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部总会,全称“中国同盟会中部总会”,属同盟会支部,却保持其独立性。此点大抵如张玉法所说,同盟会虽为各派结合的全国性革命团体,然因“地域主义”,各支部党员却多与地方势力结合,自行活动,中部总会即为显例。 自1907年始,孙中山等人南下越南,建立河内基地,策动粤西、广西、云南三省边区革命,东京本部会务日渐涣散。1910年8月,居正、赵声、谭人凤、宋教仁会聚于东京,商讨革命方略。宋教仁提出“革命三策”:上策为首都革命,直取中央;中策乃长江革命,然后北伐;下策则夺取边陲之地,再徐图进取。众以上策难成,下策屡试不爽,决取中策而行。宋氏再建议先由长江中、下游着手,并以三年为限。赵声等反主张急进。 最终依谭人凤之议“事权统一,责任分担”,以不限时期为原则,分途并行,此即同盟会中部总会之发端。 12月谭氏南下香港,询问南方支部对组织中部总会之意见,适值黄兴全力准备广州起义,并不感兴趣。及至广州三二九之役失败,同盟会精锐付之一炬,谭氏益信长江流域革命之重要。时宋教仁主持上海《民立报》笔政,与陈其美等筹划长江中、下游革命,待谭氏回沪后方另设革命机关。
1911年7月31日,“中国同盟会中部总会”于上海四川路湖北小学正式成立,以陈其美任庶务、潘祖彝掌财政、谭人凤辖交通、宋教仁主文书、杨谱笙管会计。其后众推谭人凤为总务会议长,设分部于各省,如居正主持湖北,焦达峰、曾杰主持湖南。中部总会“以推覆清政府,建立民主立宪政体为主义”,“认南部分会为友邦,而以中部别之,名义上自无可冲突之处”。又批评“章太炎、陶成章、刘光汉辈,已入党者也,或主分离,或事攻击,或如客犬,非无共同计划,有以致之乎?” 然中部总会之成立,未经孙中山允许,其宗旨亦与同盟会不尽相同。该会经济依靠会员纳捐,不受他方援助,且组织上采用“合议制”,军事行动由总部召集,分会负建议之责,对南方支部的领导方式,特别是其革命方略无疑是表达不满。 [4] 与此同时,中部总会又制定湖北首举,湘、蜀同时响应之策略。长江下游则于南京起事,封锁长江海口,孤立清廷海军。 而中部总会计划之实行,依赖湖北两大革命团体——共进会及文学社。居正及谭人凤遂赴鄂省联络,部署起事,终于促成武昌首义。
辛亥武昌首义乃湖北两大革命组织共进会、文学社共同合作创造之成果。共进会及文学社成员,以湖北新军为主。
1905年8月,孙中山与留日学生会面,共同商讨如何推翻清王朝,并于日本东京组建中国同盟会,加盟者300余人,其中包括兴中会、光复会、华兴会之成员及其他留日学生,共推孙中山为总理。同盟会起而策划武装起义,目标在华南两广边地,此即前述香港、河内革命两模式,惟两种模式均未奏效。会内出现异议,刘公(1881—1920)、彭汉遗(1876—1937)、焦达峰(1887—1911)等认为孙中山“专力广东,经略不远” ,对长江流域未予以足够重视。又自同盟会设立,知识分子势力日增,却与地方会党联系日疏。会党成员如张伯祥、邓文翚(1879—1957)计划另建革命势力,遂联络各地会党。1907年是同盟会分化较大的一年,章炳麟、陶成章与孙中山分歧日增,起而批评、反对孙氏,并于1910年重组光复会,自行发展。东京本部亦自孙、黄二人南下河内,策动革命后,组织日渐涣散。共进会正是在此一背景下产生,亦具“分道扬镳”的意味。
1907年4月,刘公、彭汉遗、孙武(1879—1939)、焦达峰、杨晋康、张伯祥、方汉城、邓文翚于东京筹备,9月召开成立会,推在会党威望最高的张伯祥为会长。共进会成立之初,共计90人,当中19人是同盟会成员,隶籍中部省份者达74人。其本部会址先设在居正(1876—1951)、罗杰(1867—?)之东京寓所,后定在青山区一屋,署名“华群社”。会内组织设会长,下辖内政、外交、交通、军务、参谋、财政、党务、文牍八部,并仿效同盟会于各省设会长,任举义后之都督。其时共进会尚未脱会党特色,订立山水堂香之名目,分别为中华山、兴汉水、光复堂及报国堂。会员需牢记所订诗句,方可得到内地会友援助。 共进会虽从同盟会中分裂出来,但其宗旨亦不尽相同。