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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语》我读

沈伟华

摘要: 千百年来,解《论语》的著作极多,且大都以“仁”为其核心,构建一“仁”学体系。本文从另一角度入手,从分析《论语》题目开始,提出以“伦”为《论语》核心的观点,并试着分析了其中的几个重要的基本观念。同时,本文还从情感和理性两条线索出发试着思考并分析了《论语》中的另几处问题。

关键词: 伦理;情感线索;理性线索

一、《论语》的题目

《汉书·艺文志》:论语者,孔子应答弟子时人及弟子相与问答之言,而接闻于夫子之语也,当时弟子各有所记,夫子既卒,门人相与辑而论纂,故谓之论语。照此解,“论”做动词用。王力主编之《古代汉语》讲,“论”做动词时读阳平,做名词时读去声。如其说正确,我们就先来考查一下“论”的动词义项。在“论”众多动词义项的解释中,有解“论”为“议”的。《说文》:论,议也,从言,仑声。段注:凡言语循其理得其宜谓之论,许云,论者议也,议者语也,似未尽。其实“段注”这段话意也未尽。许慎还讲:语者论也。这种循环释义,自然不能尽意。这是题外话,不提。另外,还有解“论”为“说”“讲明”“考其德行道艺”等的,似都不足以解“论语”之“论”。如其说不确,当又另论。

同时我们还应注意“论”的另外两个用法。一,思也,与“仑”通。《说文通训定声》:“论”假借为“仑”。《传》:“论,思也。”《说文》在解“仑”时讲:仑,思也。从ji(阳平,其字形较特殊,无法输入——作者注)从册。段注:聚集简册必依其次第求其文理也。由此意而引申为“编辑”之意。《汉书·艺文志》的说法即从这层意义而来。但“论”还有另一个用法,我们似不应忽视。《中文大辞典》“论”下第二十条注:论,次也。《释名》:论,伦也,有伦理也。何晏《论语序疏》:论,次也,篇章有序,故曰次也。第二十一条注:道也,与伦通。《说文通训定声》:论,假借为伦。

《初学记》:论,道也。注:论或为伦。《释文》:论,理也。从次序引申为伦理、道。《辞海》释“论”(阳平)时也讲:通“伦”。《诗·大雅·灵台》:“于论鼓钟。”朱熹注:“论,伦也,言得其伦理也。”照这一层意义,“论语”可解为关于“伦”、关于“道”的“语”。从书的内容为书命名,似更合理。详见下文。

二、《论语》的体系

《论语》讲“仁”,讲“礼”,讲“孝”,讲“政”,讲“中庸”,可谓之“人道”,却少讲“天道”,亦即所谓的“天命”。我认为,在孔子所构建的体系中,以“人道”为其核心,“天道”高于“人道”而存在。所谓“人道”,是指人类社会中所存在的人伦、次序,进而可解为社会之人所应把握、遵循、并以之为本的一最基本的哲学范畴,亦即上文所提及之“伦”;所谓“天道”,亦即“天命”“上天之命”,是一种自然存在的在某种程度上支配“人道”的东西。孔子认为其不为一般人所识,故少谈之。我认为孔子重“人道”,于之有深思,老子重“天道”,故孔子问道于老子时,对老子之问会有不知如何回答之困窘情形出现。但“人道”与“天道”二者并非不可贯通。相反,“天道”仍然是可以被感知、可以被模仿、可以被作用的。“唯天为大,唯尧则之。” 孟子也讲:“尽其心者知其性也,知其性则知天矣。” 只不过只有一小部分人才有此能力。同时,在作用于“天道”这一层面上,孔子认为几乎每个人都应把着“事在人为”的态度去做。“赐不受命,而货殖焉,亿则屡中” ,子贡不受“天命”之左右,而努力与之奋斗,终至“亿则屡中”。其实这也是孔子学说重“人道”的体现。

历代学者大都以“仁”为孔学体系之核心,但也多承认“天道”与“人道”的可贯通性。牟宗三先生称:

