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 儒家的中庸之道蕴涵着极其丰富的辩证法思想。依据其“正—反—中”的思维模式,在管理活动中,既不能片面“厚德”,也不能片面“重法”,而要“德法兼济”;在经营活动中,既不能片面“尚义”,也不能片面“求利”,而要“义利合一”;在领导活动中,既不能片面“立人”,也不能片面“为己”,而要“立己立人”,如此等等。这对于现代企业管理活动具有重要的启示作用。
【关键词】 中庸辩证法 正—反—中 德法兼济 义利合一 立己立人
海尔集团首席执行官张瑞敏说过这么一个故事:在美国办工厂,我们原来的管理方法跟国内一样,谁好我就表扬谁,谁不好我就批评谁。但美国人说不可以,你这是侵犯我的隐私啊,不能公布出来。但我们想,他好也不说他好,差也不说他差,这也不可以。最后我们请了当地的一个美国人当经理,我们要求他,你一定要公布出来,谁好谁坏,但是要用美国人可以接受的办法。他用的办法很简单:他准备了一个玩具熊、一个玩具猪,谁要干得好,工位上摆一个玩具熊,干得不好放一个玩具猪。美国人都很高兴,他们可以接受,且又达到了管理激励的效果。张瑞敏对此解释道:管理的原则和目标不能够退缩,但具体应该用被管理者可以接受的方式,这就是《中庸》上说的“极高明而道中庸”。
这个故事表明,作为中国的最高智慧,中庸之道蕴涵着极其丰富的辩证法,对于现代企业管理具有重要的启示。
孔子曰:“中庸之为德也,其至矣乎”(《论语·雍也》),这里把“中庸”当做道德的最高原则。《礼记·中庸》则指出:“中也者,天下之大本也;和也者,天下之达道也。致中和,天地位焉,万物育焉”,更进一步把“中庸”视为万物发生的最高原则。又据《论语·尧曰》记载,尧、舜、禹世代相传的治国之道是“允执其中”,这样,在儒家看来,“中庸”也是管理的最高原则。
中庸作为一种思维方法,就是孔子所说的“叩其两端”。他说:“吾有知乎哉?无知也。有鄙夫问于我,空空如也。我叩其两端而竭焉。”(《论语·子罕》)中庸作为一种行为准则,就是孔子所提倡的“无过无不及”。“子贡问:‘师与商也孰贤?’子曰:‘师也过,商也不及。’曰:‘然则师愈与?’子曰:‘过犹不及。’”(《论语·先进》)“叩其两端”、“无过无不及”就是儒家“中庸”说的基本内涵。
作为方法论,儒家的中庸之道蕴涵着十分丰富的辩证法智慧。所谓辩证法(dialectics)是关于对立统一、斗争和运动、普遍联系和变化发展的哲学学说。客观辩证法指客观世界本身固有的辩证运动及其规律;主观辩证法则是客观辩证法在人们头脑中的反映。客观辩证法以外部必然性的形式存在,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主观辩证法则依据认识者的不同而有多种表现形式。其中,德国近代哲学家黑格尔的“矛盾辩证法”和儒家的“中庸辩证法”就是中外哲学史上两种最著名的辩证法表现形式。
黑格尔的矛盾辩证法主要表现在他的“正题—反题—合题”的辩证发展思想。“正题”是指“普遍概念”、“普遍命题”;“反题”是对正题的反对性概念、命题和事例;“合题”则是更高层次、更基本的普遍概念和命题。儒家中庸辩证法与黑格尔矛盾辩证法的根本区别在于,黑格尔突出对立面的斗争,而儒家则强调对立面的依存。因此,相对于黑格尔矛盾辩证法中的“正—反—合”,在儒家中庸辩证法中则是:“正—反—中”——这里的“中”,就是“中庸”,既不是机械的“合题”,也不是简单的“中间”,而是“合适”的意思,具有中正、中和、时中、用中、平常、不变、恰到好处、不偏不倚、动态平衡等多重丰富的内涵。
