升天。

温淼再度折回来,看到的便是苏昀泪眼汪汪的凄惨模样。

“烫着了?”

“好辣!”

“只有微辣而已呀。”温淼撇撇嘴坐下:“看来,你下回只能吃不辣的了。”

苏昀心惊胆战地看着她从红澄澄的碗里拣了个牛肉丸一口吞下,悲愤控诉:“怎么有这个选择的吗?可你没说啊!”

“有是有,不过没人会选。麻辣烫麻辣烫,就是要又麻又辣又烫才对嘛!像雷焱以前吃的时候,还要自备特制辣椒酱,嫌店里的不够劲儿呢。”温淼边说边站起来:“你们南方人果然口味都很淡,我再去给你弄一碗。”

“不用了……”苏昀一冲动一咬牙,摆出视死如归的壮烈架势:“其实多吃几口,就觉得还蛮香的。”

温淼歪头看看他,倒也没坚持,坐回去闷头吃了几口,然后忽地问了句:“雷焱能一口气喝一斤半的二锅头都不醉,你要不要也拼拼看?”

苏昀一愣一呛,一根金针菇便卡进了嗓子眼。

温淼接着摇头晃脑地发感慨:“男人们呐,果然都是争强好胜的生物。”

苏昀又是一愣,只觉嘴巴里的那股子火辣直冲向脑壳中的某个关窍,大有豁然开朗之势。于是忽然就有了种被戳破了蒙在隐秘小心思上那层窗户纸的惶然无措,只好弯了腰借着企图咳出金针菇的举动来掩盖脸上不正常泛起的红晕。

这时,就听温淼又来了句:“我以前只知道,求偶期间的雄性生物会在看中的对象面前斗个你死我活,今天才明白,原来即便跟自己喜欢的人之间,也是要争个高低输赢的啊。”

这回,苏昀恨不能将那金针菇直接从鼻子里喷出去……

他是应该解释呢还是解释呢还是解释呢?

然而,如今这非此即彼的局面,又要如何解释?

非此,即彼啊……

可,又怎么会。

心烦意乱吃完那碗五味杂陈的麻辣烫,苏昀是鼻也红,眼也红。

温淼便瞄他一下闷头笑一会儿,走一路,笑一路。

经过一家饮料店,温淼总算善心大发买了两罐冰可乐和两个刚出炉的热蛋挞分而食之。

苏昀一手拿一样,摇摇头:“甜的辣的热的冷的混着吃,你也不怕吃坏了肠胃。”

“这样吃才有感觉。”温淼冲他抬抬下巴:“不信,你试试。”

她的额角鼻尖还残留着极薄的一层汗珠,在正午骄阳的照耀下,仿佛一眨眼,便会消散不见。于是越发显得那本就带了淡淡浅褐色的双眸仿若倒映着万缕金灿的琉璃,虽华彩,却清澈,一望而见底。

收回几乎不舍移开的视线,苏昀笑着向旁边走了几步,随意地靠在墙上,喝口可乐再吃口蛋挞,而后微微扬起头,很享受似的半眯起双眼。

温淼便也站到他身边,摆了一样的姿势,做着一样的事情。

蓝天白云红砖墙。

“觉得怎么样?”

“还不错,或许甜的东西真能让人心情变得好起来吧。”

“那是当然!”温淼得意地晃晃脑袋,拍拍不小心掉在衣服上的碎屑,忽然没头没尾地问了句:“那个人为什么会让你不高兴?”

“谁?噢……”苏昀先是一怔,旋即反应过来,低下头转了转手中的饮料罐,蓦地低低一声笑,没什么情绪般的轻描淡写:“很简单啊,因为我们是同期出道的,可现在她是歌坛天后,而我什么都不是。心理不平衡,所以就不高兴了呗。”

温淼这回却想也没想便断然摇头,仍是那句:“不是的。”

而苏昀这次则仿佛忽然较起真来,转过身面对着她追问:“怎么不是?所有人都是这么认为的。你瞧,刚刚季亿霖不是也在担心我会因此而觉得不舒服?”

