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直想对你说些什么,只是不知该如何表达……
——葛洛丽亚·伊斯特芬(Gloria Estefan),
20世纪90年代流行乐坛天后,著名拉丁歌手
帕特里克实在找不到词来形容自己的体验,就打算以通常的方式开始工作坊——介绍一下大家即将学习的主题,回顾一下他过去几年一直在研究的课题,给新学员解释一下他的基本哲学理念。他打算从熟悉的内容讲起,尽管他知道那不是真的,然后再慢慢揭开哲理、信念和模型的真面目。根据这个基本规划,他开口向班上六十多名学员打招呼。学员大部分是华裔,也有少数马来人和印度人。他欢迎大家来参加为期十天的“远见卓识领袖培训”工作坊,接下来……
他什么也说不出来了!他无比惊讶,也有些惶恐。他试图挤出一些原计划的带课用词,但最终只是盯着屋里的人,嘴巴慢慢开合了几次而已。现在他知道,大桥已经被烧毁了,他所有的工具几乎都落在了对岸。他赶紧翻看自己的智慧背囊,看看里面还有什么教学模型适用于自己当前的意识状态。但找到的大部分东西都是过去几天获得的启示,还有自己处于催眠状态时遇到的种种提示、线索和零星的真相。
他一边走到翻页板前开始写字,一边在心里对自己说:“哎,帕特里克,跟你的职业生涯说‘再见’吧!如果十天下来还能剩下一个人,那就很了不起了!”不过,他“背囊”里有些素材没有缘由地融合了起来,涌入他的右臂,流到他的手中。文字从马克笔的笔尖涌出,呈现在了翻页板的白纸上。
真相的原则:
1.你不是你认为的那个人。“你不是你从出生起就一直向世界展示的那个人。”帕特里克说道。与此同时,懂得英汉双语的工作人员把他写下的英文翻译成中文写在翻页板上。
2.你是个“妙不可言的存在”。“事实上,你是个无与伦比的存在——无法用语言来定义的伟大存在。不过,我们也可以用一些词来形容,比如无尽的力量、无限的智慧和才智、无条件的爱、纯粹的喜悦等。”
3.你正在经历“凡人体验”。“凭借自己的无限智慧、才智和力量,你创造出了一种不可思议的冒险,它就叫作‘凡人体验’。”
4.你把自己催眠了。“你将自己催眠,进入遗忘一切的状态。这样你就能骗过自己,充分体验做凡人的感觉了。”
5.然后,你成了“你”。“在失忆的状态下,你成了一个拥有各种观念局限、强迫症、痴迷、执迷、上瘾和可预测重复行为的角色。”
6.你将凡人体验分为多个阶段。“由于你实际上是完美的,你设计的凡人体验也同样完美。你不但创造了遗忘的体验,还纳入了其他阶段。”
7.第一阶段:你是自己人生故事的主角。“你忘记了自己的本来面目,扮演某个角色过日子。这个角色有名字、有背景、有个性,还有某些创意天赋和才华。你想通过这个独特身份去体验一切。”
8.你还创造了配角阵容。“如果没有一大堆配角,做戏里的明星又有什么意思呢?对吧?”帕特里克微笑着,越讲越热情高涨,“为了让你的故事完美无缺,你让自己的身边围满了家人、朋友、老师、社会上的众人。他们对待你的方式强化了你的自我概念。”
9.你经历的问题、危机、成功和意外都是预先设计好的。“发生在你身上的每件事,还有你的生活方式,都经过完美设计,旨在帮你维持失忆状态,让你更确信你就是自己以为的那个人。这些都属于第一阶段。”
10.第二阶段:你醒过来,意识到你是你。“更准确地说,当你第一次从催眠状态中醒来时,你意识到你不是你。这根本不是智力体验,而是深刻的洞悉。”
11.你看透了幻象。“也许幻象这个词你们已经再熟悉不过了。可以说,你把这个世界看成是虚拟现实,就像电影《黑客帝国》( The Matrix )里的电脑模拟,或是迈克尔·塔尔博特(Michael Talbot)在《全息宇宙》( The Holographic Universe )一书中提到的全息图——一种用激光制造的三维图像。
“我有一次去参观科学展览,走进一个房间,看见里面有个鞋匠在修鞋。我很奇怪,科技展上怎么会有鞋匠啊?等我走近才发现,那是一幅奇妙的全息图,我可以伸手穿过它。但它看上去是那么栩栩如生,在我的手穿过去之前,我还真以为会碰到鞋匠的衣服呢!有人告诉我,图像是从‘上面’投射出来的,然后指了指天花板上的一个盒子。他说,图像其实储存在盒子里的某种金属盘上。这个世界就是一幅完美的全息图,是从‘你’这个无限存在的心中投射出来的。即使是你,坐在那张椅子上的你,也是一幅全息投射。你觉得自己真的在这里,是因为你被自己的信念蒙蔽了双眼。”
信念——所有信念——均非真相
帕特里克停下来,意识到不安感在班上蔓延。有些学员在笔记本上做笔记,其他人则盯着板书,脸上满是“那又怎么样”的表情。他心里越来越焦虑——他有讨好别人的强迫症,如果不能让每个人都开心,他就会备感折磨。
他意识到,他一直暗自希望,只要说“数到三,你就会从催眠中醒来,一、二、三”,大家就能拥有跟他一样的体验。他知道这只是一厢情愿,也明白这种体验是谁都无法教会也无法赐予的。现在,他的两个世界分别是岩石和硬地:他不能教给别人根本无法教授的东西,学员也不能学会自己内心早已知晓,但必须在意识中体验的东西。他被无足轻重感和无助感淹没了,不知道还能怎么办,只能继续前进:“帕特里克,开口就好,看看能说出些什么吧。”
