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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Nice to meet

S H E W O
Q I
S H U I
/

52路公交车来的时候,程了正在思考上还是不上的问题。

不上,她可以选择步行两站路再转乘地铁;上……她还没来得及想上会怎么样,就已经被推上了公交车。

挤挤挨挨,程了蹭到了一个相对宽松的位置。

只不过这个相对宽松的位置,脚底下有个缓冲的圆盘,车一转方向,圆盘就带着乘客一起动起来。

程了给这个位置取了个名字——动感地带。

脚刚一踏上去,程了就被带得几乎来了一个一字马,幸好对面的男人扶了她一把。

从程了的视角,正好看到他衣肘部位的纹章,银灰色的底线上绣着攀缠的纹路,是意大利某奢侈品牌惯有的低调奢华。

程了能认出这个牌子,还要得益于昨晚程意的奢侈品牌培训,讲到高兴处,程意还特意捞起一本铜版纸杂志指给她看。

“来,今年初夏的新款,洗洗你那双被五十块钱三件污染过的眼睛。”

杂志上的男模衣领半开,秀出无限春光,程了几乎晃花了眼睛,嘴上跟程意抬杠——

“黑色不好,吸光。”

不同于男模的暴露,旁边男人的衣扣直扣到最上面一颗,保守中带了几分禁欲感。

程了攀着他的胳膊站起来,一抬头才发现对方足足高出了自己一头,浅蓝色的一次性口罩几乎遮去了大半张脸,只露出一双眼睛。

狭长的、水润的眼睛。

据说现在的人都喜欢开内眼角,这会让眼睛显得狭长妩媚,缺点是眼睛一瞪就变成三白眼。程了仔细分辨着他的眼睛,很自然的狭长,眼角有个上扬的弧度,挑起一抹欲说还休的余韵。

他的目光中有一种近乎冰冷的沉静,收回手,侧头看向车壁。

程了讪讪地道了谢,转过身拿起手机,给程意发了一条微信:

“眼睛,我发现了一双特好看的眼睛!”

在这种事上,程意的回复向来很及时:

“求图求真相。”

程了拿着手机悄悄回头瞟了一眼,发现从这个方位偷拍难度极大,于是转过头来给程意发微信:

“只能文字描述。”

程意的吐槽简洁有力:

“呸。”

车载电视里正在播一则简讯:

“第四届棋圣大赛将于本月12日在杭州举行,著名围棋大师解寒洲与围棋九段盛景初均已确认参加,此次比赛将是师徒之间第一次公开对弈,胜负结果惹人关注。”

画面上,盛景初的镜头一闪而过,引得前面两个女孩子高声尖叫:“元宝,我们家元宝!”

“元宝”是盛景初的粉丝给他的爱称。盛景初十六岁时获得了天元围棋比赛的冠军,赢得了“天元”称号。天元是棋盘上最中心的一点,犹如众星拱卫的北极星,所以“元宝”翻译成现代汉语就是“王者宝宝”,用程式英语来说就是“babyking”。

盛景初刚在中日韩三国围棋大赛上斩获冠军,福布斯排行榜上名列63,是当前国内收入最高的棋手,百度搜索指数连续两周最高,微博粉丝三千万。

最重要的是,盛景初的助理小齐刚刚拒绝了程了对盛景初的采访。

被拒绝是显而易见的,盛景初从不接受媒体的采访,程了的同事平均被拒过四次以上,作为部门的实习老幺,程了荣幸地体验了一把零的突破。

这次采访无果,程了显然要被组长剥皮剜骨地骂一顿。

程了有个稳定情绪守则:一旦遇到了让自己不开心的事,马上找一件让自己开心的事开心开心。

她再次按亮手机,点开了徐迟的朋友圈。

徐迟在国外,朋友圈里寥寥几条信息,最近的一条转发了一则互联网前景预测的新闻,简短地评了两个字“蛮好”。

减去两国的时差,西五区终于进入了新的一天,程了掐着时间给徐迟发了一条微信,简单的四个字:

“生日快乐。”

