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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

陆子恒第二天一早便冒雪下了山,留下陆子期和宋小花痛痛快快地享受了几日从未有过的二人世界。

晨起时——

“冬青,你为我画眉好不好?”

“不会。”

“试试看嘛!”

“你不是一向很少描眉画眼的?”

“今天我忽然来兴趣了不行啊?!”

“这里就你我二人,何须如此?”

“……女为悦己者容没听过吗?!”

“哦,我觉得你这个样子就很好看。”

“……”

午饭后——

“冬青,我们去散步吧!”

“积雪未消,路滑难行。”

“饭后百步走活到九十九。”

“哦,那你在屋子里走一走,我帮你数着。”

“……”

入睡前——

“冬青,你给宝宝讲个故事吧!”

“这不向来是你做的么?”

“好吧,宝宝,我给你出个谜语猜。二十六年前的十月初八是你爹爹出生的日子,那么,二十六年前的十一月初八是什么日子呢?”

“……非节非日,好像也没什么大事发生。”

“是给宝宝猜的又不是给你猜!宝宝,猜出来了没有?对啦,你爹爹满月!”

“……”

这日下午,宋小花撺掇陆子期给宋无缺穿上那件她刚刚做好的狗狗披风,结果遭到了强烈的反对。

陆子期认为,一人一狗的感情虽然正在以不可思议的速度突飞猛进,却也暂时没有到达亲密无间搂脖子搭肩膀的地步。

于是拿着衣服循循善诱:“狗儿的这身皮毛就已经相当于是最好的服饰了,你这么做不仅多此一举,而且有违天性。你瞧,无缺它也不愿意呀!”

此时,宋无缺蹲在三步开外,神情戒备,亮出獠牙,喉咙里发出低低的‘呜噜’声……

宋小花撇撇嘴:“我费了那么大的劲才做好,无论如何也要看看效果。”眼珠子一转,笑眯眯挺着个肚子晃进厨房,出来时抱着个酒坛子。

陆子期和宋无缺连忙齐齐抢上前去,只不过陆子期的目标是人,宋无缺的目标是酒。

一手将酒坛接过一手小心搀着本身就很像大坛子的宋小花,陆子期嗔怪:“你要拿什么东西就告诉我,万一闪了腰动了胎气摔着了怎么办?”

“别啰嗦,接下来该怎么做就不用我教你了吧?”

陆子期只好对着正摇头摆尾一幅垂涎三尺模样的大狗无奈叹气:“醒来后你可不能找我的麻烦,谁让你自己的酒瘾那么大呢?”

挥掌拍开封口,顿时酒香四溢。宋无缺两眼贼亮刚想飞扑,斜刺里窜出的一个人影却先一步展臂抢坛:“你还敢喝?又不要命了吗?!”

空中回转,翩然落地,姿势端的是潇洒漂亮。只是还没站稳,便被随后暴起的黑影给逼得踉跄不已。

与此同时,一道橙色闪过,探足轻轻一勾,只听‘臭丫头’‘哐啷’两声连响,这个世界静默了一个弹指。

随后,一连串惊天动地的狗吠伴着惊慌失措的呼救震得枝头残雪扑簌簌如柳絮翻飞。其间,貌似还夹杂着一个断断续续的微弱童音:“霍叔叔,小姨,等等凌儿呀……”

“姐夫,二嫂,别来无恙。”薛雨含跟个没事人似的冲着还没从这一连串突起变故中反应过来的两个人见了礼,笑容浅浅,仪态万方,十足十的大家闺秀。

陆子期则神情疑惑显得不是很确定:“小含,刚刚我好像听到凌儿的声音?”

宋小花忙道:“咦?原来你也听到了?我还以为是我的幻觉。”

薛雨含点头:“凌儿跟我们一起来的,这会儿应该就快到了。”

陆子期抱着最后一丝希望:“谁陪着?”

“他自己啊!上山就那一条道,不会迷路的。”

要不是实在蹦跶不动宋小花早就跳脚了:“你们让五岁的娃娃一个人爬山?”

