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曼,二十八岁,一年前参演了好莱坞巨制电影,斩获国际四大奖项,奖杯一捧回国,地位噌噌噌上涨,一下挤进一线女星行列。颁奖典礼因为她迟到而延后开始,时尚活动现场要是没她记者也懒得去了,拍摄现场谁都拿她当观音菩萨给供着……圈内不管多大牌的导演制作人都得管她叫一声“余影后”。
好吧,除了何席席。
但这不重要。
重要的是,今天是电影的杀青日,补拍完最后一个镜头她就能好好放个长假休息了。听说这两天漠河有极光,微博上好多摄影师放出绝美抓拍图,美得挠她心,恨不得现在就飞到漠河,搭个帐篷,蹲极光!
助理小刘是个身形魁梧,内心娇柔的小男生,双手捏成兰花指捧了杯冰美式过来,可怜巴巴着,“曼曼姐,化妆师那边可能还得等一会儿,那、那……”
余曼专心查着横店飞漠河的机票,头也没抬,“又被何大小姐叫过去了?”
小刘怕她生气,“说是补个妆,很快就过来。”
一指下单,继续看帐篷,“哦。”
哦?
小刘瑟瑟发抖,赶紧溜到化妆间外面,怕余曼反应过来了说他办不成事儿。
可是老天偏不长眼,他已经看清局势趁早避难了,可何大小姐非要跟他这个小人物过不去,领着化妆师左摇右摆的扭过来了。
“余曼。”何席席头顶着金光灿灿的发髻坐在余曼对面。
“有屁就放。”
何席席见惯了她这副对自己爱答不理的样子,抠抠手指头,趾高气昂着,“你这找的什么化妆师,你瞧瞧我这眉毛,柳叶眉画成李逵,你怎么拿得出手的?”
小刘心里一咯噔,姐,找茬找成你这样的,未免太丢人了。
余曼抬眼,仔细瞧了瞧她的脸,摇头,“不像啊。”摸着下巴,正经着,“我觉得像张飞。”
小刘心里再咯噔,姐,人家找你麻烦呢,不是问你意见呢!
何席席气得跳起来掐余曼的脖子,小刘赶紧来拉。
何席席不大熟,碰不得赔不起,所以他得去拉余曼,就算她磕着绊着了,他到时候也有个话头可讲——我可是为了曼曼姐不欺凌不霸凌跟同组演员友爱相处的形象啊!
可小刘还没摸着人呢,余曼就自己倒回了沙发里。
对面,何席席被一脚蹬飞在了地上。
小刘拍拍心脏,幸好刚刚他把门给关上了,这要是给外面蹲守的狗仔拍到了,那不翻天了!
“给你脸了是不是?滚滚滚。”
余曼捞起手机继续看帐篷,脖子被掐,想起来还得再买个柔软点儿的颈枕,最好还带按摩功能的。
房间里就四个人,小刘跟化妆师四目相对,两人都是余曼给开工资的,所以谁也没去拉何席席。
以为受了辱还要大闹一场的何席席却十分安静,自个儿乖乖站了起来,把歪着的发髻扶正,又坐下来,抢了余曼的冰美式,一口见了底。
余曼跟没瞧见似的,继续玩手机。
小刘跟化妆师再次四目相对,两人悄无声息的打着唇语。
“走吗?避难去。”小刘指着门外。
化妆师咽咽口水,点头。
“等一下。”何席席指着化妆师,“眉毛,重新画。”
小刘觉得化妆师很可怜,但走出门的背影却十分洒脱又解脱。
“不行,眉头要柔和一些,眉尾不能太锋利,我演的是端正贤德的皇后哎,不能太张扬。”
何席席一脸嫌弃的抢过化妆师手里的眉笔,对着镜子自己修改。
旁边冷不丁的一句,“你是个反派。”
“是你把我逼成反派的!”不解气,又说,“是你抢了我最爱的男人!”
余曼恍然大悟,“好像是这样。”
何席席好不容易赢了她一句,洋洋得意,仔细勾着眉毛。
余曼学她的语气,“可是我是女主哎。”
一笔画出去老长,何席席恨得牙痒痒,但屁股墩还疼着,她忍了。
现场准备工作做好,演员各就各位。
化妆师心里苦涩不消,眼泪汪汪的给小刘描述他走后的腥风血雨。
“哎,你新来的,多见识几次就好了。”
化妆师早听说了余曼和何席席不合的小道新闻,今天一见识,觉得真,又好像有点假。
“她们两个好奇怪。”
“哪里奇怪?”