古希腊哲学家亚里士多德也主张:美德是一种中庸之道,“是两种恶行——即由于过多和由于不足而引起的两种恶行——之间的中道”。 例如:勇敢是懦弱与鲁莽之间的中庸;磊落是放浪和猥琐之间的中庸;不卑不亢是虚荣与卑贱之间的中庸;机智是滑稽与粗鄙之间的中庸;谦虚是羞涩与无耻之间的中庸;慷慨是奢侈和吝啬之间的中庸;友善是逢迎和粗野之间的中庸。这就表明,在A与B两种相反的行为之间,正确的行为选择不一定是两种极端行为的综合状态,而可以是一种不A不B或者是一种亦A亦B的合适状态。
庞朴先生指出:儒家的中庸辩证法有四种表现形态:1.A而B——济其不及,例如:温而厉。2.A而不A——泻其过,例如:威而不猛。3.不A不B——对立双方的节制,例如:无欲无恶。4.亦A亦B——对立双方的补充,例如:一张一弛等。
笔者以为,在这四种形态中,前两种即“济其不及”和“泻其过”,更体现了儒家中庸辩证法的“中和”特色。关于“济其不及”,《论语》中有多处论述,包括:质而文、谨而信、温而厉、恭而安、贫而乐、富而好礼、温故而知新、博学而笃志、节用而爱人、质直而好义、尊贤而容众、嘉善而矜不能、讷于言而敏于行、博学于文而约之以礼等。关于“泻其过”,在《论语》中也有多处论述,包括:贫而无谄、富而无骄、周而不比、乐而不淫、哀而不伤、犯而不校、矜而不争、群而不党、贞而不谅、磨而不磷、涅而不缁、惠而不费、劳而不怨、欲而不贪、泰而不骄、威而不猛等。
笔者又以为,在这四种形态中,后两种即“对立双方的节制”和“对立双方的补充”,更突出了儒家中庸辩证法的“用中”特色。比如,在德与法的关系上,既不片面“厚德”,也不片面“重法”,而是“德法兼济”;在义与利的关系上,既不片面“尚义”,也不片面“求利”,而是“义利合一”;在人与己的关系上,既不片面“利人”,也不片面“为己”,而是“立己立人”,如此等等。这种“正—反—中”的辩证思维对于现代企业管理活动具有重要的启示作用。
在德与法的关系上,依据中庸辩证法,“正”即为“为政以德”,“反”即为“以法治国”,“中”则是“宽以济严,严以济宽”。
关于“为政以德”。孔子指出:“为政以德,譬如北辰,居其所而众星共之。”(《论语·为政》)《朱子语类·论语五》载宋代董铢的话:“为政以德,不是欲以德去为政,亦不是块然全无所为,但修德于己而人自感化。”在儒家看来,“德”不是为政的工具,而是教化的内容;所谓“为政以德”,就是要求管理者带头遵守社会道德规范,以身作则,从而吸引被管理者上行下效、同心同德去实现管理的目标。因此,这是一种强调道德价值导向的管理方式。
据《孔子家语·屈节解》记载:宓子贱担任单父县的县长,十分注意推行道德教化,“躬敦厚,明亲亲,尚笃敬,施至仁,加恳诚,致忠信,百姓化之”。三年后,孔子派巫马期微服私访来到单父。他看到一个在夜里打鱼的人,把鱼捕捞上来后却又放回河里。巫马期觉得很奇怪,问其缘故。打鱼人回答道:“宓子不希望人们捕捉小鱼,要让它们长大后才能捕捞(以保护渔业资源)。我刚才放回河里的就是小鱼。”巫马期听了很受感动,回来后对孔子说:“宓子贱的德政真是达到了顶点了。一般老百姓在暗地里的行为,也自觉地循规蹈矩,就像严刑在旁边一样。请问子贱为什么能够做到这样呢?”孔子回答:“我曾经对子贱说过:‘诚乎此者刑乎彼’,要通过教化提高人民的道德自觉,而不能单纯施用刑罚。子贱就是把这个道理运用到单父的治理中了。”