她又编辑了一条,觉得结尾的暗示太明显了,想了想终究没点发送,犹豫了一会儿没舍得删。

也许手机正好在手边,隔了几秒,徐迟回复了一张笑脸。

程了几乎能想象出徐迟回复信息时的样子,微眯起眼睛适应着屏幕的光,单手选择个表情,随手将手机丢到枕头旁,然后慵懒地翻了个身,等到睡醒了再重新查看一遍。

程了反复看着徐迟发回的表情,嘴角不自觉地翘了翘。司机一个猛刹车,她不由得往前冲了出去,狠狠地撞在对面一位中年乘客的肩膀上。那中年乘客揉了揉肩膀,没理会程了的道歉,匆匆往后面车门挪过去,挤在人群里下了车。

汽车再次启动,车上的人松动不少,程了刚准备换个位置,就听到车内响起了一声尖厉的惊叫:“钱包,我的钱包!”

整车人都探过头去,站在前面的一个年轻女孩儿软着身子,一手捏着拎包,一手抚着胸口,话里已经带着哭音:“这是我爸爸的治病钱。”

大家都很同情她,有个阿姨过去搀住她,还帮着她重新翻了翻衣兜。

司机师傅从后视镜里看了一会儿,拿起了扩音器。

“乘客朋友们配合一下,先都不要下车!”

司机锁了前后车门,一路开到了最近的派出所。

司机停车开后门后,乘客在民警的监督下鱼贯而下,中间夹着几个乘客的抱怨:“要多久啊?我这儿还有事儿呢。”

领头的民警是个瘦高个,他先安抚了大家一番,然后问了一遍:“谁拿的主动交出来还来得及,咱们的政策是坦白从宽、抗拒从严。”

大家左右对视一番,谁也没吱声。

小小的派出所加上户籍科也只有两层,一楼大厅被一伙寻衅滋事的少年塞满了,几个民警商量了一下,让大家先在院子里配合检查。

程了身上只有一个双肩的背包,除了笔和本子,还零零散散地放了一堆小玩意儿,翻完自己的背包,她偷偷打量身后。

戴口罩的男人就排在程了后边,他的手上提了一个纸袋,单手翻了翻袋子,眉心微不可察地一蹙,抽出一个红色的钱包。

“在这里。”

他拿东西的手势很特别,中指在上,食指在下,平平地递了出去。

失窃的女孩儿目光一亮,扑过来一把拿过,却发现钱包里面只剩下几张商场的打折卡。

众人的目光瞬间锁在男人的身上,惊讶、质疑,更多的是看热闹的兴奋。

沉默片刻,他说:“可以查看车上的监控。”

司机也没有办法:“监控坏了,昨天才刚刚报修。”

失窃的女孩儿几乎认定了他就是窃贼,揪住他的衣角,语气哀哀地:“你还给我,还给我好不好?”

他往后退了一步,避开女孩儿的手,语气淡漠:“不是我偷的。”

程了相信不是他偷的,说不出具体的理由,只是一种直觉,所以忍不住出言维护:“我在望江路上的车,他一直站在我后面。”

她不记得女孩儿是哪站上的车,印象中自己上车的时候,并没有看到这个人。

失窃的女孩儿瞪着一双哭红的眼睛,上上下下地打量程了:“你们俩是一伙的吧,空口白牙的,我凭什么信你?”

戴口罩的男人接过话来,声音不高,带着不容置疑的笃定:“凭我的记忆。”

他语速很慢:“两点零三分,你在西站上车,从车门到你站的位置,一共越过了九个人,”他的目光扫过队伍中的人,“这九个人中有七个人已经下车。剩下的两个人都在队伍里,一位是这个老人。”他指了指队伍最后的老人。

“还有一位是个孩子。”他的目光在一个八九岁的孩子身上一触,又落回到女孩儿的身上,“你的车程较长,并不急着下车,所以往里面挪动了位置。”

女孩儿的嘴唇翕动了两下,并没否认。

被他点到的老人几乎第一时间叫屈:“不是我。”

小孩儿也蒙住了:“我没偷钱!”

