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 本文梳理了子学时代诸子百家关于“正名”的不同观点。虽然都是分析名实之辩,但是各家的着眼点并不相同。儒家、法家强调社会秩序、伦理生活中的名,道家强调宇宙之间的道和义理,墨家和名家则从中发展出逻辑研究来。
关键词: 名;实;诸子百家
子学时代其问题之广博,派别之繁杂,气象之蓬勃,实属中国哲学史之冠。于此百花齐放之际,唯正名之学遍受众家之瞩。“自春秋迄汉初,在中国历史中,为一大解放之时代。于其时政治制度、社会组织及经济制度,皆有根本的改善。”“在社会之旧制度日即崩坏之过程中,自然有倾向守旧之人。目睹‘世风不古,人心日下’,遂起而为旧制度之拥护者,孔子即此等人也。”“然因大势之所趋……有批评或反对旧制度者,有欲修正旧制度者,有反一切制度者。”(冯友兰语)《庄子·天下篇》曰:天下大乱,贤圣不明,道德不一,天下多得一察焉以自好。……天下之人,各为其所欲焉以自为方。盖诸子各好己派之学,欲争而为正统。当是时,旧“名”或已失原意而化新意,或为时代所弃,或固为某派所执;新“名”则层出不穷,然诸子各立一说,相持不下。故此,各家纷然为己派正名,重整名实之应,以合一家之言。盖保守派主名应复古之意,锐进派则执名当革新之端。
老子以为“道”正名显于各家。古之道,均谓人道。老子予道以形上学意,代主宰之天,义理之天为最高范畴。道为万物所以生之总原理。《韩非子·解老》云:道者,万物之所然也,万理之所稽也。“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老子》)道兼有无而言,无言其体,有言其用。“道无为而无不为”是言其有;“道之为物,惟恍惟惚”,是言其无。其说多渺然虚空,未直述名实之应,仅暗有所表。
稷下学派之《管子》承老子之后,直陈“名”:“静身以待之,物至而名之。”“物固有形,形固有名,名当谓之圣人。”此说源自“静因”之认识论,亦即“毋先物动,以观其则”,心静以待物。名物亦类似,吾需静以待物,以其客观状态名,勿以先期虚构强名之。其精髓与老子之“虚静无为”实为一脉相承。然《管子》一说非如墨家特为逻辑说,而意在表其政治主张,即君道无为,臣道有为,君道当以无为而治,秉圣人之风,而臣下需陈列就任,各正其名,各司其职,以制于天子,君下有序,方可循名以责实。盖类于今日之责任制,予个人以具体之责以增机构之效。
大家之中,以孔子为先。孔子视“天下无道则礼乐征伐自诸侯出”之礼崩乐坏之景,怀想“天下有道”之时故欲“拨乱世而反之正”。使实皆如其名:“君君,臣臣,父父,子子。”曰:“名不正则言不顺,言不顺则事不成,事不成则礼乐不兴,礼乐不兴则刑罚不中,刑罚不中则民无所措手足。”(《论语·子路》)孔子以周礼为矩,规天下之人常,意使各阶层各归其位,各守其礼。其正名之言实为伦理之说也。孔子以为乱由名不副实起,正名即能救时弊。名不正乃由上始,故“反正”须自上始。季康子问政于孔子,孔子对曰:“政者,正也,子率以正,孰敢不正。”(《论语·颜渊》)“子欲善而民善矣。君子之德风,小人之德草,草上之风必偃。”(《论语·颜渊》)此亦孔子社会理想之所在。先以君子之正名复归,继之以下民仿古守礼,重现尧舜之大同。
后,墨子反孔子之“实从名”说,而另立“取实予名”之命题。“今瞽曰:巨者,白也,黔者,黑也;岁明目者无以易之,兼白黑,使瞽取焉,不能知也。故我曰:瞽不知白黑者,非以其名也,以其取也……天下之君子不知仁者,非以其名也,亦以其取也。”(《贵义》)“名”为客观之反映,故以具体之“实”取舍。人之真正认识不在于知“名”,而在能否名副其实。墨子譬之以仁,曰:“昔者商王纣,卿士费仲为天下之暴人,箕子、微子为天下之圣人。此同言而或仁不仁也。周公旦为天下之圣人,关叔为天下之暴人,此同服或仁不仁,然则不在古服古言矣。”(《公孟》)墨子以其现实之态度冷眼以察,颇具唯物之意味。其将名实之应别之以一独立哲学问题,实为西方“逻辑”思想在中国哲学史中之蘖萌也。