关于“以法治国”。韩非子指出:“故以法治国,举措而已矣。法不阿贵,绳不挠曲。法之所加,智者弗能辞,勇者弗敢争。刑过不辟大臣,赏善不遗匹夫。故矫上之失,诘下之邪,治乱决缪,绌羡齐非,一民之轨,莫如法。”(《韩非子·有度》)在法家看来,法律制度是天下的规程、万物的准则。所谓“以法治国”,首先是“明法”,就是要求法律制度必须公开明确、先后一致。其次是“守法”,就是要求法律制度必须普遍适用,“在法律面前人人平等”。最后是“严法”,就是严格执行法律制度,为了达到治理的目的,甚至不惜实行严刑峻法。
在《韩非子》中,有一个“廷理惩太子”的故事体现了法家“以法治国”的精神。说的是战国时期的楚庄王,一次有事急召太子。楚国法律规定,车子不能赶到内宫门。当时正下大雨,庭院中有很深的积水,太子于是让车夫将车赶到内宫门。廷理(守卫宫门的执法官)出来阻挡说:“车子不能开到内宫门,您这样做是违法的。”太子说:“大王有事急召,我不能等到积水干了再去进见。”于是命车夫将车子赶过去。廷理举起长枪刺向驾车的马,并捣毁了太子的马车,杀了车夫。太子非常愤怒,一定要父王杀掉廷理,替他出这口怨气。楚庄王说:“这个廷理为了执行国家法律,不顾及情面。这是守法的贤臣啊!”他于是下令,提升廷理,晋爵两级。
关于“宽以济猛,猛以济宽”。据《左传·昭公二十年》记载,郑国执政大夫子产临终前对继任的子大叔留下“政治遗言”,说:“我死以后,你必然执政。务请记住:只有有德的人才能够用宽大来使百姓服从,其次就是莫如严厉。火猛烈,百姓看着就害怕,所以很少有人死于火;水懦弱,百姓轻视而玩弄它,死于水的人就很多。所以宽大不容易啊!”但是,子大叔执政后,却不忍心严厉而务行宽大,结果盗贼越来越多,聚集在芦苇荡里,子大叔后悔地说:“我要早点听他老人家的教导,就不至于到这一步。”于是发兵击打芦苇荡里的盗贼,盗贼才有所收敛。孔子听说了这件事,评论道:“政宽则民慢,慢则纠之以猛;猛则民残,残则施之以宽。宽以济猛,猛以济宽,政是以和。”
所谓“宽以济猛,猛以济宽”,就是主张“德”与“法”、“礼”与“刑”相互补充的意思。在儒家看来,“德”与“法”都是国家治理的坚实基础,“礼”与“刑”都是治理国家的基本法规,缺一不可。正如荀子所说:“治之经,礼与刑,君子以修百姓宁;明德慎罚,国家既治,四海平。”(《荀子·成相》)
“宽以济猛,猛以济宽”,用现代管理语言来解读,就是“软管理”与“硬管理”、“价值导向”与“规章制度”,两手都要抓,两手都要硬。海南航空董事长陈峰对此有深切的体会。他说:企业管理分三个层次:第一是管人,管人就是管心、管思想,把员工的思想凝聚在一起。第二是管理中需要企业文化,需要柔性的东西,如价值观、人与人之间的相互关系以及企业氛围。企业的长治久安要靠企业文化。第三是奖励和激励制度,让每个员工都能分享到企业发展带来的收益,都能为企业的发展贡献自身最大的力量。以德治企是海航的特色。陈峰认为:“中国文化的内涵就一个‘德’字。‘德’是做人应有的规矩、做人最基本的属性。丢掉了这个根本,人在处理事情、处理人与社会和自然的关系的时候,无论做官、经商,还是做学问,都会出现大麻烦。以德为根本,每个人都会严格要求自己。”