他摇头:“不是你们,老人没挪动是因为腿脚不好,孩子没挪动是因为他站的位置可以方便看车载电视。”

众人的目光向老人看过去,发现老人的左脚确实有点儿跛。

“也不是已经下车的七个人。

“这七个人在商贸大厦前已经下车,52路全程25站,西站、商贸大厦站是客流高峰站。

“这笔钱对你很重要,上车的时候你一定看得很严,所以,钱包最可能在商贸大厦站失窃。

“商贸大厦站之后,共有十七个人从后门下车,五个人从你身边经过,其中两个是年轻女孩儿,按照常理,窃贼会在偷钱后的第二站下车,而这两个女孩儿在商贸大厦之后的第三站才下车,基本可以排除嫌疑……

“其余的三个人都在下一站下车,一个中年妇女、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年,两人表现并无异常。只有一个人……”

语调一顿,他继续说道:“他从商贸大厦站上车,只坐了一站就下车。两站之间的距离完全可以步行。”

听到他说窃贼已经下车,失窃的女孩儿愣了几秒,又扑上去:“你撒谎,就是你!”

女孩儿目光一闪,得到了新的佐证——

“不是你做的,你遮个什么脸?”

程了忍不住纠正她:“姑娘,他遮不遮脸和偷没偷钱包没有必要的因果关系,遮脸可能是盗窃的充分条件,但不是盗窃的必要条件,你从遮脸反推盗窃,这个逻辑是错的。”

失窃的女孩儿一噎,求助地看了看旁边的民警。

“站点附近都有监控,调出来看看就能证实你说的是不是真话。”瘦高个子的民警将信将疑,提出了一点疑问,“像你这样观察入微的人,怎么会没注意到袋子里多出的钱包?”

这个疑问似乎不太好回答,男人沉默下来。

围观的乘客几乎被他说服了,然而新的疑点再次出现,他又不准备回答,身上的嫌疑陡然增加,程了都替他着急。

“这时候还有什么不好说的,快点儿解释啊。”程了急道。

片刻的犹豫过后是坦然,他看向程了:“当时我在看她的手机。”

他站的方位,一低头就能看到程了手机上的信息。

程了迅速回忆了一遍自己发过的微信,想到发给程意的那条,脸腾地烧得通红。

他的语气平静无波,眼神却很诚挚:“我很抱歉。”

说完,他又对瘦高的民警说:“涉及她的隐私,我只能复述给你听。”

瘦高的民警往队伍外走了几步,示意他随着过来,而程了和失窃的女孩儿也几乎同时跟了过去,女孩儿被另一个民警拦住了,大概因为程了是当事人,倒没拦着她。

“最长的那条微信没有发出去,我可以复述下微信的内容。

“院子里的苹果树已经结果了,我摘了一个尝了尝,简直酸到哭。你7月回来吗?我给你留几个苹果。昨天徐爷爷还问我什么时候给他当孙媳妇,你说好笑不好笑,哈哈哈哈。”

满怀着少女情怀的信息被男人的语调复述得毫无萌感,民警向程了借手机。

“方便的话,我们印证一下。”

程了瞪着男人,嘴里呼出的气流把刘海儿吹得一掀一掀的。他看着她,黑色的瞳仁里映着她小小的倒影,沉默片刻,又重复了一遍:“我很抱歉。”

虽然不情愿,程了还是把手机递了过去。

民警核对了一遍,一字不差。他们回到队伍里,失窃的女孩儿更加坐实了自己的猜测:“你俩串通好的!”

“没错,没错,我俩串通好的,”程了愤然地回击,“人送外号雌雄大盗俏鸳鸯!”

男人看向程了,目光里似乎藏着一丝笑意,很快又恢复了平静。

“纸笔。”他向程了借了纸笔,然后在纸上勾画片刻递给警察,“嫌疑人。”

程了趁机瞄了一眼,寥寥几笔,形神兼备,她觉得有点儿眼熟,认真一想,正是车上被她撞到的中年男人。程了记得那人身上复杂的调料味,有一种非常特别,带着松脂的果香气。

一下子触到了记忆的引线,程了将心中的猜测脱口而出:“你们可以去城南市场的干调区看看。他的身上有种红胡椒的味道,红胡椒微毒,整个江城也只有城南市场有售。”

民警有些怀疑:“你怎么知道是红胡椒?”