“我来工作坊的路上,发生了一件有趣的事,”他开始说,“我意识到,我过去关于自己、世界、心灵、婚姻、金钱——所有那些玩意儿的信念全都不是真的。不但如此,那些信念其实全跟‘真相’恰恰相反。我们来看看信念是由什么组成的吧。”帕特里克走回翻页板旁边,翻到空白的一页。
信念=图像+想法
“这是我们通常对信念的看法。”他微笑着说,“可以说,这是我们所相信的信念。”他等翻译把这个不算搞笑的笑话翻成中文,因为班上有些学员只懂中文。不管是用英文说还是用中文说,都没人觉得好笑,所以帕特里克赶紧接着往下说:“但要让信念发挥作用,它就需要动力源。具体来说,就是需要把一种感受加进这个公式。所以,我们就得出了……”
信念=图像+想法+感受
“你的核心信念是根据你此生拥有的独特个性或角色设计、创造出来的,但构成信念的感受、想法和图像是有普遍性的。每个人都会感觉孤单,觉得自己没有价值。这些孤单和毫无价值的感觉对每个人都是同样的能量,但每个人体会和应对的方式可能有所不同。你所有的核心信念都跟叫作‘自我—身体认同’的东西息息相关。还是个小宝宝的时候,你就产生了‘身体就是你’的想法。起初,你通过自己的感官来体验世界,但渐渐地,你开始通过信念来体验自己和周遭的世界。”我怎么会知道这些?——帕特里克一边想,一边接着往下说,“如果一个一岁小孩认同自己的身体和随之而来的弱点,那他会怎么看待自己?他可能会得出结论——‘我很弱小’。再加上无力感,你就得到了一个非常令人信服的核心信念。此外,你的这出小戏里还有其他的角色——你的家人——他们对待你的方式会支撑这个信念。他们对待你弱点的方式,证明了你确实是个无助的家伙。
“就这样,这个一岁小孩就有了画面、想法和感受——这些是核心信念的基础。锦上添花的是她家人的演出。他们作为配角,协助强化了这个信念。”
突然之间,帕特里克觉察到了自己周围的环境。他意识到,他一直关注自己说的话,没有注意大家有没有接受。看着许多学员得意自满的肢体语言,他意识到,大部分的话他以前就说过。因此,现场听众,尤其是那些“老学员”,对此都很熟悉。他们多半在想,帕特里克又在讲“信念是怎么创造出来的”那老一套了。在继续说下去之前,他心想:“真奇怪,他们看起来像是听过了,我却觉得像是自己第一次教。”
“以前我说过,人生中发生大事的时候,你做的选择创造了信念。当你还是孩子,哭着喊着要妈妈的时候,她没有及时过来安慰你,所以你选择相信自己不重要。同样的事发生了好几次之后,你的信念变得根深蒂固,你更相信这是真的了。为了应对自己一文不值这种信念,你把它从意识里推出去,塞进潜意识里,然后着手创造次要信念,用来对抗主要信念。你会选择某种态度,比如‘我必须努力工作,以此证明我很重要’,或者,你会决定‘如果我扮小丑,逗妈妈笑,也许她会更爱我,我就会觉得自己很重要’。这是很棒的处世哲学,逻辑上也说得通。”帕特里克停下来沉思了片刻。他不是在琢磨该不该继续讲下去,而是好奇自己会怎样继续讲下去。因为现在他确信,无论接下来十天会发生什么事,或者说他下半辈子会发生什么事——那都不是他自己能控制的。
“后来,你渐渐长大,发现在生活中的某些领域,你总是遇到同样的问题。也许在健康、婚姻、工作或财务状况这些方面,你一而再,再而三地碰上同样的难题。于是,你来参加工作坊,听像我这样的人告诉你,问题源于你儿时创造的信念——你相信自己一文不值。我们钻进你的潜意识,发现这个信念是什么时候形成的,又是怎样形成的。我引导你穿越潜意识的迷宫,通过‘走过程’,将这个信念转换成其他信念,比如‘我这个人很重要、很可爱’。理论上说是这样的……你生活中遇到的问题是由潜意识中压抑的信念引起的,一旦这个信念被转化成更正面、更有爱的信念,要么是问题从你的生活中消失,要么是你找到了解决方案。”他走到翻页板前,用简单的文字阐述刚才讲的内容。
问题(信念的投射)
信念
治愈的信念(宽恕、理解、爱……)
问题消失(自动消失,或是通过你做的事消失)
“可要是这些东西都不是真的呢?”他边换翻页板笔槽上的马克笔边问,“如果说你人生中每件事都经过完美设计,有某个特定目的呢?如果事实上,你是个拥有无限力量的存在,完完全全创造了你——坐在那把椅子上的那个人——的所有体验,只是为了看看这样会有什么感觉呢?”
“噢,噢,”帕特里克心想,“我把事彻底搞砸了!”但是,他没法让自己闭嘴:
“如果说你其实根本没问题,只是一个劲儿地觉得自己有问题,还花时间去努力改进、治愈、修复或超越自我呢?这就是我们这些凡夫俗子在做的事,不是吗?我们总是试图做得更多、拥有更多,变得更优秀、更成功、更强大,不是吗?但我们沉迷于追逐这些远大目标的时候,事实上说明了什么?当你花时间去证明自己有多伟大的时候,事实上说明了什么?有谁知道吗?”他把这个问题抛给了学员。
一名年轻男士举了手,工作人员给他递去了麦克风。
“您是说,我们不该努力变成功、变强大吗?”
“不。那我换个方式来说吧。对了,谢谢你主动发言。呃,我们来瞧瞧……”帕特里克走近那位男士,好看清他胸前的名牌,“詹姆斯,你给自己设定了什么重要目标?”
詹姆斯是个马来西亚华裔。他先思考了片刻,然后开口说道:“我想把生意做大、做成功。我去年刚办了一家公司。”
“什么样的公司?”
“卖汽车配件的。”
“那你觉得要花多长时间才能达到目标?”