海航的管理,一方面强调“德”,另一方面又以“严”著称。在海航创建之初,两名到美国接受培训的飞行员,因为回国时已是大年廿九,他们就直接回家过春节而没有按规定先回公司报到。陈峰知道后,立即将他们除名。陈峰说:“公司制度建立不起来,会影响一大批人。那时公司还处在艰难中,送他们培训出资10万美元。就这样开除,代价确实不小。但是,只要是有损于海航形象的事,无论付出多大代价,都要及时纠正。惩罚少数人而教育大多数人,这是严厉,也是善良。要让他知道,不能过这个槛,如果过了,要以一生的代价去换。对他严格,是以霹雳之手段行菩萨心肠,我的出发点是为将来好、为事业好。”
陈峰的做法合适吗?他一手执橄榄枝,一手执尚方宝剑,以霹雳手段行菩萨心肠;把做人的规则作为第一道防线,以制度的惩罚作为最后一道防线。我认为这种管理行为是符合中庸辩证法的。正如孟子所说:“徒善不足以为政,徒法不能以自行。”(《孟子·离娄上》)光有好心,不足以治理政治;光有好法,好法自己也行动不起来。好心和好法必须配合而行,才能取得管理的最佳效果。
在义与利的关系上,依据中庸辩证法,“正”即为“义以利人”,“反”即为“人皆挟自利心”,“中”则是“义以生利,利以平民”。
关于“义以利人”。墨子指出:“所为贵良宝者,可以利民也,而义可以利人。故曰:义,天下之良宝也。”(《墨子·耕柱》)墨子所谓的“义”,实际上就是为天下百姓谋利,有利于天下百姓的事便去做,不利于天下百姓的事便不去做。为天下人谋利,既是大义,也是大利。墨子为此身体力行,他的一生就是为自己心目中的“义”——天下公利奋斗的一生。
据《墨子·公输》篇记载,当楚国准备派兵攻打宋国的时候,墨子挺身而出,一方面派出自己的学生义务协助宋人守城,一方面又千里跋涉,风尘仆仆,赶到楚国,说服了楚王不要出兵,从而为宋国立下了汗马功劳。但是,当墨子从楚国赶回宋国的时候,正好遇上大雨,他想找个门洞躲躲雨,却遭到宋人的拒绝……如果不是以天下之公利为义,我们就很难理解墨子这种“毫不利己,专门利人”的精神。
关于“人皆挟自利心”。韩非子指出:“夫安利者就之,危害者去之,此人之情也。”(《韩非子·奸劫弑臣》)他论证道:人身上没有羽毛,不穿衣就不能战胜寒冷;人在上面不依附于天空而在下面不扎根于大地,以肠胃为生命的根本,不饮食就不能活下去,因此不免有“利欲之心”。
在先秦法家代表人物中,慎到提出人性“自为”的观点。所谓“自为”,就是自己依靠自己,自己为自己打算,自己为自己考虑,自己为自己谋利。商鞅则指出,人性都是自私自利、好利恶害的。韩非综合了商鞅和慎到的观点。他从肯定人性自为出发,进一步论证了人性自私自利的合理性。在他看来,人们的行为都是自私本性下的趋利避害的行为,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在根本上是一种利益关系。他举例说:制造马车的希望人人富贵,而制造棺材的则希望人人早死,这并非是因为造马车的心地仁厚而造棺材的心地不好,这是由于人们不富贵则马车卖不出去,没有死人则棺材无法出售,背后都是他们对自身利益的追求。