“红胡椒与黑胡椒的味道差别极大,”程了补充了一句,“我的嗅觉特别灵敏,只要是调料,闻一遍就知道。”

为了佐证自己的话,程了嗅了嗅离自己最近的瘦高民警。

“你的身上有白糖、胡椒、醋、肉蔻、黄酒、桂皮的味道。所以你中午吃的是凉拌包菜和红烧肉对不对?”

瘦高民警一愣,拎起衣领嗅了一遍,除了洗衣液的味道,什么都没闻着。

虽然觉得难以置信,瘦高民警还是派出几个同事到城南市场调查取证。那一伙寻衅滋事的被放了出来,民警正好安排公交车上的乘客到里面做笔录。

报完个人信息,程了又追问了一句:“等我洗脱了嫌疑,能不能跟我们领导证实一下?谁知道要耽搁多久啊,我们领导肯定以为我翘班了。”

登记的民警年纪不大,一张团团脸,话说得很仗义:“放心,没问题!”

轮到身后的戴口罩的男人时,他只有一句话:“抱歉,我不想回答。”

团团脸民警愣了一下,也没继续问,跟程了攀谈起来:“你能不能闻闻我中午吃了什么?”

虽然他刚才没参与询问,但也听说了这两人一个记忆如神,一个嗅觉类犬。

程了分辨了几种食材的味道,迅速给出了答案:“凉皮!”她又嗅了嗅,“是不是配了个馒头?黑米面的。”

团团脸民警一挑大拇指:“神了!”

说完,他压低了声音:“我前天买的费列罗巧克力被人偷吃了,你能不能帮我闻闻谁干的?”

正聊得热闹,瘦高民警进来。

“找到了,就在城南市场,人赃并获!”

失窃的女孩儿一直在角落的椅子上坐着,听到这句话,激动得跳了起来,目光在程了的身上一触,迅速掉转了视线。

瘦高民警一直很兴奋:“这种公交车上的行窃案最不好破,嫌犯流动性太大,通常查着查着监控就断了线索,这次破案这么快,还得感谢这两个人。”

被点到的两个人,一个一副事不关己的淡然,一个眉梢眼角都是笑,不知道的还以为她彩票中了大奖。

走出派出所的大门,程了被戴口罩的男人叫住。

程了对他的观感非常复杂,羞恼有几分,仰慕有几分,更多的是好奇。

她停下来,目光有些迟疑。

“我觉得有必要提醒你一句,”他在她面前站定,“你喜欢的那个人,最近有个接触十分频繁的异性。”

程了的心猛地一跳,仰起头看着他,散碎的刘海儿被她捋到后面夹了起来,露出了额上的美人尖。

“他最常用的副词是‘很’,在他发过的32条朋友圈里,修饰程度的时候,几乎都在用‘很’,很好、很快、很及时,最近的一条改用了方言口语‘蛮’,这证明他频繁接触的人喜欢用‘蛮’,语言受到了对方的影响。此其一。

“他最近换了餐台的桌布,浅色系,按照以往的朋友圈内容推断,他是个实用性很强的人,浅色系的桌布容易染色,不易清洁,装饰性远大于实用性,极可能是异性所赠。此其二。

“他最近发出的一张照片上,笔记本电脑压着账单的一角,账单里有一道Tiramisu,他并不爱吃甜品,这道甜品是点给异性的。此其三。”

他的分析条理清晰,程了辩无可辩。

程了垂下头,默默看着脚下那一方地,红色的防雨砖,上面被岁月磨出了沟沟壑壑。

破案的兴奋感倏忽间消失殆尽,她用力戳了戳地上的一颗小石子,石子打了个转,一骨碌滚走了。

“这个给你。”

程了抬头,他摊开掌心递过来,一块水果硬糖。

她接过来,剥开橙色的糖纸放进嘴里,一丝苦味在舌尖化开,她问了一句,极轻极轻的一声:“柚子味儿的?”