“不是的。”温淼第三遍重复,语速慢而笃定。伸手碰了碰他那因拿着金属可乐罐而冰冷冷的指尖:“就像你现在的手凉,是真的因为冻着了,可之前不是。所以,她让你不开心的原因也一定不是你说的那样,因为……你不是那种人……那种……”停了一会儿,像是不知道该如何表达,便有些不耐烦地皱了一下眉,直接做出了一个看似完全前言不搭后语的荒谬结论:“总之,我不喜欢她。”

苏昀也仿似不能明白个中因果般的愣了许久。

却唯自己知道,正有一个无质无形的距离空间,被一股吹皱了清澈湖面的微风拂过,就如同黑板上被轻轻擦去的线条,一点一点,杳无痕迹。

苏昀不是不明白,依着温淼的性子,很多所言所行,可能根本就只是随口一说,随性一做。没什么特殊的意义也什么都不代表。

然而,她的无意,却恰恰契合了他的有心。就像她的简单,正是他一直以来想要得到却又自知无福拥有的。

在娱乐圈待久了的人,见惯了光鲜亮丽光怪陆离,也见惯了尔虞我诈勾心斗角,更见惯了比任何影视大片都要高潮迭起波澜壮阔的分分合合。

于是无论看什么都带了三分怀疑三分戏谑三分不屑,还有一分参与其中的虚与委蛇自欺欺人。

于是对感情,便只剩了两个字,不信。

不信情动,不信付出,不信真心。

但是,当现如今几乎人人都高喊着“我再也不相信爱情了”的时候,谁又能真的再也不渴望不奢求了呢?

所以即便苏昀知道以自己目前的状况,还没有做好准备去迎接去经营一份稳定的感情,却也难免被那突如其来的悸动将平静多年的心间,搅出绵绵不休的涟漪。

其实,人这辈子求的是什么呢?

无怪乎是有个人,能一眼便看穿自己的伪装,察觉到那份隐藏最深也最真实的情绪;能因为自己的喜怒哀乐,而决定其对物对事对人的好恶;能不管世人如何评说,只管坚定地对自己道上一句,你不是那样的人。

当这个人终于出现,就站在自己的面前,谁能无动于衷?

苏昀自问,你能吗?

而后自答,我不能。

就在苏昀怔怔出神的这点工夫,温淼又去买了一盒蛋挞回来:“下午复习时肚子会饿。”

“你吃东西倒还真是不挑,高档酒楼也行路边摊上也成。”

“哪里并不重要,好吃才是关键。”温淼将盒子递了递:“再吃一个?”

“谢了,饱啦。”苏昀两口喝光可乐,一个远距离长投准确无误地丢进垃圾桶,而后拍拍手,笑得轻松且开怀:“你这么爱吃蛋挞,以后有机会一定要请你尝尝‘徐记’做的。又香又滑不甜不腻,是我所吃过的味道最正宗的了。”

“在哪儿?”

“按照你们的说法应该是,我老家。”

“香港?我去过那儿好多次,也吃过好多地方的蛋挞。”

“这家你一定没吃过,因为不太出名,地方也很难找。”

温淼一听,顿时便来了精神:“给我地址,我一定能找到的!”

苏昀却卖起了关子,只管笑眯眯地溜达,任凭某吃货跟在后面锲而不舍的喋喋不休。

从街头到街尾,十分钟的路程,阳光倾洒,时光正好。

“行啦行啦怕了你啦!”玩闹够了,苏昀终于停下,还一脸无奈地作势去掏掏耳朵:“那铺子在我小时候住的巷子里,七拐八绕的就算给了地址也没用。只有等我回去的时候,帮你带过来。啊对了,就当是回报你今天的这顿盛情款待。”

满意地点点头,又琢磨了一下,温淼拎了个重点出来:“你要回去?”

“是啊,要过年了……”苏昀的眉梢一动,抿了唇,半真半假笑问:“怎么,舍不得我?”