薛雨含淡淡说了句:“男孩子要粗养,况且,凌儿既然想今后成为大将军,就再也没有娇贵的权力。”

宋小花被噎得一愣,一直沉默不语的陆子期这时笑着远远一指:“咱们未来的大将军来了。”

陆凌原本穿着一身崭新的嫩绿色棉衣,披着白色的小斗篷,打扮得跟棵温室花盆里的青葱似的。然而眼下,从头到脚乌七麻黑一片,又是泥又是水又是汗还有一些未融的黑雪,活像是在烂泥地里滚了又滚的老菜帮子……

连呼带喘脚步都有些不稳,狼狈而疲惫,但那双水汪汪的眼睛却在阳光下熠熠生辉:“凌儿见过爹爹,见过娘亲。”又咧嘴一笑:“小姨,凌儿终于爬上来了。”

陆子期和薛雨含只是点了点头,宋小花则疾走两步捧起他脏兮兮的小脸心疼得要死要活:“傻小子,人家让你爬你就爬啊?爬不动你不会放赖啊?要是磕着碰着了怎么办,要是累坏了怎么办……”

陆凌拍拍她的手,又摸摸她的肚子:“娘亲不要担心,凌儿可以的,凌儿要给小宝宝做榜样。将来,凌儿还要做大将军,保护娘亲和宝宝!”

这世上怎么会有这么好的娃儿呀!宋小花泪奔了……

这时,霍楠连滚带爬又窜了回来,后面跟着杀气四溢的宋无缺。

“你们家这是狗还是狼啊?也太凶猛了吧?”

宋小花冷冷一哼:“是狼狗。”

“……”

骄阳西落,将所有的影子斜斜拉长,冰雪渐渐止住了融化之势,再度凝结。

陆子期紧了紧身上的白裘,霍楠却脑袋直冒白气把领口又向下拉了一些。

“你现在真是出息了,不仅与小姑娘日日相斗,就连与狗也能斗得不亦乐乎。”

“这叫与天斗与地斗不如与有趣者斗。”

陆子期半真半假作了个揖:“承蒙夸奖,代无缺先行谢过。只是不知,小含听到这话会有什么反应。”

霍楠满不在乎摊了摊手:“还能有什么反应,挥拳就打呗!”

陆子期一本正经:“那是因为你欠揍!”

霍楠一脸冤枉:“你这是盲目护短!”

“她是桐儿的妹妹,也就是我的妹妹,不护着她难道还护着你么?不要怪我事先没有警告,倘若以后敢欺负她,必不与你善罢甘休!”

“从来都是她欺负我好不好?再说,有你和薛家老大在,就算天王老子来了也只有乖乖任凭那个臭丫头宰割的份儿。”

“识时务者为俊杰。”

“顺势而为真英雄。”

“英雄难过美人关。”

“既难过,则不过。”

“决定了?”

霍楠右手伸出,握拳:“走之前,拿下!”

“好大的口气!”

“这是大老爷们的自信。”

陆子期似笑非笑,斜睨:“若不成功,则如何?”

“任凭处置!”

“军令状?”

“可!”

三击掌后,陆子期忽地侧身以拳击出,霍楠朗笑不退反进。

一个飘逸如风,一个刚猛若虎,眨眼便过了十来招。地上的身影合二为一,又一触即分。

“你的路子又有变化。”

“军中高人多,杂七杂八学了不少。你的功夫倒是一点变化都没有。”

“直接说我毫无长进就是了。”

“不过气息已经不再那样虚浮,总算恢复得还不错。”

“我早就说了不会有什么大碍。”

“是啊,你没大碍,有大碍的是元家。”

掏出方巾缓缓拭去额上沁出的汗珠,陆子期迈步走到一处开阔地。

极目远眺,山峦叠嶂在重重迷雾中若隐若现。

风起,吹动他的裘摆,猎猎翻飞:“定了?”

霍楠与他并肩而立,粗布棉衣,木簪束发,鼻梁挺直若峭壁,看似落拓不羁,实则凛然磊落:“通敌叛国,证据确凿。主犯秋后问斩,从犯各有发落。元家,败了。”

“钱粮追回多少?”

“不足四成。”

陆子期唇线抿紧:“为了一己之私,不惜与敌国暗中勾结,虽万死亦难辞其咎!”

霍楠声音放沉:“空出来的职位,基本都由薛家的党羽补上。陆家所受的牵连不大,不过,你大哥已经上表请辞。”

“薛家老大如今掌家,他是在战场上冲杀出来的,为人性烈,今后在军务方面应当可与我联手,而非掣肘。至于大哥……”陆子期的胸中忽地涌起一股难言的钝痛:“我必不负他所望!”

霍楠沉默片刻:“老实说,这些年来我对你大哥不是没有过看法,然而经过此事,倒的确很是佩服。若不是有他,元家的残余势力不可能一次性被连根拔除,如此一来,必会留下后患。而且,他还心甘情愿放弃了自保甚至高升的机会……”

“以他的锦绣前程为我铺平坦仕途。”陆子期望着天边渐起的阴霾:“大宋朝堂巨变,辽夏两国必然相继会有所动作。”

“尤其是夏国,我们一举拔除了其在我方最大的眼线和结盟,定不会善罢甘休。哦对了,据报,李元昊那小子日前已被立为太子。”

陆子期微微笑了笑:“可惜,不能当面恭喜他。”

“我一直想问,你是如何与李元昊相识的?”