“嗯,柚子味儿的。”他重复了一遍,味和儿之间有个小小的停顿。

“什么柚?”

程了下意识地问了一句,柚子不是也分好多种吗,什么玉环文旦、沙田柚、官溪蜜柚。

他微微一愣,漆黑的瞳仁里有清浅的光:“大概是‘Nice to meet柚(you)’吧。”

下午四点五十五分的时候,程了终于回到了公司,为了应对组长的怒火,她稍稍做了点儿准备,提前吃了一片阿司匹林。

她在心里不住地模拟着对话:

“采访呢?”

“暂时没成功,不过盛景初的助理小齐留下了我的联系方式!”

“为什么这么晚才回来?”

“说起来这事可巧了……然后……我就去协助警方调查了,良好市民爱国家,协助调查人人有责,喏,这是办案民警的电话。”

反复在心里练习了几遍,程了终于硬着头皮上了视频采编部所在的16楼。

一踏进16楼,程了就敏感地发觉好像总有人在打量她,除了打量还有小声议论,难不成她小小的受挫上达天听,总监已经知道了?

程了臊眉耷眼地回到自己的位置,坐在对面的言晓看到她,噌地蹿起老高。

“程了!”

平地一声惊雷,瞬间炸哑了整个部门的同事。

部门之花琳达拿着咖啡杯踱过来,嘴角有凉凉的笑意:“真是看不出来啊。”

她的目光从程了的脸上扫过,先落到胸上,又落到臀上,然后“啧啧”两声,纤细的腰肢一扭,转身去了茶水间。

程了摸不透她什么意思,总之不管从哪个角度解读,“啧啧”肯定不是褒。程了索性去看言晓,言晓向她勾勾手,将笔记本电脑转了个方向指给她看。

“给,你的。”

网页上硕大的黑色标题分外吸引人的目光——《盛景初神秘女友曝光》。

鼠标往下一拉,是一张照片。

画面上的男人戴着口罩,头微垂,手抬起,朝着对面的女孩儿递过手去。

强烈的光线使画面有种过度曝光的失真感,女孩儿的面庞却照得分明,下颌的线条十分圆润,嘴角抿得紧紧的,对着镜头的左颊有个深深的酒窝。

程了下意识地又对照了下衣服,蓝色的半袖衬衫,衬衫的左上兜处有只小狐狸,兜上绣着脑袋,兜下绣着尾巴,乍一看,像狐狸钻进了衣兜里。

没跑了,此人太熟,次次对着镜子都能看到,正是程了自己。

“行啊你!”言晓擂了程了一拳,“说吧,怎么勾搭上的?”说完,她眼睛一眨,“还是说早就勾搭上了?”

其他几位同事都回了神,各自埋头处理着手头的事,耳朵却高高支着。

程了指着屏幕,依旧难以置信:“这是盛景初?”

“傻白甜萌蠢勾男友,真相揭穿,竟是棋坛明星。”琳达端着咖啡杯回来,红唇一扬,“真是一出好戏啊,还是十年前的韩剧。

“赶快给你的男友打个电话,声嘶力竭地问问他,你居然是盛景初?你怎么能是盛景初?你的隐瞒玷污了我们之间纯洁的感情!”

程了没理她,坐下来正想给小齐打个电话,还没斟酌好措辞,组长已经走了过来,拉着一张万年不变的铁板豆腐脸。

“你跟我来。”

盛景初在路上接到了小齐打过来的电话。

“盛先生,需要我联系媒体撤回新闻吗?”