化妆师说,“一个故意找茬,一个根本不在乎,像是闹脾气的两姐妹,妹妹想引起姐姐的注意,可是姐姐没有任何回应。”
小刘慷慨解惑,“她们本来就是表姐妹啊。”
化妆师喷血。
古装大戏,最后一个镜头是火烧寝殿。
何席席扮演的皇后因妒生恨起了杀意,想赶在皇帝征战回宫前烧死余曼扮演的女主。
这不是故事的结局,却是电影里的重场戏,演员情绪一定得到位,在生死面前的不安慌乱,和大火里得见爱人奔赴而来,带她死里逃生的甜蜜重生。
“好难哦。”化妆师觉得演员真辛苦,又没真死过,咋能说演就演得出来呢?
小刘是余曼的事业粉,“我们曼曼姐,可是在国际上拿过奖的人哎。”他竖起大拇指,对余曼的崇拜之情毫不掩饰。
化妆师更不懂了,“那咋还要补拍啊?”
小刘觉得他在侮辱曼曼姐,“那是因为、因为曼曼姐怕火,人的恐惧难消,就像你怕女人之间的战争一样,你心里的恐惧消失了吗?”
话问到心坎里去了,化妆师老老实实闭嘴。
余曼怕火是真的。
所以在火光里隐隐瞧见何席席扮演的皇后露出的得逞笑脸时她怕得双脚都站不住了。
其实剧组拍摄火戏是做了安全检查的,也仔细安排了现场火路位置,就是为了确保演员的人身安全。
可是世事总有万一嘛,不凑巧的,余曼就是那个万一。
而让余曼变成万中之一那个的罪魁祸首,是谁也没注意到的涂了香蕉水的道具木凳。
香蕉水遇高热明火,现场响起剧烈的爆炸声。
尖叫声回荡,一波高过一波。
余曼彻底站不住,整个人趴在地上,头抱着脑袋什么也不敢看。
她听见有人在喊她。
那个又尖又细的声音是小刘的,他总一惊一乍的吓她;沉闷厚重的是导演,虽然他挺大男子主义坚持是演员塑造角色不是角色带动演员,但他其实是个很愿意倾听别人想法的人;还有个撕心裂肺的声音在喊她,那时候她明明已经怕得失去了知觉,可就是这个声音拉着她一点一点往在爬。
爬到一个火势稍小的地方,她在黑色的烟雾里看见何席席被人拦腰抱着,可双手双脚还在往她这边腾空攀着。
蠢东西。
她想,不是讨厌我吗?不是想抢走我的一切吗?要是我死了,你应该开心啊。
火势越烧越猛,本来设定好的逃离路线因为爆炸已经被大火拦断。
消防车是在十分钟后赶到的。
那时候余曼已经被浓烟呛得快失去意识,发髻早乱了,没重心的往前压,让她根本抬不起头来。
哎,怕是救不出去了。余曼先给自己做个心理辅导。
其实也没什么,虽然她才二十八岁,但其实活够本了。在这个圈子里,谁不晓得她就是“草根”两字的代言词?
十二岁的某个晚上,一场大火把她跟奶奶的家烧得干干净净,她被接回忙着生意的爸妈身边,也许是因为跟王灿烂天生八字不合,所以两个人整天吵,吵到初中毕业,分数靠不上高中录取线,她索性背着书包去了北京,成了个小小北漂。什么工作都干过,然后在某一天不知道发了什么疯,去影视城里跑龙套,跑着跑着,爬着爬着,就到了今天。
她还自我检讨了一番,这条路,不是平平坦坦,坦坦荡荡就能走过的,总有些什么是她耻于说出口的,不过好在,她身边没那么一个能让她吐露真心的人。
挺好的了,肮脏的、不堪的、恶心的,她自己晓得就好了,给别人瞎添那么份堵做什么啊?
余曼没什么力气了,就是使出了吃奶的劲儿眼睛也只能睁开条小缝来。
咦,有个人朝她这边来了。
熟悉的消防服,橙黄的颜色与大火融为一体,可惜寝殿内的火烧得实在凶猛,阻挡了他再想进来的脚步。
余曼闷哼了一声,再也没有了意识。
消防车的水枪足足工作了半个小时才将大火彻底浇灭。
救护车紧跟在消防车后,人一抱出来医生护士就蜂拥而上,仔细检查了后,医生摇着头,不幸宣布,“人没了。”
现场炸开了锅,剧组负责人被记者包围,全网直播采访。负责人脸上冷汗不停,最后人索性跪在了地上嚎啕大哭。
旁边何席席灰头土脸的瘫在折叠椅里喃喃念着“不可能不可能”。
现场外,消防车做好收车作业,队长拍着旁边座位上人的肩膀,“你尽力了,不要太自责。”
车里再上来一个人,“是啊危佶,刚刚实在太危险了,你要是再往里冲,也许、也许……”
队长瞪了那人一眼,那人不敢再往下说。
危佶拉开消防服的拉链,取下消防帽,露出一张阴沉哀恸的脸。
眼里充血,一拳砸在方向盘上,鸣笛声响,吓得车外不少人一哆嗦。
他想,是啊,要是他能再往里冲一点,也许,人就救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