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总是在特定的经验、事例、领域中明白道理的,这些道理相通于另一些道理,求其贯通,即是求道。烹小鲜的道理直通于治大国的道理。
不过没谁认真以为,特级厨师一定能干好总理的活儿,只要把围棋下好了,企业也一定办得好,打仗一定成好将军。事涉实际活动,除了道,还有术;不,主要是术。
道理 这个词经常可以与 道 这个词通用,但也可以把特定领域里的道理视作处在术和道之间, 上行而求其贯通为道,下行而求其落实为术 ;或不如说,向外延伸求其贯通为道,内敛求其落实为术。
建筑师懂得建筑的道理。他有时从这些道理出发去思考“建筑哲学”,有时从这些道理出发去改进建筑的技术。他给外行讲他从建筑行业悟出的道理,时常会涉及一些建筑方面的知识,比如罗马立柱和希腊立柱的区别,爱奥尼亚立柱和多利斯立柱的区别,等等。这些事情,也许大家本来就知道,即使不知道,某些要点也不难领会。建筑师讲到这些一般的知识,不是为了让我们学会建筑,而是要从这些知识出发,讲说一般的道理,讲说建筑与权力的关系、与环境的关系,等等。他在建筑系课堂上也会讲到爱奥尼亚立柱和多利斯立柱的区别,从那里出发,他接着讲这些立柱在建筑史上的起源和发展,讲它们的支撑能力、视觉效果,讲它们和各种不同材质的关系,等等,讲我这个外行不知道该讲什么的那些内容。
有人性好术,有人性好道。有人格物,是为了应用,有人格物,则为了求道。庖丁解牛的技术了得,但他不愿人把他视作解牛的技术专家,“臣好者道也”。专家格物求术,求技术性理解,专门研究一个确定领域中的道理。他们是精通棋理的棋手、电脑专家、烹调专家、力学专家。术着眼于用。求其应用,须掌握确定领域确定事物中的沟沟坎坎。着眼于道理的普遍性来探索这些道理,是所谓君子、圣贤、哲人、哲学家。前文说,哲学是什么,从“好道”着眼来想,应是一个不错的起点。我们可以从这个着眼点来区分历史学与历史哲学、语言学与语言哲学、心理学与心理哲学、物理学与物理学哲学、政治学与政治哲学,等等,哲学包括历史学原理、心理学原理,即所有学科中非专门学科的部分。我们也可以在历史学内部做道术的区分,例如,宏大历史叙事多求道的内容,考证史实则要求更扎实的技术。物理学并非就是术,我们也许可以说,相对于工程学,理论物理学是道。哲学内部也有技术性较强的部分。
不过,我们把 道理 这个词和 道 这个词混用并非没有道理,说到“道理”,我们是大致就其向道发展而言。或者说,在道术之间,道理偏于道。当然,道理也“有用”,勿贪得,欲速则不达,不妨含含混混说这些道理对实践有指导意义。若这样说到道理的“有用”,我们也宜说运用一个道理,不宜说应用一个道理。我们说应用规则、通例、技术、术,不说应用道理。立二拆三是一个通例,下围棋的知道应当怎样应用,实际上它已经是从应用着眼来说的。应用者,已经规定了适用的范围。好道者从立二拆三、立三拆四来到本固而势张,这个道理的运用千变万化,结果像岳飞说的那样,运用之妙,存乎一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