盛景初的手指停在屏幕上,偷拍的角度找得太好,乍一看就是两人牵手的样子。

捏了捏眉心,他觉得没有这个必要。

“放着吧,过一阵就过去了。”

道旁的洋槐树探出细瘦的枝干,洋槐花一串串垂下枝头,不时有绿色的花瓣落下来,飘飘扬扬撒了一路,灰尘在阳光下打着旋儿,人声、车声、声嘶力竭的蝉鸣声,正是尘世间最平凡的一景。

盛景初信步走着,棋院路直行423米,解寒洲围棋道场。

孩子们吵吵嚷嚷地闹成一团,盛景初在门口略站了站,沿着原路往回走。

文具店、修车铺、杂货店、母婴用品商店,他六岁来道场学棋,十六岁离开,再到现在,已经过去了许多年,小店的招牌早就旧得不成样子,他抬起头一一看过去,有种熟悉的踏实感。

只有一家店是新的,招牌做得锃亮,几个大字又黑又粗:程叔小馆。

店主程叔正躺在摇椅上刷手机,身上的白褂子没系扣,露出一圈圈打着褶子的肚腩。

看到盛景初,他咧嘴一笑:“棋院的?”这一笑,黑红的左脸上就多了个酒窝。

盛景初微征,点了点头。

“进来坐。”程叔招呼他进去。

不足二十平方米的小店,里面支了几张桌子,程叔挑了个位置,把盛景初让过去。

“这个位置风水最好,你往上瞅,避开了空调风口,可又能吹到冷风,再往厨房瞅,离厨房门最远,闻不到油烟味儿,最重要的是朝向北,北属水,水生财。”说着,他又拿了一张菜单递给盛景初,“想吃点儿啥?”

招牌菜那一栏的名字都很陌生,天元之战、棋圣在手、博弈天下、昭和之王、国际扬名。

程叔肥厚的大手在菜单上点了点。

“博弈天下、昭和之王都是热门菜,学棋的孩子可喜欢吃了。给你照样来俩?”

盛景初无可无不可。程叔套上围裙,临走前还贴心地开了电视,CCTV正在播《熊出没》,两只熊正商量着怎么折腾光头强。

程叔手头上利索,不一会儿就端了菜上来,一道海蜇皮拌鱼皮,一道日本豆腐蒸虾仁。

海蜇皮拌鱼皮估计就是博弈天下了,海蜇皮是白的,鱼皮是黑的,借喻围棋中的黑白二子,这也说得过去。昭和是日本的一个时代,昭和之王就是日本豆腐蒸虾仁也能理解。

盛景初对程叔的联想能力很感兴趣,他指着菜单上的几道菜:“这几个都是什么?”

“天元之战是麻辣鸡心,棋圣在手是卤鸭爪子,国际扬名就是小辣椒炖大公鸡。”

程叔抓起围裙擦了擦手,开饭锅给盛景初盛了一碗米饭,扭头看着动画片,津津有味地盯了一会儿,转头招呼盛景初:“吃菜,吃菜,尝尝我拌的博弈天下。”

盛景初摘下口罩,拿起筷子将海蜇皮和鱼皮分开,盘子里两军对垒、黑白分明。

他先夹起海蜇皮尝了尝,舌尖有一丝微微的麻,再回味是酸甜,等到咽下去才品出一丝咸来。

将所有的海蜇皮吃完,他才捡了剩下的鱼皮吃,脆而滑,咬一口几乎能溅出酱汁。

程叔怎么看都觉得他有点儿眼熟,在一旁热心地推荐日本豆腐蒸虾仁。

“这个嫩,趁热吃。”

程叔说话时,盛景初放下筷子静静听着,颇有种从善如流的味道。但是待程叔说完,他依旧继续低头吃鱼皮,直到全部吃净,才去吃虾仁。

虾已经开了背,挑出了虾线,虾肉蒸得恰到好处,他将虾肉全部吃完才去尝日本豆腐,嫩嫩的一块,吹一口能掉渣。

程叔递了个勺子过来,对盛景初的吃法很有意见:“菜不能这么吃,结合在一起吃才能把味道提升到极致。吃点儿饭,光吃菜多咸。”

盛景初谢过他的勺子:“我习惯了。”顿了顿,他看着围在自己身边的程叔,“您还有事?”

程叔摆摆手:“你吃,你吃。”

程叔在门口处拉了把凳子继续刷手机,先看微博,没评论,过,再刷朋友圈,给二大爷家堂哥转发的那条《马云给你的十条忠告》点了赞。

程叔心里暗暗觉得这客人的习惯可真奇怪,菜都吃完了才开始吃饭,这一口口的,有个啥滋味。

结账的时候,程叔问盛景初:“你有微博吗?”