“我也说不好。也许再过五六年,年收入能有五百万马币吧。”
“好,比方说,你五年就达到目标了。”帕特里克说。
“还是四年好了!”詹姆斯插了一句,引起班上阵阵笑声,“这就是我为什么会来参加这个工作坊——看看我能不能快点儿实现目标。”帕特里克的肠胃抽搐了一下。以往每次有学员表达对他的期待时,他的肠胃都会这样。
“好吧。成功能带给你什么?”
听到这个问题,詹姆斯一脸困惑地望着帕特里克,像是在问老师是不是在跟他开玩笑:“它能让我变富啊。”
“当然啦,但它会让你有什么感觉?”
“感觉很好啊。”詹姆斯答道,表情更困惑了,帕特里克心中暗想——这人肯定觉得我是世界头号大傻瓜,“它会让我很开心。”
“对!它还会让谁开心?还有谁会为你的成功开心?”
“当然是我家人啦。我父母。”詹姆斯的困惑似乎变成了不耐烦,因为他不得不回答这些连五岁小孩都明白的问题。
“你爸爸会有什么感觉?”
“他会为我骄傲。”詹姆斯答道,但语气中带着几分不确定,仿佛眼前掠过了阴影。于是,帕特里克决定做一次直觉的飞跃。
“他现在更为谁骄傲?”
“我哥哥。”詹姆斯一脸惊讶。帕特里克真的很想说:“哈,老师也没那么迟钝,对吧?”但他压抑住了脱口而出的冲动。
“那可以这么说吗——在你爸爸眼中,你哥哥比你重要?”
“我也不知道。我猜是吧。”詹姆斯耸了耸肩,想甩掉不安的感觉,但他眨眼的速度变快了——这种肢体语言表明他内心有强烈的情绪波动。
“那你觉得自己不如哥哥重要吗?”听到这个问题,詹姆斯双肘撑膝,身体前倾,低头盯着自己双脚之间的那块地毯。
“我一直觉得我没他重要。我爸总是夸哥哥有多成功、多聪明。”帕特里克想抓住这个机会说明一个要点,但又不想忽视詹姆斯的不适感。接下来的十五分钟,帕特里克引导这个年轻人深入关注自己一文不值的感觉,将意识带进这种感觉的核心,将其视为一种能量,而不是一种痛苦。十五分钟快过完的时候,詹姆斯感觉更平静了,也能在椅子上挺直脊梁了。他脸上的表情轻松多了,还带着一丝微笑。在那之后,帕特里克走回教室前方,重新开始讲课。
“你们可能注意到了,我没有让詹姆斯走治愈过程。我没有引导他去原谅爸爸,也没有引导他将无足轻重的感觉转化成更正面、更有爱的信念。”帕特里克边说边觉得愧疚。他是不是背叛了恩师加思·泽维尔?治愈过程、宽恕和信念转换都是加思教给他的。他是不是辜负了自己的学员、筹办方,甚至是家人?唉,就算是这样,他也没法阻止眼下发生的事。
“我所做的一切,就是帮他意识到‘我无足轻重’这个信念。如果你假定某个信念是真的,就永远看不见自己的本来面目了。但你越关注那个信念和位于信念核心的感受,就越能意识到那个信念不是真的。你远比你所有的信念都伟大——你只要留意,就能洞悉这一点。这种意识会帮你摆脱信念的束缚,体会到真正的自由。”
“那么,詹姆斯现在自由了吗?”有个学生大声问道。
“我说的可不算数。不过,我认为他已经找到了钥匙,能打开他一辈子都锁着的那扇门了。”
十天过去了,帕特里克一直在传达自己意识中始终存在的基本信息:你所认为的自己并不是真正的你。这个世界是个幻象,是由真实的你——妙不可言的力量——创造出来的,好让你——无与伦比的存在——能享受过山车一般的凡人体验。你得了失忆症,一直处于遗忘一切的催眠状态。但总有一天,也许是今天,你会醒来,了解真相。一旦醒来,你就会开始通过以下两个阶段重拾记忆,体验到“你”无限平和、喜悦和无条件的爱的真实力量:
1.直面你的信念,意识到你的感受是这些信念的力量之源,以及那些感受掩饰的真正力量;
2.进一步意识到自己的本来面目。
“其实很简单,”他对学员们说,“我体验过生命的两个阶段。在第一阶段,你不管做什么,都相信你是自己认为的那个人,发生在你身上的每件事都会支撑这个自我概念。此外,你生命中的每个人不管说什么、做什么,都在支持你留在催眠状态,继续相信自己存在这些局限。”
“您说的局限是什么意思?”一名学员问道。
“你整个人——你在这部电影里扮演的角色——都是由你的局限定义的。就连你的天赋和长处也有局限,尽管它们的边界比你所谓的‘弱点’要宽一些。”
另一名女学员举起了手,帕特里克请她提问。
“您说每个人都在支持我留在催眠状态,这话是什么意思?有些人,比如我在这里的朋友们,都在鼓励我治愈自己、不断成长。他们也是吗?那您呢?我来这里是因为朋友们告诉我,您是他们见过的最棒的老师。”最后一句话让帕特里克畏缩了一下。他意识到,他即将对大家说的话让他自己都有点儿不好意思了。他走到翻页板前,写下:
你生命中的人(失忆阶段)
敌人
审慎的朋友
“老师”
“请记住,在你凡人之旅的第一阶段,你的任务就是让自己完全沉浸在凡人体验中。这个阶段的重点是培养个性,发掘你在不同情境下要出演的各种角色。在这个阶段,你遇到的人可以分为三类。首先是你的敌人,也就是你认为曾经在肉体或情感上伤害过你,或者可能在未来某一时刻伤害你的人。只要是看起来会妨碍你实现目标的人,都可以被视为敌人。