关于“义以生利,利以平民”。孔子指出:“礼以行义,义以生利,利以平民,政之大节也。”(《春秋左传·成公二年》)“义以生利”的命题,在孔子乃至整个儒家管理哲学的价值论中处于至关重要的核心地位。按照儒家的管理价值论,“义以生利”的思想贯穿在整个管理活动的过程之中。所谓“义以生利”的管理活动,就是精神价值创造物质价值、精神价值制约物质价值的过程。这一过程,包括价值认识上的“见利思义”、行为准则上的“取之有义”、实际效果上的“先义后利”,以及价值评判上的“义利合一”等各个环节。
据《孔子家语·屈节解》记载,孔子的学生宓子贱在鲁国单父县当县长。有一次,齐国准备攻打鲁国,单父是必经之地。于是,单父县的父老乡亲们向宓子贱请求说:“地里的麦子已经熟了,请你任凭人们去收割吧,不要管是不是他种的,让单父的百姓增加些粮食,总比留在地里让敌人获得资助强。”但是,他们先后请求三次,子贱都不同意。没过多久,齐国的侵略者来了,抢走了麦子。当时鲁国的执政大夫季孙氏听说了这件事,派人去指责子贱一点也不为老百姓着想。子贱却严肃地说:“今年没有收到麦子,明年还可以再种。如果让不耕种的人们趁乱获得粮食,就会让他们乐于看到外敌入侵。单父一年的小麦能否收到,并不影响鲁国的强弱。如果使老百姓有了侥幸获取的心理,世风坏了,对鲁国所带来的损害则几代人都恢复不过来。”这里宓子贱的做法对于解救危难似乎有点迂腐,但对于维护国家的长治久安却关系甚大。
从古代的商人到现代的企业家,都会面临三个问题:是否赚钱?如何赚钱?如何花钱?对第一个问题,清末“红顶商人”胡雪岩的回答是:“为人不可贪,为商不可奸,若要做善事,还是先赚钱。”对第二问题,笔者的补充回答如下:“赚钱过三关,法律是底线,道德要约束,良心最值钱。”对第三个问题,笔者的回答则是:“独善非至善,兼济方圆满,善心有善报,天地大循环。”
“君子爱财,取之有道”。真正有社会责任感的企业家,总是为自己的经营行为设置一定的“底线”——这既是经商的底线,更是做人的底线。当代华人首富李嘉诚就指出:“我对自己有一个约束,并非所有赚钱的生意都做。有些生意,给多少钱让我赚,我都不赚……有些生意,已经知道是对人有害,就算社会容许做,我都不做。”李嘉诚的经营底线来自于他对中庸之道的深切体悟。在他看来:儒家精神最简单地来讲就是“过犹不及”,这是孔子讲的。还有老子讲的“知止不败”,这两个哲学是非常有用的。“过犹不及”,你过度地扩张,容易出毛病;你过度地保守,就不容易跟人家竞争。任何一个企业、任何一个行业,过度扩张是不好的,所以什么时候应该停止,什么时候应该扩张,就是所谓“四两拨千斤”。 这里的“过犹不及”语出儒家经典《论语·先进》篇:“子贡问:‘师与商也孰贤?’子曰:‘师也过,商也不及。’曰:‘然则师愈与?’子曰:‘过犹不及。’”“过”就是过分,“不及”就是达不到。事情做得过头,就跟做得不够一样,都是不合适的。“知止不败”转自道家经典《老子》第四十四章:“知足不辱,知止不殆,可以长久。”“殆”就是危险。知道适可而止的人就不会遇到危险,意思还是劝人行事不要过分。