“有。”

“那正好,来,加个关注。”程叔把手机递到盛景初面前,“这是我的微博名,跟我互粉一下,我给你打八折。”

怎么看这位客人都不像打个八折就能互粉的人,程叔又补充了一句:“都八折,不管什么时候来都八折。”

盛景初的微博通常只用来看私信,棋友总会在私信里跟他探讨棋局,他点开微博,输入了程叔的名字“程蜀黍萌破天际”,点了关注。

“叮!”

程叔收到了关注提醒,马上互粉,看了下对方的名字才反应过来,他就是今天体育新闻上看到的盛景初。

大V!

程叔被这个惊喜砸晕了,他人生最大的梦想就是粉丝能过万,为了这个梦想,不知道打出去多少个八折,哪知道棋院这帮猴儿前脚关注了,后脚就取消了,他一个个盯着要把亏的钱补回来,这帮猴儿又都匿了,派了个代表过来买外卖。

这么一想,怎么都觉得不踏实,怕盛景初会取消关注,程叔拒绝收钱:“第一次就当试吃了。”

盛景初没再坚持,拿起纸袋告辞走了。

名人啊……

程叔一拍脑门儿,早知道请他转发一下自己的微博好了,这样该有多少评论、多少转发、多少赞!

程叔越想越后悔,端起空盘才发现底下压了一张纸币。

程叔赶紧拿起手机看了一眼,还好还好,没取消关注。

程了住在市中心的甜水巷,许多民宅还保留着晚清时的建筑特色,居民早就做好了拆迁的准备,一层层往上加盖,可开发商谈了又走了,拆迁补偿一直也没谈拢。

自建的小楼都租了出去,小小的一片地上,外来务工的小夫妻、刚毕业的白领、守着天井的空巢老人、海外归来寻根的华侨,南腔北调,吵吵嚷嚷地生活在一起。

一进门,程意正追着最小的堂弟程诺打。程诺今年高二,最近在程意的胁迫下删掉了所有游戏,连手机上的“保卫萝卜”都没能保住。

奶奶被程诺拉来挡炮火。

老太太习惯了和稀泥:“意思意思行了。”

程意叉着腰挥着鸡毛掸子:“你看看他这地理怎么答的,人家问与新疆接壤的八个国家,七个没答上也就罢了,唯一答上的居然写爱因斯坦!”

越想越生气,程意绕过奶奶抽了程诺一掸子。

“蒙你也给我蒙得靠谱一点儿,爱因斯坦你个头啊,你怎么不答诺贝尔呢!”

程诺揉了揉脑门儿:“你当我傻啊,诺贝尔是写书的。”

程意懒得理他,把鸡毛掸子丢下转头去看程了。

“怎么了,心情不好?”

程了没吱声,自己回屋了。

程了妈妈过世得早,她四岁的时候跟爸爸一起搬到奶奶家。大伯和伯娘早搬出去了,因为离公司近,程意这两年也在奶奶家住,三叔家一直跟奶奶过,六七口人将一个小院子挤得满满当当。

程意推门进来。她在一家游戏公司做人力资源,上班的时候,公司里几十号人被她盯得死死的,下班回来,家里这几口人也全在她的眼皮子底下。

“女人心情不好基本有以下几个原因,”程意觑着程了的脸色,“淘宝上看到一款心爱的包包,支付宝没钱了。”

程了趴在床上,抓起床上的布偶猴子塞住耳朵。

“连续好几天便秘,排泄不畅。”程意继续说道,“要么就是男人跟别的女人跑了,恨小三恨得牙根痒痒。”

程了这才想起来徐迟的事,她本想问问的,又觉得没有立场,还未告白就被甩了,这事很值得辗转反侧一番,但现在主要矛盾不在徐迟身上,工作都要保不住了,她哪有闲心去伤春悲秋。

扬手把猴子丢出去,程了叹了口气:“你都不知道我今天多闹心。”