正想回答,恰见宋小花牵着重又打扮得粉粉嫩嫩的陆凌摇摇摆摆走了过来,陆子期嘴角眉梢齐齐一扬:“因为她。”

“你俩感情交流完了吧?”

陆子期抚额,怎么挺正常的兄弟情谊到了她的嘴里就好像变了味儿:“有事找我们?”

“不是我,是你儿子找你。”

“爹爹,凌儿有几句诗不大明白。问娘亲,可是娘亲说爹爹不让她教凌儿。”

陆子期一听,赶紧俯身抱起他:“没错,凌儿记住,以后有这方面的问题就都来问爹爹。”

父子俩走后,霍楠笑嘻嘻瞄了瞄宋小花溜圆的大肚子:“小嫂嫂,让我做你孩子的干爹如何?”

“你先回答我一个问题,如果老实不作假的话,我可以考虑看看。”

霍楠捋着胡子不怀好意地眨眨眼:“放心,他没背着你出去乱来。”

宋小花照着他的小腿便踢了一脚,问得简单直接:“上月二十四,也就是十七天前,冬青出什么事了?”

霍楠一惊:“怎么好端端的忽然问起这个?过了那么久,我肯定什么都不记得了。”

宋小花扶腰走近两步:“没关系,我来帮你回忆。冬青与我分离的那段日子,每隔一天便会写封信给我。上月二十二我收到一封,接下来却是二十五到的。信中解释因为公务繁忙所以没来得及写,当时我并没有疑心。后来,冬青上山,说是装病避开朝中的纷争,我虽然觉得奇怪但也依然没有多想。只是,在当晚重新翻阅那些书信时,发现二十五日的那一封,笔迹有一点点不同。冬青的字,苍劲有力,惯透纸背。可那封却稍微显得有些虚浮,像是执笔时气力不足所致。”

停了停,看着眼珠乱转猛抓胡子的霍楠:“刚才,我问了凌儿,二十四日前后,他都是跟着姨娘过的,一直没有见到父亲。冬青那么疼儿子,如果不是万不得已,绝不可能同在一个地方却好几天不去看他。你说,这是为什么?”

“我……那段时间我恰好有事,没有去过陆府,也没有见过冬青,所以那个……我什么都不知道。”

“不知道?那你之前,抢过冬青手里的酒坛所说的话,又要怎么解释呢?你不是向来不耻他因为惧内而戒酒的么?你不是一直很想和他再好好喝一场的么?怎么会忽然之间那么怕他沾酒了呢?而且,什么叫做又不要命了?难道,他曾经不要命过?”

霍楠在寒风中像是站得热了,将领口又拉低了些,露出了健康的栗色肌肤和华丽丽的锁骨。宋小花瞄了瞄,笑得万分狼外婆:“你最好老实交代,否则,我不介意让你见识一下孕妇调戏人的本事。”

霍楠大惊后退:“你……你不要又来……”

宋小花奸笑逼近:“什么叫做又呢?嗯?你倒是跟我说说,什么叫做‘又’?!”

“小嫂嫂你就饶了我吧,是冬青不让我说的。”

“我当然知道是他不让你说的!而且,他还吩咐了府里的所有人,不得对我身边的人透漏半个字对不对?所以,听弦和晓烟回去了也什么都打听不出来。”

宋小花收起嬉笑,难得端正了神色:“我明白,这一定与朝廷里的事情有关,我不懂,更不想懂。我也明白,冬青他不告诉我,是因为不希望我担心。我现在之所以问你,只是想要确定,他是不是,已经没事了?”

霍楠终于不再跟自己的胡子过不去,思量少顷,亦正色:“既然小嫂嫂你把话说到这个份上,看来也没有再隐瞒下去的必要。能说的,我和盘托出,不能说的,一个字都不会吐露。冬青的心思重,向来习惯自己扛下一切。不过我想,有些事,你虽然不一定能帮上忙,但他若能有个商量的人总也是好的。而关键在于……”忽地又露出那种促狭的坏笑:“我原本以为小嫂嫂你真的像看上去那样傻傻憨憨,今天才发现,根本不是那么回事!”

宋小花不动声色又靠近了些,冷不丁出手使劲揪住他的胡子:“你是在夸我还是在骂我?”

霍楠连声惨叫弯下腰来:“夸!”

“夸我什么?”

“不仅不憨不傻,简直就是聪明绝顶!”

“嗯,乖。你的胸肌还满有看头的,腹肌是一块还是六块?”