宋人李若拙提出“人有五知”,一是“知时”:知时识务,时异事殊,识时通变。二是“知难”:知难行易,非知之艰,行之惟艰。三是“知命”:乐天知命故不忧。四是“知退”:力能则进,否则退之,量力而行。五是“知足”:知足不辱,知止不殆,可以长久。企业家有了这“五知”,不但可以正确处理企业经营方针中的义利关系,更可以正确处理企业经营战略中的进退关系。比如,李嘉诚就提出:“发展中不忘稳健,稳健中不忘发展。扩张中不忘谨慎,谨慎中不忘扩张。”这种经营之道,正是中庸辩证法的生动体现。
在人与己的关系上,依据中庸辩证法,“正”即为“博施於民而能济众”,“反”即为“拔一毛利天下而不为”,“中”则是“己欲立而立人,己欲达而达人”。
关于“博施於民而能济众”。子贡曰:“如有博施於民而能济众,何如?可谓仁乎?”子曰:“何事於仁!必也圣乎!”(《论语·雍也》)按:子贡是孔子三千弟子中唯一经商的弟子,据《史记·货殖列传》记载:“子贡既学于仲尼,退而仕于卫,废着鬻财于曹、鲁之间,七十子之徒,赐最为饶益。原宪不厌糟,匿于穷巷。子贡结驷连骑,束帛之币以聘享诸侯,所至,国君无不分庭与之抗礼。夫使孔子名布扬于天下者,子贡先后之也。”令人称道的是,这位“最为饶益”的富翁,同时也是最服膺孔子思想的好学生,可以称得上是“儒商”的鼻祖。不过在这里,子贡对于孔子思想的理解似乎有点“过”了。孔子说“仁”,子贡却将其理解为“对民众的广泛施与和救济”的圣人行为,因而为孔子所纠正。
事实上,广泛地给人以好处,以帮助天下大众过上美好的生活,这种善心爱意自古以来就不乏其人。就现代而言,大凡成功的企业家也往往是伟大的慈善家。2010年,美国首富比尔·盖茨和“股神”巴菲特在全球掀起一股慈善风暴,希望世界各国亿万富豪行动起来,将自己半数的财富捐赠出来,支持慈善事业。为此,被誉为“中国首善”的陈光标专门给比尔·盖茨和巴菲特写了一封信,宣布死后捐出全部财产(截至2010年陈光标拥有的总资产约50亿人民币)。在信中,陈光标写道:“人的一生是短暂的,当我们活着的时候,能够轰轰烈烈地为自己的国家干一番事业,创造财富,创造就业,创造文明和进步,无疑是幸福和快乐的,同样,当我们即将离开这个世界的时候,能够把财富归还世界,让更多遭遇不幸和贫困的兄弟姐妹共享,自己清清白白地离开这个世界,更是一种高尚和伟大。”
关于“拔一毛利天下而不为”。杨朱曰:“古之人,损一毫利天下,不与也;悉天下奉一身,不取也。人人不损一毫,人人不利天下,天下治矣。”(《列子·杨朱篇》)本来按照杨朱的道家观点,每个人都管好自己,不给他人和社会添麻烦,这样天下自然大治。这种“道法自然”的观点,虽然有其合理之处,但人毕竟是社会的动物,个人的生存离开他人的影响是完全不可想象的。于是,“一毛不拔”在其流传的过程中,逐渐演变成一个贬义词。《笑林》一书中就有个笑话:一只猴死后求冥王下世转为人身。冥王说,做人先要脱毛,便命小鬼给他拔毛。小鬼方拔一根,猴便大声呼痛。冥王笑着对他说:“看你一毛不拔,如何做人?”
在现实生活中,“一毛不拔”的人虽然不多,但也确实存在。2006年,79岁的弗里克去世。但是在2007年的《福布斯》富豪榜上,他仍以61亿美元的净资产位列第94名。然而,作为德国和奥地利的巨富,他不仅拒绝为二战时的奴役劳工支付任何赔偿金,而且从未为德国慈善基金会捐献过一分钱。2008年11月,弗里克位于奥地利南部的墓地竟遭人盗挖,他的遗骸连同水晶棺材同时不翼而飞!