“不是。”温淼的回答却是一如既往的带着令人心丧若死的犀利打击:“你走了,怒哥怎么办?”

苏昀便只有捂着心口叹气:“放心,我会临时请个保姆来看房子,顺便照顾它的。”

“可保姆不一定会养猫,而且怒哥也不一定喜欢她啊!”温淼表示异议,然后提出解决办法:“我放假在家,交给我吧。”

苏昀下意识便谢绝:“这怎么好意思呢,太麻烦了。”

温淼无所谓地摆摆手:“反正我们那个院儿里好多养猫的,不过就是顺便的事儿,大不了到时候你多带几盒蛋挞给我就成……”说着说着忽然一顿,望天发了会儿呆,摸摸下巴:“或者,帮我解决一个问题当做答谢也行。刚刚我在那个化妆间正思考来着,就被你打断了。”

“什么问题?”

“蝴蝶酥和蝴蝶骨之间有什么关系。”

“……你该不是想要把我给解剖了做干尸吧?”

“……”

(16)

随后的几天,苏昀忙着拍戏,温淼忙着最后一门专业考,便没有再见面。

戏份杀青后,在住处准备返港行李的苏昀一边收拾东西一边对怒哥絮絮叨叨交待诸如,在别人家不比在自己家所以一定要乖啊要听话啊要好好表现讨温淼爸妈的欢心啊云云。

花猫蹲在沙发扶手上,非常不给面子的恹恹欲睡。

“你这个小没良心的,马上就要分开了,好歹也装装别离的样子嘛!”

怒哥愤怒地瞥他一眼,总算勉为其难地在他手心蹭了蹭。

苏昀便笑着顺势挠挠它的下巴:“过完元宵我就回来去接你,只有二十多天而已……”手指忽地停了停,默了默,又道:“可其实,也蛮长时间的对不对?”

猫儿百无聊赖地“喵”了一声。

苏昀却是两眼一亮:“你也这么觉得啊?她还等着吃蛋挞呢,让她等那么久不太好吧?”

“喵。”

“那你说,我该怎么办?”

“喵。”

“好嘞,谢谢你啊怒哥!”

“……”

看着乐颠颠冲出去的主人,终于清净了的花猫用爪子洗了把脸,打了个哈欠,睡觉。

清晨出门的苏昀打着‘飞的’一个来回,到温淼学校时已是华灯初上。

期末考已基本结束,大部分学生已踏上归家的行程,曾经喧闹的校园此时变得分外宁静。而温淼因住在本市,所以一般都是最后一拨才离校,帮着老师做点善后工作什么的。

苏昀将四盒犹有余温的蛋挞用大衣裹着放在怀里捂着,一边步履匆匆往校门走,一边想象着当吃货看到美食时所露出的那种惊喜和满足的小表情。

唇角的弧度于是越扬越高,却在堪堪到达最顶点时,戛然而止。

校门口的道路两旁种着高高的白桦树,中间停着一辆军绿色的帅气吉普,车前站着一个身姿挺拔的男人。

虽在树影下,又被竖起的衣领遮了大半张脸,但苏昀依然一眼便认了出来。

是本该在欧洲拍戏的,雷焱。

而与此同时,一个娇小的身影从校内一路飞奔而出,直直冲进雷焱那早已张开等候着的怀抱。

雷焱被撞得一个踉跄,斜跨半步站稳,低头将怀中气喘吁吁的人瞧了一瞧,抬手为其理了理跑乱了的额发,然后再度拥紧,猛地将其飞起转了两圈。

女孩大叫,男人大笑。

月华如水,星光璀璨。

苏昀想了想,决定还是不要现身打扰他们的久别重逢。

独自转身离开,拿出蛋挞,打开一盒,取了一个吃下。

满意地点点头,确实很好吃。

只是啊,原来并非所有好吃的甜食,都能让人心情变好。 nWgXL+LOJ+8WqMqCe0PAaMNhqFZrrmzBBessi2m93fxLvFlkmRa68o6k6XHCFst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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