“……”

临近年关,书院放假,陆凌便安安生生在山庄住了下来。霍楠与薛雨含暂时无事,也毫不客气地做起了电灯泡,让宋小花的甜蜜二人世界计划就此宣告结束。

跟霍楠谈完之后,宋小花依然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继续没心没肺的快乐待产生涯。只是在陆子期的日常饮食和加衣添被方面盯得更紧了些,还特意为他赶制了一双新鞋。

陆子期感动万分地试穿,然后默默地‘内牛’,被遗留在鞋里的针扎到脚了……

于是感叹,自己的妻子果然是在状似温柔体贴的表象下,永远保留着一颗糊涂彪悍的玲珑心呐!……

陆凌自从看了宋小花的日记体书信后,就对这种叙事方式产生了浓厚的兴趣。来到山庄后,便正式开始记起了日记。

从中,不难看出他这颗幼苗是在何种样环境下茁壮成长的——

某年某月某日 晴

爹爹给娘亲梳头,不小心拉下了娘亲的好多根头发,娘亲疼哭了。爹爹哄了娘亲好久,都没有用。后来,爹爹亲了娘亲的嘴嘴,娘亲就不哭了。我问为什么,娘亲说,不管哪里疼,被爹爹亲了嘴嘴就不疼了。

后来,我看到听弦的手被针扎出了血,我想一定很疼,就让爹爹亲她的嘴嘴。

结果,我的脑袋被爹爹打了一巴掌,我想不通,有些委屈。

某年某月某日 阴

霍叔叔跟小姨又打架了,打着打着就一起摔在了地上,霍叔叔在上面,小姨在下面。大概是霍叔叔太重,压得小姨累了,就让他点快起来,小姨的声音很大很大。

可是霍叔叔就是不起来,还用胡子去扎小姨的脸。霍叔叔也总是喜欢这样扎我,所以我知道,他的胡子扎人是很疼的。小姨一定被扎得疼了,就打了霍叔叔几下,然后不知道怎么弄的,霍叔叔就倒在了地上,蜷着身子,脸很红很红。

我问霍叔叔怎么了,他说是他的‘小鸟鸟’受伤了。我又问什么是‘小鸟鸟’,他说是每个男孩子都有,但是女孩子没有的东西。

我去找娘亲,正好爹爹也在。我就说,爹爹,让我看看你的‘小鸟鸟’。娘亲,让我看看你是不是真的没有‘小鸟鸟’。

然后,我的脑袋又挨了一巴掌,我又想不通,又有些委屈。

某年某月某日 一会儿晴一会儿阴

霍叔叔跟无缺喝酒,喝着喝着就把外面的衣服脱了,只剩下贴身的衣服。娘亲跟小姨说,快看快看,他的身材很诱人,比你姐夫的还要诱人。

我问,什么叫做诱人。娘亲说,就是看了会让人觉得饥渴的东西。

后来,我看到爹爹,就告诉爹爹,娘亲说,和你比起来,霍叔叔让她更觉得饥渴。爹爹的表情一下子变得很奇怪很奇怪。

然后,我看到桌上的果盘里放着一个红通通的大苹果,想吃,就对爹爹说,那个苹果让我觉得很饥渴。

于是,我的脑袋再次挨了一巴掌,我再次想不通,再次有些委屈。

…………

…………

四月,春天来了,百花开了,陆子期升官了,宋小花生娃了。

原本应该是五月才到生产的日期,可那娃儿就像是打定了主意要给陆府来个双喜临门似的,毅然决然提前了四十多天便要从娘胎里蹦跶出来,还没出世便给全家闹了个措手不及人仰马翻。

那一天,被擢升为‘枢密直学士’的正三品大员陆子期刚刚拜谢完圣恩接下圣旨,贴身小厮有容便不顾规矩直冲进正厅,告知二奶奶即将临盆的消息。

陆子期二话不说一撩官袍拔腿就跑,陆拓则半日之内老菊花脸再度灿烂盛开,一边招呼传旨官员一边吩咐下人赶紧准备。

因为比预产期大大提前,很多东西都没有弄好,‘念园’早已乱成了一锅热乎乎粥。幸亏几位姨娘都是见过世面的,齐齐上阵指挥这才忙中没有出错,勉强压住了阵脚。陆老爷子又火速派人请来了宫中的太医并两位经验丰富的产婆,再加上之前就严阵以待的丫鬟嬷嬷们,总算好歹很快进入了有条不紊的状态。

至于被挡在产房外的陆子期,则早已没有了平日里那种镇定自若万事皆在掌控的样子,除了像只热锅上的蚂蚁似的满院子乱转之外,就是不停抓住那些忙出忙进的人问里面的情况究竟怎么样了。