至名辩学派专决于名,名实问题继墨子之后再而为一逻辑命题,尤以公孙龙子之名实论为著。其《名实论》云:天地与其所产焉,物也。物以物其所物不过焉,事也。实以实其所实不旷焉,位也……其正者,正其所实也;正其所实者,正其名也……夫名,实谓也。知此之非此也,知此之不在此也,则不谓也。知彼之非彼也,知彼知彼在彼也,则不谓也。由此观之,“物”为宇宙间一切个体事物,“实”乃事物之属性焉,正名之意义在于名实相当,使其名恰表其性而无所遗余。即逻辑中所谓“同一律”。“彼彼止于彼,此此止于此”,名与实一一对应,彼即是彼,此即是此。公孙龙譬之以白马论。白马非马,因白马之白命其色,马命其形,若以“马”指称一白马,则未能尽然实其所实而有所遗漏。马固有“色”之实,言马则有白马、黄马、黑马,需特言“白马”以指物。夫以一怪诞之命题言其名实相应之理,于国人之逻辑思维大有裨益。然其名实论过于呆板,不知变通,不明概念变化之理、层次之理。世间无僵化之事物,而皆辩证转化,一如惠施言,现为此物,而忽焉已为彼物。今为垂髫,明已为总角。而公孙龙之名无以表此变化。因其恶名之“旷”,一名固于此时此地之某物焉,故有白马非马之奇谈。《庄子·天下篇》中列辩者二十一事中“鸡三足”,“犬可以为羊”,“指不至,至不绝”,“矩不方,规不可以为圆,凿不围衲”,“狗非犬,黄马骊牛三”,“孤驹未尝有母”,皆有公孙龙之名实意。
后墨视名辩之所短,云:“名:达、类、私。”“名物,‘达’也,有实必待之名也。命之马,‘类’也,若实也者,必以是名也。命之臧,‘私’也,是名也,止于是实也。”(《经说上》)“物”之名指一切事物,上至宇宙,下至蝼蚁。故为最高层次之名,即达名。“类”指属种之物,如“马”之名指称一类动物,涵括归属此类之一切事物。“私”指具体之物,与公孙龙之“名”似。此三层之划分,则概念之说几于备矣!于中国哲学史中逻辑思想罕有之情形,后墨实乃一朵奇葩!
儒流之中,荀子宗孔门“制名以指实,上以明贵贱,下以辨同异。”然荀子之名实观于正名君、臣、父、子等伦理意义外,尚有逻辑意义超出孔子。荀子之“共名”“别名”说几可与后墨之“达、类、私”媲美。曰:物也者,大共名也,推而共之,共则有共,至于无共,然后止……鸟兽也者,大别名也,推而别之,别则有别,至于无别,然后止。荀子之独特处在于“名无固宜”说。名为众人相约之故,谓初制名之间,某实称之为某名,乃随意约定之结果,如牛原可命为羊。 言下之意即名为虚物,为指实之用,有实用之态度。
另有法家韩非之流,用辩者正名实之理论用于实际政治者,“审合形名”,使有名必有实。“如君主与人以位,则必按其位之名,以责其效。”其理想状态在“形名参同,上下和调也”。
由此观之,各家之正名或为伦理说,或为逻辑说,或为政治说,皆因争鸣之需。然遗留后世者以伦理、政治说为先,逻辑说渐湮。浩浩汤汤三千年中,正名即正纲常、正人伦,为社会生活秩序之先。
人类认识之阶段有三,物质、精神、思维。正名之学为国人始事思维之学,明认识之理,国学又入新境界矣。奈何其说终究为他者言,鲜因逻辑故,西学之严密逻辑思维未起,而宗法等级制度兴。然,吾等无须自惭于西学,缘吾等不可望一壤之中遍尽世间之蕾。华夏之壤中出道、儒学,希腊之壤中出逻辑学,此亦常事。世界文明莫不是于交流中而自丰、前进。
作者简介: 谭笑(1983— ),女,湖南长沙人,南京大学2000级哲学系本科生。现为首都师范大学哲学系副教授,研究方向:默会知识、科学修辞。
南哲感悟: 哲学是一个需要强大背景知识又不容易入门的学科。在南大的四年中,前三年是在一片迷雾中,第四年才觉得迈了一条腿进门。找到一个感兴趣的话题、遇到一个能点拨的老师都很重要。更重要的是,这四年的多学科培养受益更多。那时候的培养方案中有法理学、经济学、数理逻辑、自然科学类等,现在想来这些广阔的背景非常有助于哲学的理解和深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