“其次是审慎的朋友。他们是你的朋友,通常是出于共同的兴趣和体验走到一起的,但有一个通常来说不言自明的条件,那就是他们不会背叛你。你有一些特定的期待,几乎全都基于你对重要性和归属感的需求。一个人越能有效地满足这些期待,越会被你视为好友。只要是能帮你实现目标的人,都可以被你纳入审慎的朋友这一类。
“最后是你的老师,包括那些以助你成长为名,启发你、引导你、激励你、教育你或是‘治愈’你的权威人物。当然,你的朋友、父母或伴侣——甚至是孩子——也可以扮演你生命中的老师,你的敌人也可以。尽管他们对你来说也许非常宝贵,但如果你处于凡人之旅的第一阶段,你可能会用他们说的每句话来强化自己的身份认同。”帕特里克看得出,很多学员都没听懂他说的话。他灵光乍现,在翻页板上翻过新的一页,用蓝色马克笔画了一个五边形。
“比方说,你出生之前,那个妙不可言的存在——也就是真正的你,想体验成为你——也就是坐在椅子上的这个人,拥有凡人的体验会是什么感觉。所以,你设计出了一个角色——假设这个五边形就是你。然后,你出生,并让另一个人成为母亲。”帕特里克边说边以五边形的一边为底,画了一个橙色的三角形。
“然后,你创造出了父亲,”他又以五边形的另一条边为底,画了一个黑色正方形,“还有几个兄弟姐妹……”他又画了两个挨在一起的长方形,一个是橙色,一个是绿色,它们的窄边与五边形的另一条边重合,“随着时间的推移,你又加上了其他人,做你电影里的配角。”他又画了好几个不同颜色的图形,代表朋友、老师、亲戚、伴侣和孩子,然后,他在整幅图外面画了一个大圈,“最后还有这些人,他们处于你生命的外围,作为临时演员,为你专属的电影打造更完整的布景。”
“就像拼图游戏一样。”一名学员提出。她是班上为数不多的几个马来西亚人之一,班上大部分学员都是马来西亚华裔。
“确实就像拼图游戏!”帕特里克点头称是,“我没多少艺术细胞,所以才画了几何图形。”
“就连这些也画得不怎么样。”他的翻译范丽故意打趣道。
“重点在于,”他强调说,“你生命中的每个人都扮演着特定角色,具体取决于你处于旅程的哪个阶段。在这个过山车之旅的第一阶段,你把每个人在做或做过的每件事都用来强化自己的信念和局限。父母对待你的方式是经过特殊设计的,用来让你强化自己的身份认同。你的兄弟姐妹、亲戚、朋友和老师也都是一样。”
“太气人了!”一位名叫秀芳的女学员站了起来,眼泪顺着愤怒的脸庞滚滚而下。话音刚落,她就冲出了教室。帕特里克有点儿懊恼,他记得秀芳参加过他的好几次工作坊,还不止一次分享过她被叔叔和哥哥性侵的经历。
“很抱歉。”他对全班说,痛苦地意识到自己脸红了,“我知道这会引起一些激烈的反应,可是……”他摊开双手,无助地耸了耸肩,“……如果我说的是真的呢?如果你真的从出生以来就一直处于催眠状态,而我不过是你人生故事里的一个配角,在强化你的信念——也就是你认为自己是有局限、不完整的,因此需要治愈、补救或改进呢?”
“想得到治愈或改进有什么错吗?”一位名叫莉莎的学员问道。
“完美可以被改进吗?如果根本没有什么需要治愈的呢?如果治愈或改进的念头本身就是强化你身份认同的一部分呢?如果你真的是妙不可言的存在,正在享受凡人体验,而凡人体验的一部分就是确信你只不过是凡人呢?”
“可是老师,”另一名学员发话了,“我们这里大部分人都信佛。我们知道这个世界只是幻象,人人都身陷轮回,直到能摆脱业报。”
“如果今天就是那一天呢?”帕特里克平静地问道。他意识到,过去的他会将类似的讨论视为挑衅,会试着说服别人,让对方认为他的观点才是对的。现在,他发现“证明自己是对的”的冲动已经没那么强烈了。“如果你发现根本没有业报这回事呢?那只是一个设计出来的概念,好让你意识不到自己的本来面目,把救赎、解脱或开悟寄托在未来——对你们有些人来说,是好几百世以后的未来。你相信这个世界是幻象——那如果业报也是幻象呢?你没发现人生是多么不可思议的设计吗?你先是彻彻底底被骗,然后才发现自己是怎么完美被骗的。”
“那宽恕呢?”莉莎问道。
“如果说没有什么可宽恕的呢?”他微笑着反问,“如果说你父母的一举一动都是完全按照设计来的,是为了帮你固化自己的身份认同和核心信念呢?莉莎,你是不是在上个工作坊分享过你的一个核心信念?你觉得自己是可有可无的,还是怎么说的来着……多余的?”虽然“多余”在帕特里克看来根本说不通,但不少华裔学员都会用这个词,通常是跟一文不值和羞愧的感觉联系在一起。
“对,我觉得我是家里可有可无的累赘。就算是跟朋友在一起,我也觉得自己是多余的。”
“好,就这么说吧,这是你身份认同的一部分。是你,出于你无限的智慧,想体验的凡人生活的一部分。你想让莉莎的配角们怎么表现?这些配角该怎么对待莉莎?”
“可我为什么想被人那么对待?我为什么会想让妈妈无视我?”
“在一则精彩的受害者故事里,如果主角没有受到伤害,那故事还有什么意思?”
“现在,您也气到我了!”莉莎脱口而出,“我才不是受害者呢!”