孔子虽未说天即是一“形而上的实体”( metaphysical reality ),然“天何言哉?四时行焉,百物生焉。天何言哉?”实亦未尝不函蕴此意味。“唯天之命,於穆不已”,难说孔子未读此诗句,亦难说其不契此诗句。前圣后圣,其心态气氛之相感应,大体可见矣。……在孔子,践人知天,虽似人与天有距离,人不必即是天,孔子亦未说仁与天合一或为一,然(一)因人心之感通乃原则上不能划定其界限者,此即函其向绝对普遍性趋之申展,(二)因践人知天,仁与天必有其“内容的含义”之相同处,始可由践仁以知之,默识之,或契接之,依是二故,仁与天虽表面有距离,而实最后无距离,故终可合而一之也。

牟氏亦以“仁”为“人道”之核心,是言“人道”与“天道”的可贯通性。

孔子在论述“天道”与“人道”(“命”与“道”)时讲:

道之将行也与,命也;道之将废也与,命也。

天下有道则现,无道则隐。

道不行,乘桴浮于海。

有一些学者据此以为“道”(人道)与“天”“命”(天道)是分立的,不可贯通。其实在孔子的学说中,有两种处世的方法:(一)“知其不可而为之” ;(二)达则兼济天下,穷则独善其身。孔子讲“知其不可而为之”,从逻辑上讲是有矛盾的:既已知其不可,为之又有何益?孔子是不是脑子有问题?恐怕不是。在这里,“知其不可”是认识,所谓“道之不行,已知之矣” 。“而为之”则是偏偏不计较成败、因果去做。这正体现了“伦”之核心反作用于“天道”的认识,显示了人之尊严,不屈从于天道之安排,而与之奋斗,尽己力改变之。这也体现了孔子认为人可反映“天道”、作用“天道”,从而“有为”的思想。这是一种社会性的公德思想支配下的处世方式。而同时,孔子又讲达则兼济天下,穷则独善其身,这表明孔子并不排斥宗教性的私德。“有道则现”是“兼济天下”,“无道则隐”“道不行,乘桴浮于海”是“独善其身”,这体现了孔子思想的灵活性与包容性。

上面讨论了“人道”与“天道”的关系,下面来看看“人道”中的几个重要的基本观念:圣、仁、礼、孝、政、中庸。

先来看“仁”。“仁”作为个人内在境界的一种追求,历来被认为是孔学体系之核心。但我在这里仅将其作为“伦”核心下一重要的哲学范畴,与礼平行。它是个人对内心修为的一种追求,是一种心理情感和精神追求,是一种主内之行为。曾子说:“夫子之道,忠恕而已矣。” 朱熹解为:“尽己为忠,推己为恕。”“忠”是“己欲立而立人,己欲达而达人” ;“恕”是“己所不欲,勿施于人” 。孔子还将“仁”解释为“爱人”,并以“能行五者于天下为仁” 。而“孝悌”则为仁的根本,“孝悌也者,其为仁之本与” 。所有这些,无不体现了“仁”是一种内在的修为,是用理性规范起来的内在人格精神。

在“仁”之上,还有一概念:圣。子贡曰:“如有博施于民而能济众,何如?可谓仁乎?”子曰:“何事于仁!必也圣乎!” 孔子认为“圣”高于“仁”,并以为其不能为世人所及,“尧舜其有病诸”。可见,“圣”是一个泛化了情感的概念,是将己之爱“博施于民”并“能济众”,是一种“博爱”。这正体现了“仁”是一种自在修为,是一种“自爱”,故其低“圣”一等。

再来看“礼”。这是“伦”核心下又一重要范畴。《论语·乡党》整篇言“礼”,这里不一一引述。但从中可以看到,“礼”是一种主外之行为。“君子义以为质,礼以行之” 。有了“仁”,内在境界提高了,这还不行,还需要各种外在的要求来规范人的行为,于是孔子又大讲“礼”,并以“用‘礼’”为目的:“能以礼让为国乎,何有?不能以礼让为国,如礼何?” 然而孔子所谈的“礼”又往往是不可印证的,“夏礼,吾能言之,杞不足征也;殷礼,吾能言之,宋不足征也” 。这是孔子由“情感”入手构建其理论体系的一种结果,下面将会谈到。