关于“己欲立而立人,己欲达而达人”。孔子虽然不否认“圣人”的存在,但他教育的目标还是在于培养“仁人”。什么是“仁”?孔子在上述对子贡的理解进行修正之后,接着给出自己的正面答案:“夫仁者,己欲立而立人,己欲达而达人。能近取譬,可谓仁之方也已。”(《论语·雍也》)所谓“仁”,就是要从自己做起,从身边做起。自己要站得住,同时也要使别人站得住;自己要行得通,同时也要使别人行得通。曾国藩的解读是:我要步步站得稳,须知他人也要站得稳,所谓立也。我要处处行得通,须知他人也要行得通,所谓达也。胡雪岩的解读则是:“前半夜想想自己,后半夜想想别人。”
正确处理人己关系,不仅是做人的起点,也是做领导的基点。所谓“领导”就是“率领”和“引导”。领导者只有集思广益,才能率领他人团结奋斗;自己只有以身作则,才能引导他人不断提升——这里,最重要的还是处理好自己和他人的关系。
领导者要引导他人,关键在于修炼自己。孔子指出:“其身正,不令而行;其身不正,虽令不从”;“苟正其身矣,於从政乎何有?不能正其身,如正人何?”(《论语·子路》)美国管理学家德鲁克也指出:“一个有能力管好别人的人不一定是一个好的管理者,而只有那些有能力管好自己的人才能成为好的管理者。” [1]
孟子指出:“爱人不亲,反其仁;治人不治,反其智;礼人不答,反其敬——行有不得者皆反求诸己,其身正而天下归之。”(《孟子·离娄上》)其大意是说:作为一个领导者,你爱护别人却得不到别人的亲近,那就应反问自己的仁爱之心是否还不够深厚;你管理别人却不能够管理好,那就应反问自己的管理才智是否还不够充足;你礼貌待人却得不到别人相应的回应,那就应反问自己的恭敬之心是否还不够真诚——凡是行为达不到预期效果的,都应该反过来检查自己;自身行为端正了,天下的人自然就会归服。这里的道理其实很简单,改变自己总比改变他人容易得多。
在英国伦敦威斯敏斯特大教堂地下室的墓碑林中,有一块名扬世界的墓碑。这块墓碑上刻着这样一段话:“当我年轻的时候,我的想象力从没有受到过限制,我梦想改变这个世界。当我成熟以后,我发现我不能改变这个世界,我将目光缩短了些,决定只改变我的国家。当我进入暮年后,我发现我不能改变我的国家,我的最后愿望仅仅是改变一下我的家庭。但是,这也不可能。当我躺在床上,行将就木时,我突然意识到:如果一开始我仅仅去改变我自己,然后作为一个榜样,我可能改变我的家庭;在家人的帮助和鼓励下,我可能为国家做一些事情。然后谁知道呢?我甚至可能改变这个世界。”无数成功领导者的经验证明:要想改变世界,就要先从改变自己开始;要想撬起世界,自己的心灵就是支点!
领导者要率领他人,关键在于集思广益。韩非指出:“下君尽己之能,中君尽人之力,上君尽人之智。”(《韩非子·八经》)星云大师对此进一步发挥道:“下等领导,要尽己之能;中等领导,要尽人之力;上等领导,要尽他之智;高等领导,要尽众之有。” 有能力而能用人,有魅力而能服人,有吸引力而能容人,这正是领导者成功的奥秘所在。
据刘向《新序·杂事第一》记载,楚庄王谋划事情非常妥当,群臣中没有谁能赶上他。退朝以后,他的脸上却露出忧愁的神色。申公巫臣进前说道:“您在退朝之后面露忧色,这是为什么呢?”楚王回答说:“我听说过这样的话,诸侯能自己选择老师的,就能称王;能自己选择朋友的,就能称霸;自满自足而群臣比不上他的,就会亡国。现在凭我这样没能耐的人,在朝廷上商量大事,群臣就比不上我了,我们国家大概要灭亡了吧,我因此现出了忧愁的神色。”自己比臣子高明,楚庄王却高兴不起来,这正是他的高明之处。楚庄王知道,如果臣子们都不敢建言献策的话,那么国家就离灭亡不远了。这种自知之明、用人之量,值得一切领导者学习和借鉴。
[1] P.F.Drucker, The Effective Executive ,New York:Haper& Row,198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