“更何况,马来西亚人通常都是含蓄内敛、彬彬有礼的。”帕特里克暗自思忖。
“对,你不是,但你认为你是。像绝大部分人一样,你内心深处是这么认为的。我知道‘受害者’这个词很有挑衅意味,但它指的是卑微渺小、无足轻重、被人排斥的体验。所有孩子的动力都是对重要性和归属感的需求。我们把这些需求解读为对爱的需求。孩子们觉得,如果家是他们的归属,如果他们对家人(尤其是父母)来说很重要,他们就是可爱的、有人爱的。放眼全世界,‘爱’这个词都跟包容感和特别感息息相关。我用‘受害者’这个词的时候,指的是所有与无足轻重、被人排斥有关的凡人想法和感受。”
“您是说,我创造了我父母、家人和其他所有人,让他们用那样的方式对待我?我为什么要这么做?”
“呃,首先,你——莉莎——并没有创造莉莎的父母;创造者是你——那个无限的存在,那个真正的你。你规划、设计、创造了你的全部凡人体验。我是说,受害者难道不是掩饰你本来面目的完美伪装吗?事实上,受害者跟你的本来面目恰恰相反!”帕特里克环顾全班,看有没有其他人领会到这个在他看来显而易见的事实。他看到大多数人都是满脸困惑或一脸沮丧,但也有几个惊人的例外。他的翻译范丽,他的筹办人林朱莉,还有四五个工作人员和学员,都出乎他的意料——出于某些原因,他们脸上的表情让他觉得自己又回到了产房,目睹儿子曼纽尔从玛丽亚的子宫里挤出来。他没指望大部分人能领会自己讲的内容。他很清楚,仅靠智力只能理解部分信息,其余的只有在“转化”发生时才能体会到。他也知道,在一个人摆脱催眠状态这件事上,他发挥不了太大的作用,最多只能在原地迎接他们。
“所以说,根本不存在宽恕这回事喽?”
“在你生命的第一阶段,宽恕确实是种美好的体验。在我个人看来,它的感觉棒极了。我挖出了过去的一些伤痛,也就是我觉得父亲伤害了我。我对旧伤用了一种宽恕技巧,观想它渐渐消失。我一直很感激父亲,但经过四十年来不断寻找问题和治愈伤痛,我才意识到,我从来没有彻底原谅他。现在我知道了,我永远没法彻底原谅他,因为那些玩意儿都是我编出来的,好维护‘我是受害者’这个核心信念。在我看来,所有治愈技巧创造出来都是为了让你深信,你需要得到治愈。这不是很不可思议吗?真是太有才了!这也是今天这一课的完美结束语。”
他过去的工作坊和培训中,出现过很多戏剧性的场面,也有很多人泪流满面,因为大家都重新体会了昔日的痛苦,试图治愈自己一辈子都背负的创伤。“治愈”是通过“走过程”实现的。过程包括观想天上降下一股治愈能量,进入一个人痛苦的核心,将痛苦转化为平静。有时候,学员会选择将痛苦交给上天。这是帕特里克以往工作坊的关注焦点,学员们也是冲着这个来的。但这一回,没有那么多戏剧性场面,挥洒的泪水更是少了许多。他引入了“走过程”的新方式,也就是让那些体验到不适感的人如实接受这种感觉。这会让他们“坠入”自己感受的核心,在那里找到真正的力量,然后迎接这股力量回归内心,进而进一步觉察到自己的本来面目。
他略感惊讶地发现,学员们离开工作坊后不是跑去购物、潜水,就是去海滩酒吧喝上几杯。虽然一个学员半途夺门而去通常会让他意识到自己的无能或失败,但这一次他只是针对自己的不适感开始“走过程”,看着它渐渐消融,只留下平静安然、爱意融融的感觉,还有对某种难以名状的……事物的意识。也许那什么也不是。他微微一笑,因为最后一个念头让他想起了很久以前跟彼得·凯恩的对话。我哪里也不在,我什么也不知……
他走进酒店客房,电话铃声刚好响起。他拿起话筒说了声“喂”,电话那头就传来了彼得的声音,比以往热情了不少。“嘿,帕特!听着,你还记得上周你打电话给我的时候说了什么吗?我明白了!我真的明白了!我们从嬷嬷尊母、加思和其他人那里学到的东西——没有一样是真的!”
“反正你从来都没信过。”帕特里克打断了他。
“对,但现在我是真的明白了!我是说,我身上的每根骨头、每个细胞都能感觉到。”帕特里克很高兴听到老朋友这么说,但还是为自己没有欣喜若狂而惊讶。过去,如果两人分享了某种强大的心灵治愈、意识转变或开悟,他们都会开心得忘乎所以,忍不住大肆庆祝一番,这增进了他们之间的特殊友谊。但这一次,有点儿像跟玛丽亚交流一样,帕特里克只体会了感恩之情,感激自己的人生是如此奇妙。跟以往不一样的是,他不需要朋友有跟自己一样的感受,或是看见同样的东西,也不需要妻子印证他洞悉的真相。因此,对于彼得的觉醒,他只说了句:“真是太酷了,对吧!”
“是很酷!”彼得表示赞同,“只是跟我想的不一样。都没点儿烟花啥的。我差点儿就想耸耸肩,说:‘好吧,这么说我就是道,还有啥新玩意儿不?’”
“对,就是这样。我觉得我的体验没啥可说的。”
“就是说嘛。”彼得说,然后停了几秒,“你还注意到别的什么了吗?”
“比方说什么?”帕特里克问。他没有立刻领会彼得的回答的寓意,也不知道这会在接下来几个月里深深影响自己。
“根本没有所谓的‘大师’!”
从把新模型介绍给大家的那一刻起,帕特里克就一直在等人提出某个特定的问题。让他惊讶的是,直到第七天才终于有人提出。当詹姆斯·陆——那位汽车配件公司老板提问的时候,他觉得松了一口气,但又有点儿不自在。
“但是,为什么一个无限的存在想成为有限的凡人呢?”