对于“仁”和“礼”的关系,孔子讲:“克己复礼为仁,一日克己复礼,天下归仁焉。” 并将其具体解释为“非礼勿视,非礼勿听,非礼勿言,非礼勿动” 。“仁”和“礼”一内一外,互为作用。“仁”的实现要以“礼”为手段,“礼”的实施要符合“仁”的要求,从而两者成为为人之准则。

在孔子看来,“孝”与“政”是用“仁”与“礼”包装起来的。子游问“孝”时,子曰:“今之孝者,是为能养,至于犬马,皆能有养,不敬,何以别乎?” 这里,孔子突出一个“敬”字。子夏问“孝”时,子曰:“色难,有事,弟子服其劳,有酒食,先生馔,曾是以为孝乎?” 这两章,孔子指出,“孝”首先必须培养一种心理的情感,注重于内在修为,从而归属于“仁”的范畴。又孟懿子问“孝”时,子曰:“无违。”并将其解释为“生,事之以礼;死,葬之以礼,祭之以礼” 。此是以“礼”释“孝”。对于“政”,孔子更多的从“伦”本体、从“仁”的角度去论述,“齐景公问政于孔子,孔子对曰:‘君君,臣臣,父父,子子。’” “季康子问政于孔子,孔子对曰:‘政者,正也。’” 也有以“礼”规之的,如“道之以德,齐之以礼” 。在,“仁”“礼”,的规范下,人类的基本行为都有了着落。

最后看一下“中庸”。《论语·雍也》:“中庸之为德也,其至矣乎!民鲜久矣。”《朱注》:“中者,无过无不及之名也。庸,平常也。……程子曰:不偏之谓中,不易之谓庸。”李泽厚在解这章时引徐复观的解释:“所谓庸是把‘平常’和‘用’连在一起,以形成新内容的。《说文》三下用部:‘庸,用也。……‘庸’者指‘平常的行为’而言。所谓‘平常的行为’,是指随时随地,为每一个所应实践所能实践的行为,因此,‘平常的行为’实际是指‘有普遍妥当性的行为’而言。……表明了孔子乃是在人人可以实践、应当实践的行为生活中,来显示人之所以为人的‘人道’,这是孔子之教与一切宗教乃至形而上学断然分途的大关键。”在这里,同时也反映了孔子学说是在对日常行为的阐释中建立起来的。这一点下面将谈到。徐复观的话是对“庸”的解释。对“中”,孔子自己有很好的阐述。《论语·先进》:“子贡问:‘师与商也孰贤?’子曰:‘师也过,商也不及。’曰:‘然则师愈与?’子曰:‘过犹不及。’”可见,“中庸”实是一种行事之原则。

在孔子构建的“人道”体系中,我们还不应忽视一个“常情”所在。事实上,孔子在构建其“人道”体系时,是从“情感”、从日常的生活中入手的,生活中处处渗透了“人道”与“天道”。《论语》从小处入手体现大理,这亦即所谓的“缘‘情’而起”。而李泽厚则更以“情”为本体,重新解读《论语》,恐为不妥。在我看来,“情”只是孔子构建其思想体系的一个切入口和最终的归宿,也就是说,从生活中入手构建或完善一套思想体系并最终将其用于生活之中。“情”是手段,是工具,亦是思想之一部分,而非“本体”。

这样一来,《论语》中便出现了两条线索,一条为理性线索,一条为情感线索,而这两者又是相互渗透交融的,这就决定了孔子在论述某事时会有看似不合理的情形出现。这突出地体现在颜渊早夭这件事上。“颜渊死,子哭之痛” ,并曰:“噫!天丧予!天丧予!” 悲痛之情溢于言表。但当颜渊的父亲颜路“请子之车以为之椁”时,子曰:“才不才,亦各言其子也。鲤也死,有棺而无椁。吾不徙行以为之椁,以吾从大夫之后,不可徙行也。” 门人欲厚葬颜渊,孔子又说:“不可。”当门人终于厚葬颜渊后,子曰:“回也视予犹父也,予不得视犹子也。非我也,夫二三子也。” 一再表明他不越礼而行的态度。在这里,孔子前之表现即情感之所发,而后之言行则是理性之约束所致。于是,《论语》所体现的精神便有了一种亲近人的意味,而不是遥不可及的说教。