到最后,还是宋无缺看不下去他这样不仅不能帮忙反而尽添乱的行为,索性咬着他的衣角把他拖到院子的墙根边牢牢看住。

从早上到中午这段时间,产房里的宋小花一直静悄悄的,中途还吃了些点心喝了一碗汤,陆子期相对来说还显得比较淡定。

但是午时过后,便开始传出夹杂了哭腔的呻吟声,由小及大,由断断续续到几乎持续不停,于是陆子期便也跟着激动起来。

霍楠和薛雨含带着陆凌赶到时,恰好看到一向温润若春风的陆二爷,正如菜市场的屠夫一般在几角旮旯里跟一条大黑狗张牙舞爪地搏斗,袖子挽起,发冠歪斜,衣衫不整,满脸大汗。

抽空还扯着嗓子喊一句:“遥遥,我在这里陪着你呢!我知道你很怕疼,再忍一忍就过去了,想想我们描述的那些美好未来,坚持一下,我们的孩子很快就要快出生了!”

相比较这种翻来复去毫无新意的话痨,房间里的那位就很是言简意赅且中气十足:“闭嘴!”

陆子期乖乖闭嘴没多久,那位却忽然又哭喊了一句:“冬青,为什么要女人生孩子,为什么男人不生?这不公平!贼老天,我恨你!”

“……好好,生完这个咱们就不生了,留着力气一起去恨老天!”

陆凌目瞪口呆地看着自己的爹娘发了一会儿疯,然后走到窗户底下,踮脚扒着边沿:“宝宝你快点出来吧,要不然,我们的爹爹和娘亲就要跟老天爷结仇了。你知不知道,老天爷可厉害了,爹爹和娘亲会吃亏的。”

霍楠笑哈哈走过来拍拍他的头:“凌儿放心,你娘亲那么彪悍,玉皇大帝都不一定是她的对手。”

屋内短暂安静了片刻,然后再次嚎啕:“冬青,我不要一个大胡子当宝宝的干爹,会吓到宝宝的!”

陆子期还没反应过来,薛雨含已经接道:“二嫂的意思是,要他把胡子给剃掉?”

“对!”

霍楠顿时一跃而起:“做梦!”

“冬青,那我不生了!”

“没问题没问题!遥遥,我保证,宝宝一出生就能看到一个没有胡子的干爹。”

霍楠大吼:“不可能!胡在人在!”

陆子期比他吼得更大声:“你立过军令状,说了倘若离京时没有成功拿下的话,就任凭我处置。我现在就要你,剃胡子!”

“时间还没到!”

“那我就命令你马上启程!”

“你以权谋私!”

“没错!”

“我不服!”

“驳回!”

“你又算计我!”

“是你自己没用,久攻不克!”

“那是因为我还没有发起最后的冲锋!”

“战机已失,多说无益!军令状下,军法从事!”

“天呐!千古奇冤啊……”

霍楠正欲哭无泪抱头痛呼,薛雨含轻飘飘说的一句话,便立马将他的悲愤化为了一缕青烟:“若剃了,则战机或可再现。”

在经历了整整五个时辰将近十个小时的阵痛后,金乌西坠,霞光漫天之时,宋小花终于诞下一个胳膊腿齐全哭声响亮,目前看来各方面都非常正常的健康男孩儿。

筋疲力尽拼却最后一丝残留的意识看了产婆抱过来的孩子一眼,宋小花却顿时哭得比之前最痛的时候还要悲催,留下一句哀嚎后便沉沉昏睡:“这个乌七麻黑皱巴巴脏乎乎丑兮兮的东西是什么啊……”

再度醒来,已过了一天一夜,晚霞穿过密不透风的窗户给一切罩上了淡淡的朦胧,很美,很静。

宋小花眨眨眼,脑子里有短暂的放空,不知自己是何人,置身于何时何地。旋即,被巨大的满足感所填满,一种力量在身体内欢腾着叫嚣着,让她忍不住的想要跑想要跳。欲动,才发现自己放在外侧床沿的手正被紧紧握住。

那掌心,熟悉而温暖。头倚床柱而眠的容颜,憔悴而疲惫,唇角却仿佛挂着一丝再也不会褪去的浅笑。

冬青冬青,我与你有了孩子,是我俩的骨血所凝结成的生命,是我们之间永生不断的维系和羁绊。

像是察觉到了什么,陆子期的眉峰轻轻一蹙,双眼睁开,目光先是散乱转瞬定住,眸子晶亮:“遥遥,你醒了,一定又渴又饿吧?你这一觉睡得可真久,感觉好点了没有?这些都是听弦他们给你准备的,冷热正合适,快吃吧!”