“为什么不呢?”帕特里克反问。
“因为这个世界太丑陋了!有那么多战争、饥饿和苦难。”詹姆斯似乎越说越气愤,“看看人们是怎么对待彼此的!”
“你能不能想出某种解释,让你心平气和地面对这个问题?”帕特里克问他,但其实是在问全班,“对‘为什么’这个问题的各种答案,我从来没有满意过。就算我对你的问题给出了答案,那也只会引出另一个问题。有限的凡人智力无法理解无限智慧、才智和力量的动机。”
“但是,我就是不由自主地想弄明白。”詹姆斯一口咬定,“不然我还能做些什么呢?”
“你可以去感受跟这个问题相连的不适感,如实地接受这种感受,然后‘走过程’。”
“但这能帮我弄明白为什么吗?”詹姆斯问道。
“我挺怀疑的。”老师回答。
“那为什么还要‘走过程’?”
“因为,据我所知,凡人体验只有两种——接纳和抗拒。当你抗拒生命中的某样东西时,就会质问它为什么存在。当你接纳这样东西时,就会找到内心的平静,但也会看清它的本来面目——一个精彩的假象。”
“大家瞧啊,”帕特里克再次张开双臂,掌心朝上,彰显自己的无助感,“我能给出各种各样的解释,说明为什么那个无与伦比的你,那个拥有无限智慧与爱的你,要选择创造所谓的‘凡人体验’。我能告诉你,这是因为你想挑战、想玩游戏、想冒险,可那又怎么样?这些答案也许能为你的智力饥渴提供点心,但它们无法让你得到满足,因为你的智力饥渴被设计成永不满足的。你的智力永远无法得到满足!但我体验到了智力以外的东西,这种体验让我深感满足。试图回答‘为什么’是一场永无止境的追逐。接纳本来面目,就是这场追逐的终结。”帕特里克能看出,教室里很多人都不满意他的答案。但他很清楚,不满通常是抗拒的结果。“也许甚至不是结果,”他心想,“也许不满和抗拒是一回事。”
总算到了工作坊的最后一天,所有学员都坐在教室里。就连秀芳也回来了,她甚至为自己突然发火向帕特里克道了歉。帕特里克看得出,秀芳还在生他的气,也许再也不会上他的课了。但他能平静地接受这种可能性,因为他知道,她只会根据自己的人生设计走下去,“帷幕这一边”没有任何人、任何东西能改变这一点。
过去,他的风格是上午先开一堂早课,通常是谈论个人当责、家庭或亲密关系的互动,或是他称为“灵魂为本心理学”的某些方面。但在这次“远见卓识领袖培训”工作坊里,他每天上午都会在自己的理解范围内,介绍从催眠状态中醒来后体会到的处世哲学。一般来说,这些会跟“新纪元”深信的东西(比如,吸引力法则、宽恕、奇迹、个人当责等)背道而驰。
他对宗教和政治避而不谈,因为他还没准备好应付如此爆炸性的话题。但可以预见到的是,大爆炸该来还是会来——尤其是当有人认为,只有某些信念是真实可靠、毋庸置疑的,自己才能活得下去。帕特里克天生热爱和平,所以希望工作坊的最后一天能平静、顺畅地度过。
“据我目前所知,脱离催眠状态,或者说是摆脱失忆,似乎包括两方面:一方面是惊讶地意识到何为真,另一方面是敬畏地揭示何为假。对真理的认知是持续不断的,可于片刻间触及。起初,你可能会像我一样,努力促使它发生,还会走些老路子,比如冥想、活在当下,或者仅仅是试图保持觉察。你会觉得自己应该每天都‘走过程’,甚至会因为做功课时没有不适感而失望。但最终,我们会认清,‘应该’其实是第一阶段的残留。在第一阶段,驱动我们的是对重要性、归属感、力量和安全感的需求。我们的心智一直在告诉我们应该或不该做什么,从而满足这些需求。”突然有好几个人同时举起了手,所以他决定马上进入问答环节。
“我怎么知道我真的醒了呢?”一个会讲英文的女学员问道。
“我就在等人问这个呢。”帕特里克说,“我也说不好你是不是马上就会知道。我大概六个月前在纽约就脱离了催眠状态,但几天前才真正意识到。我太太说她比我还要早一两周醒来,但她是在跟我聊起的时候才意识到的。我只能说,等你知道的时候,你就知道了。我很肯定,没有其他人能告诉你。”
他转身望向另一个举手的学员。
“老师,等我们醒过来以后,能做些什么呢?”