其宣言用文言、白话文发表,文言文主要针对知识分子作宣传,白话文则为争取会党支持,强调推翻清王朝、光复汉人河山。而同盟会“平均地权”之纲领,亦被共进会改为“平均人权”。盖因会党向被视为下层,遂有此更动,主张革命成功后,社会各界一律平等。 共进会的旗帜亦异于同盟会,所用者乃九角十八星旗(象征十八省),只用红黑两色(代表铁血主义),全名“铁血十八星旗” 。对共进会的成立,同盟会不甚同意。黄兴为此责问焦达峰:“达峰何故立异?”达峰对曰:“同盟会举止舒缓,故以是赴急,非敢异也。”兴曰:“如是,革命有二统,二统将谁为正?”达峰笑曰:“兵未起,何急也?异日公功盛,我则附公;我功盛,公亦当附我。” 其时同盟会本部停滞,黄兴亦仿共进会之“华群社”,另设“勤学社”,由宋教仁、谭人凤等负责,两会分头行动。 共进会于1908年回国发展,张伯祥、孙武、焦达峰、聂荆、刘玉山等分赴本省活动,由江西邓文翚接任会长一职。此后邓氏回国,由刘公继任,刘氏于1910年离日回国,东京总部活动结束。
共进会在两湖的领导人为孙武、焦达峰。1909年二人会于汉口,商讨入手之策。后焦氏折返长沙,组湖南共进会,但发展不如鄂省。孙武,字尧卿,出身湖北武备学堂,历任湖南新军教练、管带。其后参加自立军起义、科学补习社,事败后逃往日本学习海军,返国后加入日知会。1907年孙氏再赴日本参与组织共进会,任军务部长。汉口之会,孙、焦决计从新军入手,定下“武昌发难、湖南回应”之策略。 其时湖北共进会发展甚速,刘玉堂、丁立中、吴肖韩和李白贞等先后入会,设机关于汉口法租界之长清里。未几,新军第31标正目邓玉麟(1875—1951)及32标士兵黄申芗(1884—1942)加盟,共进会在新军发展势力。1909年孙氏谋藉会党起事,编兴国、大治、安陆、德安、黄州、襄阳及武汉附近会党为五镇,由黄申芗、刘英等统领。不料黄、刘二部突发起事,终致计划流产。清廷侦查湖北日严,共进会领导层暂别鄂省,由黄申芗主持会务。孙武自1910年夏回归,共进会声势复振,改设机关于武汉法租界汉昌里。鉴于会党纪律松散,将其重编为三镇,又加紧运动新军,仿效振武学社规章,编制新军会员,加盟者需要三位旧会员介绍。各单位选出代表执行政策,起义时负责指挥,并拟定奖惩制度。1911年黄兴、赵声于香港设统筹部,策划广州起义,黄兴遣谭人凤联络湖北响应,资助经费800元。共进会遂加紧谋划,于武昌黄土坡设立同兴酒楼,暗中结纳新军。与此同时,共进会又推会长刘公为鄂军都督,改编陆军四镇,准备响应,无奈“广州三二九之役”失败,计划被迫延后。武昌起义前夕,共进会已有1500位新军会员,200多位学堂会员,会党成员应不少于前两者之总和。
文学社起源可追溯到科学补习所。庚子八国联军之辱,刺激留日学生,湖北学生刘成禺(1876—1953)、蓝天蔚(1878—1922)等于东京创办《湖北学生界月刊》,期唤醒国民精神。1903年俄国拒绝退出东三省,留日学生组织“拒俄义勇队”,武昌学界亦要求张之洞上奏清廷,采取强硬立场。义勇队被日本政府解散,激进者被遣返回国,反而加强了国内民族主义及革命思想的传播。先是湖北学生成立“昌明公司”,运送革命刊物,传递海内外消息。后有黄公贞在武昌设立“武库”,每月集会数次,刘静庵(1875—1911)、曹亚伯(1875—1937)等常与会。 翌年刘氏、朱子龙(1876—1907)等谈及革命方略,皆认为会党起事易、成事难,暗杀又不能动摇清廷,只有借助新军,方有胜机。志士们遂踊跃从军,刘静庵投马队,胡瑛(1884—1933)、张难先(1873—1968)入第八镇工程营,暗携《猛回头》、《革命军》等书刊散于军中,宣传革命。其后胡瑛、张难先和学界之吕大森(?—1930)等组织机关,由吕氏起草章程,定名“科学补习所”,宗旨为研习科学,实则从事革命,但科学补习所为时仅数月。1904年7月黄兴联络补习所,告以湘省党人将于11月慈禧生辰起义计划,约定鄂省响应。无奈长沙事泄,清廷派兵包围机关,得悉科学补习所参与其中,命张之洞查办。幸黄兴通知及时,补习所党员迅速撤离,烧毁名册。清廷一无所获,开除欧阳瑞华及宋教仁之学籍。
