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

我的学生无论在就读与撰写博士论文期间，或毕业后进入高校从事教学和科研阶段中，多选择某一个专题深耕，坚持就专题及与其相关的问题作深入研究，逐步形成自己的理论特色，获得学术界的认可和重视。刘芳也同样如此。自她博士毕业后进入南京师范大学，仍将南北曲格律作为研究的重点，而且有着自己的特色，即打通词与曲的界限，联系词律来研究曲律，并已围绕着此专题发表了一系列论文，在学术界已产生了一定的影响。而这一著作也是她对该专题研究的新成果，对昆曲所采用的南北曲的曲调格律作了研究。

自2001年被联合国教科文组织列为“人类口述和非物质遗产代表作”后，对传统昆曲的保护与传承成为戏曲界和学术界的重要课题，昆曲是现存的中国传统戏曲剧种中，是唯一采用曲牌体的音乐体制。因此，对昆曲的保护与传承，主要是昆曲曲律的传承和革新，也正因为此，对传统昆曲的曲律加以研究并对其现代性的传承提出意见，这对昆曲的传承与革新具有重大的学术价值与现实意义。

在昆曲格律研究领域，学术界已有较大的成果，但与以往的研究相比，作者的研究无论在研究方法上，还是在理论观点上，都有较大的创新与开拓。研究方法上，作者用动态的视角来审视和考察曲律的产生与发展。曲律不是一成不变的，从其形成后，随着戏曲艺术的发展会产生变异，故在探讨昆曲曲律的问题时，必须将其放在整个戏曲发展史中来考察。

昆曲曲律的来源是民间南戏的曲律，因此，作者在探讨昆曲曲律时，首先要考察民间南戏的曲律及其对后世昆曲曲律的影响。通过对早期南戏剧作所采用的曲调格律的梳理和辨析，作者认为早期南戏虽多出自民间书会才人之手，但其曲调并不如前人所说的，皆为不合律的村坊小调和民间歌谣，而是具有了一些“律化”的倾向。一方面，宋代文人的律词部分进入到南戏的曲调中，如民间艺人在继承文人词调用作南戏的曲调时，也继承了词调的格律；另一方面，书会文人在创作时也会根据“文乐和谐”的要求自觉地将曲调律化。

而自从文人参与南戏和传奇的创作后，文人作家要将早期南戏的民间曲调完全律化，而律化的方式和主张有差异，故曲律的发展出现了“定腔传词”和“依字行腔”两种不同的发展途径，如沈璟等曲家采用“定腔传词”的方式来对曲调律化，他们主张作家应按谱作曲，即按曲谱所规定的字格、句格等格律填词，用相同的曲调唱不同的词；而以汤显祖为代表的曲家采用的是“依字行腔”的方式，即曲调的旋律随着字声的变化而变化，只考虑字声安排合律，不考虑曲调原有的旋律。这两种不同的方式和主张看似截然相反，但其目的是相同的，即都是追求“文乐和谐”所产生的艺术美感。

作者在考察曲律的产生与发展过程时，还将视野延伸到了对现代昆曲曲律的考察，通过对近年来所产生的一些新编昆剧的曲调曲律作了仔细的分析，作者认为，新编昆剧的曲律出现了与传统昆曲曲律不同的特征，如现代昆剧采用了先作文字再谱曲的方式，原来曲调的宫调就变得无足轻重，因为后谱曲的时候可以选用任意的调子来唱文字，所以新编昆剧在曲调组合方面较少顾及曲调所隶属的宫调即原有的旋律，比较自由随意，即使是仿照前人的套数来填词，也只是遵照一种曲调组合的习惯创作，并不是基于宫调、旋律相近的考虑；再如新编昆剧的用韵有遵循传统曲韵和使用新韵两种方式，存在着少用韵、宽用韵的现象；又如新编昆曲的字声与旋律不能完全配合，常常出现“歌其字音非其字”的现象。既要继承传统昆曲的曲律，又要迎合新的语言环境、新的舞台手段、新的表演者、新的欣赏人群，因此，作者认为对传统昆曲曲律进行革新，是十分有必要的。

在理论观点上，作者也多有新见。如通过对明清传奇作家运用曲调情况的考察，指出传奇作家在创作时，往往会根据自己的创作习惯，用传统诗文律即“步节之间平仄交替”的常例来安排格律。具体有三种方法：一是忽略原曲句中对“平、上、去”三种不同字声的具体要求，只考虑平仄；二是只看重音节处的字声，使其符合曲律规范，而不考虑非重音节处的字声，即将“一三五不论、二四六分明”这种在近体诗中被普遍使用的字声灵活处理方式引入曲调的创作中；三是对于一些不符合传统诗文律“步节之间平仄交替”原则的非律句，通常会将其修改为律句。

再如作者总结了昆曲曲调音乐旋律变异的规律，对昆曲曲调的“主腔”问题作了论述。指出一支曲调有其相对固定的特色旋律，即“主腔”，由于一支曲调不同作品的字声有差异，为了保证在演唱时文字与音乐相协和，曲家必须重新确定该曲调的旋律，而曲家在确定该曲调的旋律时，大多是采用“以字定腔”的方式，在该曲调原有的“主腔”的基础上，根据新填的曲文字声对该曲调的旋律作一些调整与修饰；但也有的会根据新填的曲文字声，谱出新的旋律。因此，同一支曲调也会因新填的曲文字声不同而导致“主腔”的变异。

另外，作者还对新编昆剧的曲律改革提出了一些主张和建议，并罗列了传统经典昆曲折子戏中的曲调组合，供新编昆剧作家借鉴；又以《中原音韵》中的常用字为基础，保留古今相同的韵部，拆分合并不同韵部，制定新编昆曲用韵，使新昆曲曲韵一方面适合现代普通话语音特点，一方面在某些韵部中保留观众相对熟悉、容易接受的南方语音特点。

学术研究贵在创新，在前人研究的基础上有所开拓与发展，这样学术研究才能进步。刘芳的这一著作具备了这一特征的。希望作者能再接再厉，对这一专题及与其有关的问题作更深入的研究，获得更多、更有创见的成果。

俞为民
2018年8月26日于温州大罗山麓五卯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