边唠叨边帮她把枕头垫高,略微坐起了一些,看着她饿狼投胎似的大口吃大口喝,浓浓的笑意持续蔓延。这是他的妻子,他孩儿的娘……

将放满了整个大食盒的东西一扫而空,宋小花才心满意足地打了个饱嗝:“孩子出去了,肚子就瘪了好多,跟个无底洞似的。”

“那就多多吃,把这个洞给填满。”

“不行,填实诚了就再也减不下去了。哎,宝宝呢?我记得,是个儿子对不对?”想了想,宋小花又忽然哭丧了脸:“我是不是生了个小怪物?”

“别胡说,越儿好得很!”

“越儿?”

“爹给取的名字,陆越。喜不喜欢?”

宋小花喃喃念了两遍:“哟,貌似正好还可以纪念一下我是‘穿越来客’……”

“什么?”

“我喜欢这个名字,代我谢谢爹。可是冬青……越儿他不漂亮对不对?”

陆子期无奈,起身让隔壁房间的奶娘将孩子抱进来:“你怎么对我们的儿子这么没有信心啊?”

春日的傍晚依然有些寒凉,全身都被裹在大红包被里的小东西,只露出了一张不足半个巴掌大的小脸。

嫩粉色的皮肤,淡得几乎看不见的眉毛,长长的眼睫,秀气的小鼻子,微微张着的红嘟嘟的小嘴,偶尔翕动的几乎透明的鼻翼……正闭着眼睛沉睡的小娃娃气息细弱略显急促,让人的一颗心不由得就紧紧拧了起来,只想倾尽所有去守着他保护他不让他受到分毫的伤害。

奶娘小心翼翼将孩子放在宋小花的枕边:“二奶奶,小少爷乖得很,吃饱了就睡,几乎从来没有哭闹过。”

歪头仔细看了又看,宋小花忍不住眼泪哗哗:“吓死我了,还以为真的生了个小丑八怪呢!”紧接着,又忽地破涕而笑:“我就说嘛!从我肚子里出来的,就算不是貌若天仙那也得是风华绝代!”

陆子期叹气:“遥遥,你乱用词的毛病啊……”

“好啦,反正今后教孩子舞文弄墨的职责又不在我。冬青,你瞧,越儿的鼻子多像我啊,嘴巴也像,脸型也像,还有额头下巴眉毛眼睛都是那么的好看,通通都像我!”

陆子期淡定提醒:“越儿好像暂时还没有长出眉毛,而且,越儿的眼睛也一直都没有睁开。”

宋小花死撑到底:“想也想得出!”

“那我呢?越儿哪点像我这个爹爹?”

“嗯……头顶的胎毛吧,又黑又密的,像你。”

“……你又没见过我的。”

“都跟你说了,想也想得出嘛!”

陆子期状似认输:“好吧,那么你能不能想得出,霍楠现在的样子?”

宋小花猛然忆起:“对哦!我好像让他去剃胡子的,真剃了?”

“你以生孩子相要挟,谁敢不听?”

宋小花顿时大为兴奋:“我可是已经惦记他那把大胡子很久了,怎么样,剃光之后是什么德性?”

陆子期认真想了想:“等你坐完月子,而他那时候也还有没离开汴梁的话,应该就能看到了。没办法,你不能出房门,而他又不能进这间屋子。”

宋小花傻眼,然后又歪过头瞅了依然呼呼大睡的小娃娃几眼:“冬青,其实越儿简直就是跟你一个模子出来的,瞧这眉眼口鼻面部轮廓,甚至就连睡觉爱皱眉的小表情都一模一样呢!”

陆子期满意地点点头:“等过几天你能再坐起来一些,我让他站在窗外给你看。”

事实证明,腹黑男的话是万万信不得的。

宋小花再度看到霍楠,是在陆越的‘双满月酒’上。

不过说起来,这倒也的确不能全部怪陆子期。

话说‘霍大胡子’变成了‘霍没胡子’后,薛家老大一见便丢下了六字评语——

小白脸,娘娘腔。

对他与小妹那档子事的态度也由乐见其成‘嗖’地一声转为了坚决反对,可怜霍楠眨眼之间便从薛府的座上宾沦为了门外客,好说歹说甚至用强硬闯都无法走入半步。

薛老大自幼拜得名师武艺非凡,又是在生死沙场上真刀真枪冲杀过的,论勇猛彪悍硬碰硬,霍楠还真是讨不到半分便宜。

可要是来软的,薛老大则会说‘瞧瞧,我就说他是小白脸吧?一个大老爷们只会花言巧语投机取巧,我薛家的女儿绝不能跟了这种不靠谱的娘娘腔!”