“既然我们都是独一无二的个体,有着因人而异的设计,所以找我当参谋根本没有意义。据我目前所知,你们有些人可能发现自己走了很多过程,其他人则只是随波逐流,很高兴能摆脱‘应该’的负担。要窥见这个生命新阶段的全貌,对我来说还为时过早。但我注意到,我一直在‘走过程’,走了很多很多过程。”
“老师,您能再讲一遍‘走过程’的步骤吗?”一个只会讲中文的学员提问。范丽帮他做了翻译。在作答之前,帕特里克走向翻页板,翻过一页纸,展示他上课前就写好的板书。
过程一
1.体会这种感觉。
2.接纳它。
3.提醒自己这不是真的——它是平静与喜悦乔装而成的。
4.体会到它是一股能量——不好也不坏。
5.体会到它是一股“纯净的”能量。
6.妙不可言的存在(道、无条件的爱、当下等)。
“好的,我想向你们展示两种‘走过程’的方法。首先,每次你觉得不适的时候,就可以‘走过程’。不管是身体上还是情绪上的不适都行。给自己一点儿时间去关注不适感,如实地接纳它。我们以前‘走过程’是为了让痛苦愈合或消失,所以彻底接纳它起初可能会有点儿奇怪。但你会发现,当你不去抗拒不适感的时候,你的意识就会自然而然向感受靠拢,就像在向感觉的核心移动。这么做的时候,就像在穿透层层伪装。痛苦是令人信服的虚假外壳,阻碍你看清它的本来面目——也就是真正的平静、喜悦和力量。一旦伪装脱落,意识会增长或扩展,你就会感知到……呃,你就会体验到真相。”学员们把步骤抄在笔记本上后,帕特里克又翻过一页,展示了另一个提纲。
过程二
1.体会这种感觉。
2.坠入感觉的核心。
3.对自己说:“这种感觉不是真的,只是幻象——它其实是纯粹的平静与喜悦乔装而成的。”
4.“我要重拾这份力量,欢迎它回归意识。”
5.观想、感知或想象力量向你回归。
6.对自己说:“当它回归的时候,我进一步意识到了自己的本来面目。”
7.“我就是那妙不可言的存在(道、无条件的爱、当下、无限力量等)。”
“我觉得这第二个过程更复杂,步骤可能有点儿不好记,但它可以帮你起步,打破我们以前‘走过程’的老习惯。”
“我们应该隔多久走一次过程?”詹姆斯问道。
“啊,应该、应该、应该……我来给你简化一下吧:如果你觉得焦虑、气愤或痛苦,这些就是可以‘走过程’的信号——前提是你想走!没有什么时候是你应该、不得不、必须‘走过程’的。不适感只是给你提供机会,而不是强制命令。”
“如果我们很久很久都没有体会到不适感了,那要怎么办?”另一名学员大声问道。帕特里克看得出,教室里很多人都试图把“觉醒”模型套进自己能适用的行为框架。他们试图把“走过程”变为某种修行,好纳入自己的每周日程。他内心涌起了沮丧感,接着是熟悉的挫败感。他注意到,自己在跟不耐烦缠斗。“哇!”他心想,“这些感觉看起来都好真实。我真的相信自己失败了。太惊人了!”他感觉到微微的震颤如脉动般穿过全身,仿佛很高兴迎接他的不适感。
“赞赏。”他脱口而出,“当你没有不适感的时候,就去享受当下吧。你可以停下脚步,看看周围,享受你正在体验的人生。也就是‘你存在’这个事实。不管你能不能感觉到,只要去赞赏‘我存在’这个事实就好。你随时随地都可以练习。你可以去公园散个步、逛商场,或是走过某个工业区——或者只是坐在家里,盯着桌子瞧。赞赏这些造物是多么逼真,赞赏它们竟能如此彻底地骗过你,让你觉得它们是真的。赞赏活着、做人是多么神奇。赞赏会扩展你的意识,帮你觉察到自己是在哪里被骗的。再说了,赞赏的感觉棒极了!哎呀!”他惊呼了一声,“抱歉,听起来像是我在给你们指方向或提建议。”他走到翻页板前,写下了几句话:
敬畏+爱+感恩=赞赏
接纳+觉知+赞赏=过程
“这就是我脱离催眠状态的体验。有时候,我只要觉得不舒服,就会‘走过程’,不管不舒服是源于头痛还是我正在应付的情绪问题。我会尽可能地接纳这种不适感。在接纳的同时,我会渐渐意识到,不适感其实是无限力量乔装而成的。有了这份认知,我就会对造物的壮丽、辉煌充满敬畏。我深深地感恩自己能有如此体验。随着这份感恩而来的就是爱。
“有时候,我没有觉得不舒服,而是体会到深深的赞赏。我赞赏这个幻象是如此逼真,赞赏自己的本来面目——也就是无与伦比的力量。无论是站在幽静森林里的湖畔,还是在呼吸台北市中心的雾霾,我都有可能被彻底震撼,因为令人不可思议的才智、力量和创造力造就了如此幻象。还有一些时候,我既没有‘走过程’,也没有感受到赞赏。也许我在看一部引人入胜的电影,或是迷上了一本精彩的侦探小说。也许我坐在自己的车里,冲着别我车的家伙大吼大叫。这是不是意味着我偏离了正道,或是回到了催眠状态?不是的。因为本来就没有所谓的‘正道’,也没有哪条路是我应该走的。你认为自己使得那个人并没有掌控全局,无法控制你的觉醒,也无法控制你在脱离催眠状态后要做什么。不管你做什么、怎么做,那都是道——你的真实面目——设计的一部分,目的是配合你在这个伟大舞台上扮演的特定角色。”他暂停了片刻,等待下一个问题。
“您讲的很多东西听起来都像我在庙里听到的佛法。”这句话打了帕特里克个措手不及。他微微颤抖,有些恍惚。他讲的东西并不比任何宗教教义或哲学理论更有价值,因为他既没有体验过台北的雾霾,也没有站在林间湖畔。自从觉醒以后,他还没有离开过酒店,除了有时会出去吃个晚饭,然后又会马上回到客房。疑惑在他脑海中挥之不去。但在他镇定下来之前,那个学员又接着问了一个问题:“您以前教的治愈技巧跟这套过程工具有什么区别呢?”
对了!就是这个一直在困扰着他。这套工具似乎跟他以前用来帮人们治愈潜意识创伤、实现渴求目标的老方法一样,矫揉造作又华而不实。如果他其实只是在骗自己,觉得自己醒过来了,实际上只是陷入了另一场梦境呢?他睡觉的时候就发生过这种事。他从一个梦中醒来,发现自己身在卧室,结果那也只是他做的梦而已!突然之间,他心中充满恐怖的疑虑。他是在自欺欺人吗?他是不是刚刚毁了自己的职业生涯,把家人推到了财务崩溃的边缘?他是不是刚刚浪费了学员们生命中宝贵的十天?