今天组长把她叫过去,先问了下她有没有微博,听说没有就让她注册一个,让她以盛景初女友的身份秀恩爱,利用目前的舆论热度为公司的节目做宣传。

秀时代创立不久,正是利用一切手段提升名气的时候,程了的乌龙一下子让组长嗅到了炒作的卖点。

程了想也不想就拒绝了,做人是需要底线的,拿人炒作这件事情她做不出来。

组长面无表情地看着她:“程了,我记得你马上就毕业了吧。”

程了马上听出了弦外之音,她刚升大四就在这里实习,眼看着毕业要转正,如果不配合组长炒作,转正的事情就不用想了。

选工作,还是选气节,心中的天平左摇右晃。程了把事情跟程意讲了,问她:“你说怎么办呢?”

程意对程了太了解了,程了总有点儿莫名其妙的小坚持。眼看着她这份工作不保,程意打开了智联招聘的网页:“我看你还是先投简历吧。”

程了从床上爬起来。

“你说要不要今晚把辞职信写了?”

程了一面说着一面登录了公司OA,指尖在键盘上犹疑了好一会儿,终究没舍得打出一个字来。她可怜巴巴地瞅着程意:“你知道的,我从小就渴望出人头地。”

“中国的奥普拉跌倒在了第一份工作上,”程了长叹一口气,输入了自己的用户名和密码,“这对中国十三亿人口来说是多大的损失啊,我深深觉得自己对不起人民对不起党。”

“我替党和人民谢谢你,”程意点了点程了的眉心,“你这就是典型的眼高手低。”

程了捧着脸一龇牙:“你手比眼高啊?还是没事老举着手?”

程了是从母系那边传承的口齿伶俐,程意懒得说她,干脆转移了话题。

“你有没有想过,如果你是组长会怎么做?员工不配合炒作就不炒作了?才不,组长会注册个微博,假借你的名字,到时候你怎么辩解?说不是你?你是不是秀时代的员工?你跳进黄河都洗不清。”

这倒是,程了关了OA,打开微博。

“我抢注一个?”

程意一拍脑门儿:“我今天还没给二叔点赞呢。”

自从听说有个姑娘喝奶茶的照片在网上红了,程了她爸的微博上就全是程了的照片,咖啡照、可乐照、喝水照,各种角度晒,还给全家下达了任务,每天要给他的微博评论、转发加点赞。

程了以前也有微博,实在受不了程爸爸毫无节制地秀女儿,索性把账号注销了。

点开二叔的微博,程意呆住了,半晌才戳戳程了:“我不是眼睛出毛病了吧?”

程家爸爸的微博,平时最多只有十来条评论,这其中大半还是自家人的,如程意、程意妈、程意爸、程意三叔、程意三婶、程诺,甚至连程家老太太,程爸爸也给换上了智能手机,手把手教妥了怎么评论和点赞。

可是今天,最新的一条微博居然有两万多条评论,近十万的转发。

程意一脸的匪夷所思:“二叔被盗号了?”

正说着呢,程家爸爸回来了,一路举着手机,兴奋得几乎唱出来:“闺女,这回你可红了!你猜今天谁关注我了?盛景初!”

眼看着微博客户端的评论数在逐渐攀升,程爸爸一屁股将程了挤了出去。

“手机卡死了,借我用用电脑。”

“就算是盛景初关注了,也不至于让大众这么兴奋吧?”程意捉摸不透,点进了盛景初的微博,才一脸无语地看着程了,“这回你真火了。”

“啊?”程了一听说盛景初关注了她爸的微博,就觉得没什么好事,她凑过去看了一眼程意的手机屏幕,顿时生无可恋,“他就关注了我爸一个人?”

没错,盛景初原本的关注人数是“0”,忽然这个数字变成“1”,人民大众当然震惊,当他们点进去发现此人的微博上全是同一个女孩儿,而这个女孩儿正是今天新闻上曝光的盛景初神秘女友时……

联想足以改变世界。

程家爸爸微博下的评论整整齐齐,清一色的“膜拜岳父”。 iEKaU0nJeCR6FLttrosmiQKqR3kxhhAPGM+2/OVp7jL0TV8Bctfl7zJQo8Of8W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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