如果说大不了把胡子再蓄起来呢,薛老大便两眼一瞪‘遮遮掩掩不敢以真面目示人,非大丈夫所为!’

逼到最后没办法,霍楠拿起刀就要给自己毁容,但这时候,一直待在深闺不露面的薛雨含又让丫鬟来传话‘我薛九妹是何等样人物,断不能跟一个容貌残缺之辈共度余生!’

这样折腾来折腾去,生生折腾了二十多天,霍楠在薛府大门前铺了张竹席,任凭风吹日晒老子是死也不走。而薛家上下则得了命令,统一将他当成透明人,该干嘛干嘛。又过了几日,就连往来路人都已经可以习惯性的无视了……

第二十五天一早,薛家门房打开大门,发现霍楠连人带席消失了。据说,此后的很多天,整个宅院里的人都屏息凝神打起了十二万分的小心,因为大公子和九姑娘的心情很不好,随时随地会爆发一次。

第五十六天傍晚,一匹黑马自城外疾驰而入直奔薛家,马上之人浑身血污又脏又臭,唯有那双眼睛亮得骇人。

下人们被他的这股气势所镇,一时忘了阻拦,任由他昂首阔步长驱直入,找到薛老大将手中的包袱往地上一丢,竟骨碌碌滚出一个已经开始有些腐烂的人头。

闻讯而来的薛雨含见状,二话不说冲上前就给了那人两个大巴掌,那人则不躲不避笑嘻嘻受了。

薛老大长声大笑:“好小子,居然单枪匹马把这扰我南疆安危多年的叛军首领给宰了!这老王八欠了数万大宋儿郎的性命,我与他斗了多回,奈何始终不能将其斩于马下,实乃平生最大的憾事。今日真是痛快!”

那人的一张脸上又是土又是血,黑黢黢的几乎看不清五官,咧嘴一笑,牙齿倒是白得紧:“怎么样,我这个小白脸还算有几分爷们气吧?”

薛老大照着他的肩膀就是重重一拳:“择日成婚!”

本来泪眼婆娑的薛雨含却忽然跳起来揪住他的衣领:“下次再做这种不要命的事情一定要跟我一起去,万一死了,也好有人给你收尸!”

“臭丫头,你不会有这种机会的。我霍楠是要让你做我的妻子,又不是我的未亡人。守寡这种事,留待下辈子吧!”

于是,宋小花所见到的霍楠已经是薛家未来姑爷的身份了。

当日,宴席开了整五十桌,绝对堪称客似云来高朋满座。

陆家二爷回京任职不到一年,便以雷霆手段一举将家大业大如日中天的元家连根拔起。追回钱粮无数让国库充盈龙颜大悦,又接连拟定多项整饬军纪军风并惠及军中将士的条文。一时之间无论在朝还是在军,声望俱陡然大增。

皇帝虽名义上还未亲政,然而太后年迈无力再继续垂帘,军国大事已实际还归。陆子期文采武略皆非凡品,锐意进取之心又与年轻的帝王不谋而合,故而深得器重,连升三级,成为‘枢密院’的实权人物之一。

陆家虽因元家之事多少受了些牵连,陆子恒亦辞官归隐,但因了有陆子期,家势不减反隆。又因为与新近崛起的薛家再度交好,地位愈加稳固。

而陆子期的至交好友霍楠,由于查案有功且文武全才,被擢升为正四品都尉,克日赴军中任职,前途无量。

眼下,又传出了霍楠与薛家最受宠的薛雨含即将成婚的喜讯,陆子期爱子的满月酒真是想要低调都难……

满座宾客十之八九俱是高官显贵,其中不乏品貌风流之辈,然而,宋小花的视线却在这这片眼花缭乱中一下子就锁住了一个人。

玄色薄衫,广袖窄腰,裁剪丝丝合体,尽显其挺拔若松的身姿。

长眉斜飞入鬓,双眸灿若骄阳,挺直的鼻梁,薄薄的嘴唇,未语先带三分笑。

下巴略尖,但一点儿也无损其面部轮廓的柔和之感。皮肤稍黑,却分毫不减整个人的清秀之态。

他便就这样顾盼生姿的翩翩走来,带着几分懒散几分随意还有几分不羁。而在看向身边那位娇俏佳人时,面上的神情又会多了些许的揶揄,更多的却是仿佛满得无处盛放的宠溺。

苍天大地如来佛oh my lady gaga呀!这个花样美男一样的人物,居然就是那个成天邋邋遢遢不修边幅,顶着乱蓬蓬的头发和乱蓬蓬的大络腮胡子到处晃悠的霍楠!