日知会继科学补习所而兴,乃补习所会员刘静庵所创立。日知会原是美国圣公会(American Church Mission)设立的阅报室,购置报刊新书,任人阅览,由前会长黄吉亭(1868—1954)首设。刘氏与继任会长胡兰亭(1865—1936)有旧,落难之际走依该会,担任日知会工作。数月间阅报人数大增,刘氏征得胡氏首肯,在1905年11月组织日知会,制订章程。次年2月召开成立大会,与会者百余人,阐明推翻清朝、拯救中华之志,刘氏任总干事,陆费逵(1886—1941)、濮以正任评议。日知会每逢星期六、日举行演讲会,宣扬革命思想,秘设印刷机关于黄州,刊印革命书册运送各处。时同盟会成立,派余诚(1884—1910)任湖北分会会长,余氏倚日知会发展。日知会由此大进,设立“明新公学”、“群治社”训练社员,有谓势力已及万人。1906年9月,孙中山为获得法国援助,派同盟会乔义生(1883—1956)随同法国军官欧几罗(Captain Ozil)视察长江,日知会举行欢迎会,让欧氏演说革命,清廷自此注视其活动。是年十月萍浏醴起事,清廷借故打击日知会,刘氏被捕死于狱中,胡氏被判终身监禁,革命声势大为受挫。 此后湖北革命力量之活动方向,遂转向军界发展,由军界人士组合的革命团体,分别为“湖北军队同盟会”、“群治学社”、“振武学社”,最后演变为“文学社”,与共进会合作,成为武昌起义之共同推手。
1907年张之洞内调,陈夔龙(1857—1948)接任湖广总督,对革命的侦缉有所松懈。次年原日知会之任重远,经李长龄(1861—1928)介绍投入新军41营,二人奔走联络约400人,于7月成立湖北军队同盟会,秦炳钧任主席。任氏谋刺陈夔龙不成,只身避走四川,军队同盟会停止活动。 1908年11月湖北、江苏陆军会操太湖,适逢慈禧、光绪二人殡天,安徽新军党人熊成基意欲乘时起事,遂联络湖北新军。军队同盟会人杨王鹏(1887—1916)、钟畸(1879—1919)、章裕昆(1889—1975)未敢妄动。 12月杨、章等十人改同盟会为“群治学社”,以研究学问、提倡自治为宗旨,钟畸主持社务,经费由社员捐十分之一月薪支持。学社更以经费支持汉口《商务报》,由宛思演(1887—1951)、詹大悲(1887—1927)和刘复基(1884—1911)经营,加强宣传。各发起人又在军中积极结纳同志,杨氏于1909年7月通过应考下士团试,升任41标一营左队司书生,破例介绍队官潘康时(1881—1943)加入。学社以官佐意志难坚,易为利禄贿赂,故不许其入社。又规定加入者需三位社员介绍,并派员调查方可入社。1910年春四川因借债筑路引发风潮,时主张铁路国有化之杨度(1875—1931)借道汉口回京,刘复基、李抱良(1887—1973)假意开欢迎会,谋当面惩戒。杨氏拒绝与会,刘氏等抗议,被英巡捕拘禁八小时,群治学社被侦查。四月长沙抢米风潮时,社员即欲起事。共进会黄申芗奔走两湖为清廷所察,鄂督瑞澂严查新军,幸李抱良密藏文件,但社务已大受打击。
群治学社受挫,社员杨王鹏、章裕昆于1910年秋改组“振武学社”,宗旨为“联络军界战友,讲求武学”,由杨氏任社长,李抱良任庶务、文书,章程规则多依群治学社,新订“各标设代表一人,由各标社员中推任之;各营设代表一人,由各营社员中推任之;各队设代表一人,由各队社员中推任之” ,严密学社组织。振武学社发展甚速,惟黎元洪以施化龙取代潘康时,调查学社,再撤换学社重要干部,社务由蒋翊武(1885—1913)惨淡经营。是年12月詹大悲募款3000元支持《大江报》,日出两大张,言辞激烈,振奋革命士气。同时蒋翊武邀詹大悲、刘复基等,会于武昌阅马场集贤酒馆,倡议改“易学社”名为“文学社”,以避官府侦查。翌年元旦于黄鹤楼召开成立大会,蒋氏任社长,大悲为文书部长,复基掌评议。文学社发展迅速,社员遍布鄂省新军各单位,复有章裕昆投入马队活动。又赠送各营一份《大江报》,配合学社宣传。至四月同兴酒楼会议,新军社员已达三千。广州三二九起义后,各省严加防范,学社常会,难以召开。为维持会务,刘复基告假,出居阅马厂文昌阁,联络各单位互通消息。 5月文学社再聚同兴酒楼,设总机关于小朝街85号,刘复基、王守愚(1889—1924)、蔡大辅(?—1915)长驻办公,主席亦由刘氏接任。此后即进入共进会、文学社合作时期。
