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为前途发愁的丁文江和李祖鸿很快采纳了斯密勒医生的建议,从爱丁堡坐火车去伦敦,又从伦敦坐了四个小时的车到达司堡尔丁镇。在斯密勒医生的介绍下,他们进了司堡尔丁文法学校( Spalding Grammar School)。学校在维兰德河边,围墙上满是爬墙虎,门前有铁栏杆。一进校门,是一片平整的大草坪,草坪后面,靠右是校长家,靠左是教室。后来李祖鸿住在校内,丁文江则寄住在维兰德河右岸一户人家的家里,每天穿过河上的小桥步行去学校,中午还要回到房东家吃午饭。
英国的文法学校一般面向11岁至18岁的孩子,最初专门教拉丁文,后来课程范围逐步扩大,开始教希腊文、英文和其他欧洲语言,以及自然科学、数学、历史、地理等课程。在丁文江求学的20世纪初,英国的文法学校大约相当于较好的普通中学,教育偏向学术性,主要为升入大学作准备。丁文江和李祖鸿一入学,除了英文需要继续深入学习之外,还有拉丁文、法文、数学、历史、地理、物理、化学等一大堆课程扑面而来,其中绝大部分是他们从来没学过的。
这两位中国青年一边克服文化上的差异、生活上的困难,一边刻苦学习。校长土意特(Tweed)看在眼里,十分感动,对他们特别照顾,学校里还有一个叫格灵胡(Greenwood)的老师,对丁文江特别器重,在校长和老师的帮助下,丁文江和李祖鸿在第一学期结束时就取得了优异成绩,尤其是丁文江,学业突飞猛进,化学等科目经常考第一名。化学老师贝尔视丁文江为自己最得意的学生,他常常对自己的儿女说:“你们还不用功,看一个外国孩子,不上一年(就)考在任何人前面。”
丁文江在学校里很快就有了四五个要好的朋友,其中最要好的是一位名叫法诺的同学,还有司金诺、汤谟、乔治等。法诺家有几千亩田地,房子很大,丁文江有时住在法诺家,还教法诺解剖青蛙。司金诺以前一直是班里的第一名,结果丁文江升到司金诺的班级后,第一名的位置就被丁文江占据了,司金诺一开始很不服气,直到有一次在老师的桌上偷偷看了丁文江的卷子,对他佩服起来,后来反而跟丁文江成了好友。
在校外,斯密勒医生的亲戚朋友都把丁文江看成家人,一到周末,“不是这家喝茶,就是那家吃饭”。尤其是斯密勒医生的姐夫顾克一家,对丁文江特别好。顾克先生家住维兰德河边,离文法学校不远。他家的仆人常常在门前的草地上教丁文江骑马,有时故意把马打得乱跑,害得丁文江差点从马上掉下来,大家笑他:“都说你聪明,怎么骑马这么不中用!”顾克夫妇朋友家的一位小姐教丁文江弹钢琴,两星期后丁文江就能弹“Home! Sweet Home!”这种维多利亚式的英国乡间生活,是温馨惬意的。在这里,丁文江有机会彻底了解当时英国中产阶级的生活,李祖鸿后来回忆说:
在君后来能彻底了解英国人实基于此时。我们在此,中国人一个不见,终日所交际的都是诚实的村人,且司密士的家族亲友,经司密士介绍后,都把我们当自己人看待,家庭琐碎绝不对我们有所隐藏,更兼格灵胡为尽其教育的责任,对所见所闻,处处对在君加以解释和指示,所以在君此后可以对英国人的心理和思想,用正当的眼光去观察,不至于误解他们了。
司堡尔丁给丁文江留下了很多难忘的回忆,这里也是他学习西方知识、了解西方文化的起点,所以丁文江对司堡尔丁感情极深,他甚至说司堡尔丁是他的“第二故乡”。但丁文江在司堡尔丁的生活也是相当困苦的。其实,在司堡尔丁这个乡下小镇生活,所需费用并不太多,丁文江寄住在校外,一星期的膳宿费只要15个先令,换算成中国国内的货币大约是30元一个月。学费、书籍等费用,每年也仅需一百余元左右。然而,丁文江的家款常常不能按时寄到,导致他经常发生经济困难。来司堡尔丁的第一年冬天,丁文江的鞋子穿破了,没钱买新的,平时还好,遇到雨雪天气,走不了多少路鞋袜就会湿透。袜子也只有两双,除了穿在脚上的那一双,还有一双在洗衣坊里。丁文江只好乘中午吃午饭时把脚上的湿袜子脱下来,在火上烘,有时还没烘干,下午又得穿上半湿的袜子继续上学。后来丁文江得了脚痒病,也可能与这段穿湿袜子的经历有关。
那时丁文江和李祖鸿钱都放在一起用,有一次他们急缺钱,李祖鸿写信回家催汇款,却始终等不到回音,两人急得携手在校门口踱来踱去两个多钟头,还是没有想出办法来。幸好第二天李祖鸿家的汇款及时寄到,解了燃眉之急。这两个钟头的情景,让李祖鸿和丁文江都终生难忘,直到去世前一年,丁文江还跟李祖鸿的小女儿详细谈及当年的情景,感慨那时两人患难相共的不易。曾经衣食无忧的富家少爷,这时饱尝人生艰难,对他此后的金钱观、人生观影响巨大。此后,即使收入再丰厚,丁文江也是量入为出,决不奢侈,这种不乱花钱的习惯被一些不了解他的人认为“吝啬”,而其实只是因为他深知缺钱的痛苦。丁文江的朋友汤中在论及这段经历时说:“他少年时即如斯刻苦,受经济上的困难,所以他一生用钱不超过他的收入,从来不欠债。”而他后来对于有志于求学的贫困青年,总是不遗余力地设法帮助,也正是因为他自己的这段求学经历太过艰苦,使他对于有类似经历的人都有感同身受的同情。
在这种经济窘迫的情形下,丁文江坚持苦读,接连跳级,只用两年的时间就读完了全部的中学课程,并且考上了著名的剑桥大学,在司堡尔丁引起轰动。丁文江在中学时还获得了几个紫铜奖章,后来他把奖章带回国,在不断搬家、颠沛流离的情况下,一直不曾丢弃,珍藏了很多年,可见他对于在司堡尔丁读中学的这两年感情之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