宋小花看得目瞪口呆,喃喃来了句:“我靠,他的那张小脸简直比胸肌腹肌加在一起还有看头,太他娘的诱人了……”

只顾花痴的某人全没注意正笑吟吟站在旁边的陆子期,眉梢轻轻挑了一挑……

陆越虽然能吃能喝能睡,无病无灾无痛的很是健康,但因为毕竟有些早产,全家上下都很紧张,一致决定要闷在屋子里好好养得壮一些再壮一些才能抱出去接受闲杂人等的参观。在这一点上宋小花倒并没有什么意见,反正满月酒这种东西纯粹是为了满足大人们社交应酬的需要,早一天晚一天的本来就没有区别。

只是万万没料到,自己也极为悲催的被一并画进了需要好生使劲养着的范围,愣是又多做了整整十六天让她生不如死的‘月子’。

不能下床不能见风,只能像只北京烤鸭似的不停被塞进各种东西的日子,其实忍一忍也就过了,真正忍无可忍还需再忍,忍来忍去忍得离产后抑郁症就差半步之遥的,是不能洗脸不能洗头不能洗澡什么都不能洗,到最后,那叫一个臭飘万里……

陆子期虽然一再表示她的样子并不算太糟糕,初为人母的女人永远都是天底下最漂亮的,但宋小花还是在二十天之后便将他给彻底堵在了门外。

男人不在乎女人的外貌,就像伊拉克有大规模杀伤性武器一样,纯属谣言……

也正因如此,等到宋小花总算可以下床沐浴把自己给清理干净了以后,终于能与她同床共枕的陆子期所能做的,却只是亲一亲摸一摸而不能滚床单,因为她坚持要先把有些走样的身材给恢复过来,再行夫妻和谐之事。

于是,陆子期的禽兽之欲便只能一直攒着啊攒着……

宴席散后,送走宾客,陆子期悄悄走进卧室,便见宋小花照例正对着摇篮中的陆越哼唱儿歌。

宋小花的奶水不算充足,坚持喂了几日,便因实在不忍心看儿子费了好大力气小脸憋的通红,却还是吃不到几滴而无奈宣告放弃,全权交给奶娘喂养。夜里也由奶娘带着在隔壁的房间,只是每晚她都会先亲自将宝宝哄睡。

沐浴后的宋小花身上带着清浅的芬芳,长长的头发散下来随着摇篮轻轻拂动,半隐在烛光阴影中的侧脸柔和而朦胧,再无半分惯见的张扬跳脱。

那首童谣从来未曾听过,曲调明快,混着空气中所弥漫的香甜气息,令人不由得便心生宁静。

“越儿睡了么?”

“嗯。”

“我去叫奶娘过来。”

“再等一会儿嘛!”

按了按眉心,陆子期声音有些沙哑:“忙了一天,我真的有些累了。”

宋小花只好答应:“哦,那好吧。”

于是陆子期不动声色地唇角一勾,本轮儿子和他的较量,他胜!

没有了‘小电灯泡’的房间内,奶香稍减,芳香略盛。

仅着贴身小衣的宋小花正打算往床上爬,却冷不丁被一双强而有力的臂膀从后面牢牢圈住,背脊贴着胸膛,仿佛能感觉到一颗心脏的跳动,还有,某种再也熟悉不过的危险……

“你干嘛?”

“你说呢?”

“不行,我的身材还没恢复呢!”

“是么?”

一只手向她的腰部以上游走,另一只手往腰部以下探寻,陆子期低低的声音有些发紧:“我看,已经恢复得很好了,事实上,比之前还要好。比如这儿……还有这儿……还有……”

一声抑制不住的低喘轻轻响起,宋小花的身体早已丢盔弃甲,嘴上却还垂死挣扎:“你说了一个月之后再碰我的。”

“我反悔了。”

“……你耍赖!”

“因为我忽然想起来你曾经说过的一句话。”

“什么话?”

“你说,霍楠比我让你更觉得饥渴。”

“……我没说过!”

“我不管,我就当你说过的。”

“……你欺负人!”

“既然都已经担了这个罪名了,不付诸于实际行动的话岂不是很亏?”

“你……啊!”

“嘘……小心吵醒越儿。”

“你个卑鄙的禽兽……”

“谢谢夫人夸奖,你是想让我再卑鄙一些,还是再禽兽一些?”

“……齐头并进吧……”

“……” kGprfelBeYvP+ibasppNxXUql5/0XlrXUNrLanmRkjRweNgULpob+v8gGkf5G+0F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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