广州三二九起义功败垂成,共进会决计自行策划两湖革命,并联合与其目标一致的文学社。两个革命团体宗旨相同,但历史起源、成员组织都存在差异。文学社“以共进会干部多非军人,易生杆格,深为踌躇”。共进会反认为文学社是纯军人组织,“脑筋简单,缺乏革命性”。故双方经十次会议后,才达成合作。5月11日,文学社刘复基、王守愚与共进会杨玉如、杨时杰(1881—1956)会于龚霞初(1885—1927)宅,双方均赞成武昌起事,协议“拟令各标营两团体的代表极力避免摩擦”。其后双方就领导权问题争持不下:文学社自恃在新军中力量较大,应居领导地位;共进会则认为己方与同盟会及各省均有联络,且新军势力不在对方之下。6月保路风潮正盛,双方再谈判。两派均表示合作愿望,共进会愿资助文学社经费,刘复基则谢却,更谓“惟军事指挥,首在情意交孚,改推领袖不便” ,未达成实质协议。蒋翊武尝对陈孝芬表示,“合作固好,但是他们出了洋的人是不好惹的,我们一定会上他们的当” ,足见双方分歧之大。行动尚在策划,却财政匮乏,同盟会提供的800元早已用尽。革命党人为筹措经费不择手段:先有居正、焦达峰偷盗蕲州大乘禅寺金菩萨未成,再有邹永成(1882—1925)骗取婶母金饰事败。幸刘公挪移赴京捐官的5000两充财用,方解决财政问题。
8月四川保路风潮扩大,清廷调鄂省新军入蜀。至9月14日两派再会于刘公寓所,孙武率先表示“今日之会,为革命紧急关头,希望大家切实讨论”。刘复基即建议放弃共进会、文学社名义,一概以革命党人视之。其后刘公放弃湖北大都督之位,蒋氏亦作相同表示。杨玉如则认为革命不可群龙无首,须尽早选定领袖。会上各人相互推辞,遂从居正之议,请黄兴、宋教仁、谭人凤指挥。 不料黄兴正在香港,谭氏因病住院,宋教仁则候黄兴方作决定。革命已迫在眉睫,9月23日两派公推蒋翊武为总指挥,孙武任参谋长,刘公负责民政,任总理,设总机关于武昌小朝街85号二楼。凡重要大事均由他们决定,虽未明确划分职权,却不失为解决之策。 翌日革命党又到胡祖舜宅,商讨起义日期和计划,与会者包括各营代表:第29标蔡济民(1886—1919)、30标方维、31标赵士龙、32标单道康、炮八标徐万年、马八标祁国钧(1888—1913)、工八营熊秉坤(1885—1969)、41标阙龙、42标胡玉珍(1890—1915)、混成协炮队蔡鹏来、工程队黄世杰、辎重队李鹏升(?—1931)、宪兵营彭楚藩(1887—1911)等。刘复基宣布在10月6日(旧历八月十五)起义,计划如下:
一、混成协辎重工程两队总代表李鹏升,首先纵火为号(以其营房位于草湖门外塘角旧恺字营,地临江岸,南北两岸及城内皆可望见)。同营混成炮队总代表蔡鹏率队响应。即以一支队由草湖门占领凤凰山炮台,以一队则占青山,迎击海军,由工、辎两队分别派队掩护之。
二、八镇工程第八营总代表熊秉坤,担任占领中和门内楚望台军械所(因其营房位于楚望台附近)。右旗八镇步队第二十九标三十标总代表蔡济民、杨宏胜等,测绘学堂总代表方维等,率部响应,以与工程营会合于楚望台,协同进攻督署。
三、南湖八镇炮队第八标代表徐万年,率炮队由中和门进城,攻击总督署。由附近八镇步队三十二标代表陈子龙掩护之。
四、南湖八镇马队代表沙金海,及混成协马队代表陈孝芬则警戒于城外。
五、八镇步队第三十一标代表江亚兰及第四十一标留守步队代表廖湘芸(1887—1935)会同占领蛇山,掩护炮队(因此两部同驻左旗营房与蛇山相接也)。
六、汉口驻军混成协步队四十二标之一部,由代表林翼支(1884—1924)等,率队回应,进占武胜关。
七、汉阳兵工厂驻军混成协步队第四十二标之一部,由代表祝制六、胡玉珍等率队回应,占领龟山炮台。
八、宪兵队代表彭楚藩,担任侦破官方,及各军队情报,随时报告于临时司令部。邓玉麟、杨宏胜担任各部队之联络交通事宜。
纵日后起事推迟,但各部队均按计划完成任务,故此日会议奠定了首义成功的基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