又如孔子对管仲的评价。一方面,孔子说:“管仲之器小焉。”“管氏有三归,官事不摄,焉得俭?”“邦君树塞门,管氏亦树塞门。邦君为两君之好,有反坫,管氏亦有反坫。管氏而知礼,孰不知礼。” 另一方面,孔子又说:“桓公九合诸侯,不以兵车,管仲之力也。如其仁!如其仁!”“管仲相桓公,霸诸侯,一匡天下,民到于今受其赐。微管仲,吾其披发左衽矣。岂若匹夫匹妇之为谅也,自经于沟渎而莫知之也。” 管仲之行为不合礼法,孔子批评之,其中实已渗透情感因素。因为孔子讲“克己复礼为仁”,管仲不“礼”,应难达“仁”境,但孔子又说他“仁”,似说不过去。所以我从情感因素解释孔子这一批判,而对管仲“仁”的赞叹,则是从理性角度发出的评价。此可谓情理分明。

以上是我对《论语》体系的一点看法。我简单归纳如下:

情感线索:情

理性线索:天道→人道(伦)→圣、仁、礼、孝、政、中庸等

三、关于《论语》中另几处问题的思考

《论语·子路》:“子贡问曰:‘乡人皆好之,何如?’子曰:‘未可也。’‘乡入皆恶之,何如?’子曰:‘未可也;不如乡人之善者好之,其不善者恶之。’”

子贡没有再往下问。如果他再追问一句:何为乡人之善者?何为乡人之不善者?孔子又将如何回答?照前文的思路,孔子当讲“乡人之善者好之为善,其不善者好之为不善”。这岂不有反复论证之虞?

但孔子不会这样答,他会把这一问题上升到形而上的高度,说符合“仁”“礼”的人便可称善,不符合的便是不善。再问下去的话,当又是从形而上转向形而下,用一些具体的行为来阐释。其实也是一条从生活至理性再至生活的路子。

又,对于做官,孔子一方面说“三年学,不至于谷,不易得也” ,夸奖不为“仕”而学的行为;另一方面又抱着强烈的入世情结,欲行道于天下,还力图劝隐者也入世,“不仕无义,长幼之节,不可废也;君臣之义,如之何其废之?欲洁其身而乱大伦。君子之仕也,行其义也” 。这一点,高小方先生认为,对学生,孔子认为应先充实自己,再求入世;而对己具修养之人,于此无道之世,当积极出来献一份力。此解亦精当。

而孔子于“知其不可而为之”之外,还有一种“知其不可而不为”的行为。《论语·微子》:“齐人归女乐,季桓子受之,三月不朝。孔子行。”孔子于此处充分显示了其情感渗入思想的特征,赌气不为,此亦显人之性情之完整,亦即其亲近人处。如处处板着个脸,处处道貌岸然,那也就真成“乡愿”了。

《论语》中另有许多地方亦常出现似前后不合的现象,我觉得《论语》作为一部记录言行的书,并不如何考究其理论体系上的逻辑性,于是便常出现一些看似矛盾的地方。我认为于这些方面,当存其本真,而不必强为之说。

作者简介: 沈伟华(1981— ),男,江苏吴江人。南京大学基础学科教学强化部文科强化班2000级本科,哲学系中国哲学专业2004级硕士,宗教学专业2007级博士。现为南京林业大学马克思主义学院讲师,马克思社会理论研究所研究员,主要从事中国哲学、宗教学研究。

南哲感悟: 受益于当年文强特殊的教学体系与制度安排,我与哲学系早早就结下因缘,也正是本科阶段诸位师长的教诲,激发了我对中国哲学的兴趣,才有了此后硕博阶段在哲学系的学习生涯。对我而言,南哲专业性的学术训练自然令我受益,但更为重要的是,哲学系严谨的学术风气和宽厚的精神底蕴对我人格成长的帮助,从为学到为人,从年少轻狂到自知收敛、敬畏自然,是南哲教给我个人的精神财富。上面这篇小文,是当年无知无畏时期的产物,现在看来,无论是思想观点还是学术规范,都十足欠缺,此次对文内引文出处略做修正,其他保持原样,权作个人成长路途上的一个见证吧。 htkUghs6A9BbaSqnCE304PG7yfvursk4NNgPVLei4rDr4zXkMzN4GL5/PbLSQkd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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