他装作翻阅翻页板上的纸张,仿佛上面的板书能回答学员的提问。与此同时,震惊的感觉渐渐消退,他体会到了无以名状的存在感——他称之为“妙不可言的存在”。那种存在感还在他的意识之中,像过去十二天那样既微妙又强大。帕特里克消融了。一个认知浮现出来:这个“妙不可言的存在”没有具体特征、位置或感官,但可以作为一种存在去体验。帕特里克重新浮现,但不再与那个意识到当下(或称为“非我”)和帕特里克(或称为“自我”)的意识单元黏合在一起。这种体验还在持续,帕特里克的声音似乎是从远方传来的。
“马玲,我现在只能告诉你,两者的区别在于你是否摆脱了失忆。我也不是很确定,但我有种感觉,我们只会短期使用这些工具,然后就再也不需要了。从直觉出发,我认为这些工具的目的是彻底消除工具。不过,这么讲似乎也不太说得通。”
“如果我们不用这些工具呢?”马玲问。
“我也不知道。我其实觉得关键在于:如果你醒了,那你做什么都没关系;如果你没醒,那你做什么也都没关系。”
“醒或不醒有什么不同呢?醒过来会更好吗?”
“对。”帕特里克说,然后又有了先前那种不对劲儿的感觉,“我想说的是,不,不是更好,只是不一样。我们睡着做梦的时候,会以好坏、对错、更好或更坏来判断事物的价值。很多人都认为开悟比无知好,崇尚心灵比崇尚物质好。我们觉得,除了饭钵和僧袍外一无所有的僧人,比起待工人如粪土的富人,还是要好一些。但就‘做人’的体验来说,每个人、每件事都是其中同等的组成部分。这一点等你脱离催眠的时候就会明白了。做人的一个阶段是睡着做梦。第二阶段是在梦中醒来。也许还有第三阶段,彻底从梦中清醒过来。也许在这三个阶段之外,还有其他阶段,但你周遭世界的每个环节都经过完美设计,无论你处于哪个阶段,那些环节都会支持你的凡人体验。完美就是完美。更好或更坏只是设计出来的概念,好让你确信自己是割裂且孤立的个体。”
“那您为什么说吸引力法则和正面思维是错的呢?”
“我从来没说过它们是错的。我说的是,它们不是真的。事实上,它们支持你去相信自己缺少某些东西,或是你这个人并不完整。”
“听起来您像在批判它们。”
“你知道吗,”帕特里克笑了起来,“有趣的是,我醒来之前更有批判性。当然,我只是在心里默默地批判,不会说出来,表面上对别人的信念和道路表示宽容和接纳,所以大家都觉得我很谦虚、很纯粹什么的——具体我也不大清楚。但过去十天里,自从我开始不带指责、不加批判地指出某些东西不是真的,已经有好几次被人骂傲慢、爱指指点点了。这个世界真有意思。”他暂停了片刻,小心翼翼地组织语言,“我没有批判正面思维或吸引力法则,或是任何其他新纪元的哲学理念和技巧——甚至也没有批判心理学法则。我真的很感激它们在我生命第一阶段发挥的重要作用。就像任何一部优秀的小说一样,它们引人入胜、精彩刺激、趣味盎然。我觉得,如果我没有这么彻底地投身其中,我的凡人体验就说不上完整。”
“可听起来您就是在批判它们啊!这五年多来,我一直在参加工作坊,还在看心理咨询师,可现在您告诉我,我只听到了一大堆谎话。”
“对,不过我说得很婉转。”帕特里克开了个玩笑,但这个冷幽默似乎没法翻译过来。那个叫马玲的学员重重地坐了下去,双手捂脸。帕特里克站在教室中央,面对坐成半圈的全班人,张开双臂,手掌朝上:“瞧,如果这让你们觉得不自在了,我很抱歉。从第一天我们刚开始培训的时候,我就知道提出这个新模型很冒险,尤其是大部分内容对我来说也是新的!我很想继续讲我过去二十年来讲的东西——心理学、治愈和个人成长,可是……那些都不复存在了。”他环顾四周,望向站在半环形双排座位后面的工作人员,“不光是我这样。你们也可以问问范丽或者朱莉。过去十天里,教室里还有其他人身上也发生了同样的事。可能人不多,但也有好几个。这不是什么大秘密。而且,我很肯定,这件事发生在我们身上,并不是因为我们修为更高深。况且,我们谁也没在寻找这个。我们都在寻找别的东西,我们的心智和自我能够概念化的东西——可谁也没料到这个!”
“呃,那我怎么才能醒过来呢?”坐在半环形座位第二排的一名男学员大声问道。帕特里克发现他从来不坐第一排,总是选择后排靠中间的位置,每天都是如此。
“只有坐在前排、喜欢绿色的人才有希望从梦中醒来。”帕特里克开了个玩笑,“我们不是一直都是这么想的吗?——你得成为某种特别的人,做特别的事,用特定的方式思考,才能大彻大悟或是升上天堂。这个想法就是谎言的另一部分——维持催眠状态的那个部分。据我所知,根本没有所谓的‘正道’。没有特别的要求,也没有特别的训练。你学习的所有东西,你遵从的所有教条,都是你梦见自己在做的事。只是你觉得这么做会让自己超越梦境。但是,就连你的想法也只是梦见的东西。你遇见的老师、你拥有的父母、你一起玩的朋友——他们都是你梦境的一部分。梦一做完,一切都会消逝——就连你的躯体,还有你的身份认同,都会随之消逝。不会有所谓的精神、灵魂或能量从沉睡的躯体中飞出,回到做梦的人体内。那也不过是你梦见的东西罢了,不是真的。”他注意到很多人眼中的惊诧,觉得震惊也许很快就会变成愤怒。所以,他试图在危机爆发前就让它消弭于无形:“我最后说的那几句话,你们就当没听见好了!那纯属猜测,我们可以在下次培训或工作坊上再讨论。”
他心中暗想:“前提是还有下次,我还能再见到你们。”
他离开教室前的最后一个念头更像是源于直觉,而不是源于理智。那个念头轻轻飘进了他的意识中:如果我提出就连醒来也不是真的,真想看看他们会有什么反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