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1900年庚子拳变以后,因外力入侵与革命党人动乱,清廷深悉如不再从事改革,国家难保没有覆顶之虞,慈禧遂下诏变法。湖广总督张之洞、两江总督刘坤一遂合上“江楚会奏三折”,提出以仿西法为主的变法方案,并获得直隶总督袁世凯之支持与参与,分别在其所属省份进行军事、经济、教育、行政等各方面的更革。 及至1905年,由于日俄战争,日本以君主立宪而得胜,兼且维新保皇派以梁启超等人为首,长期宣传立宪,终于获得海内外官绅之同情和支持,清政府遂于1906年下诏仿行宪政(1906—1911),使晚清新政进一步深化。各地督抚以及官绅即分别在其所属地区开展一连串“制度性”之改革,借鉴西方先进而具有成效的经验与体制,进行革新,西方之政治、军事、教育以及经济体制逐渐移植中国,从而使晚清十年(1901—1911)的国家与社会,产生急剧的变动。 [11]
上述晚清十年之改革,除了在中央国家层级,改旧制内阁六部为十一部,增设外务部、民政部、度支部、礼部、农工商部、学部、法部、陆军部、邮传部、理藩部等,加强行政专业分工外,还筹设“君主立宪”政体 ,而主要改革乃由沿海沿江之督抚所推动,内陆各省则相继跟进,当中以袁世凯在直隶,张之洞在武汉,锡良在四川,东三省之改革成果最为引人注目,为全国之模范。各省之改革,由是触动社会变迁,涌现新社会群体。随着清廷内外肆应无方,人心日益不满,国内革命情势日渐增强。
其一,政治方面——实施三权分立,行政上强化督抚权力,加强省级行政官员之专业分工,又增设巡警、劝业二道。就立法而言,各省由士绅普选议员,成立咨议局,作为地方民意机构,并在省以下之州县设立各级民意代表,讲求地方自治。就司法而言,成立各级审检机关。就现有各省区研究成果观之,清季地方三权分立政治体制实施下之新机关设立,主要分布于各省省会及沿海通商口岸,而上述地区之士绅遂得以扩大政治参与,成为清季立宪派之基地,由是诱启士绅参政,在1909至1910年间,先后发动三次全国性大请愿,要求清廷立即召开国会,成立责任内阁,中央与地方壁垒之形势渐显。
其二,军事方面——清廷鉴于外侮日亟,而经制军之八旗,绿营及湘、淮勇营之日渐废弛,于1901年后,陆续颁布命令,废武举,着手编练新军。1903年成立练兵处,继改为陆军部,督促全国各省训练卅六镇新军,其中直隶北洋六镇与武汉第八镇,尤为新军之劲旅。其时新军军官,多由日本士官学校毕业回国,除掌握西方新式军事知识与技术外,民族精神尤为旺盛,对于清廷无能不满,且受东京革命党人宣传之影响,遂萌生反志,回国后,其革命思想遂流衍于新军袍泽之间,清廷精练新军谋保治权,然适得其反。 新军实为日后推翻清政府之主要武力,而以第八镇武昌起义最为著称。
其三,教育方面——于1901年设管学大臣,翌年,颁定学制,设学部。正式下令全国各地兴办大、中、小新学堂,1905年,废除科举,人才皆由学堂而出。至1911年,新学堂达52500所。并大量派遣留学生,学习新知,追求国家之富强,在张之洞鼓励下,以留日最多,1905年留日文武、男女学生,达8000人之多,并集中于东京神田区。此辈留学生于留日之际,受日人歧视,且感于国事凋零,激于义愤,纷纷组党,从事反清之革命。1905年东京同盟会成立,各省不少留学生加入,回国后又任教于新式学堂,师生同感国事,反清之志益切,或文字宣传,或口头议论,或秘密聚会,参加革命团体,革命力量由是积累,党人奔走南北,不时借机起事。清政府设立新式学堂,其所培育之英才,竟成反对之势力,实为始料所不及!
其四,经济方面——清政府于20世纪初,决意使经济“现代化”,此即鼓励全国兴办实业,除设立农工商部主管其事,还邀请南洋各地华侨商人回国投资,以闽、粤为投资之“特区”。华商素居殖民地,备受殖民地官僚苛待,亦感国势不振而憧憬祖国之富强,对清政府无能,亦形不满。此外,国内绅商经营企业,受制于不平等条约及洋商之掣肘,切望伸张主权,各省绅商遂群起组织商会、商团,据统计至1911年,全国商会数目达793个之多,从事争取收回筑路、开矿之主权活动,是为经济民族主义之兴起,及至川路风潮事起,清廷肆应无方,绅商遂加入反清之行列,清廷面临崩解之命运。
综括上述可见,清季十年,清政府从事全国改革,谋求富强,然却导致社会变动,社会新群体如新知识分子、新军、华侨商人、妇女等相继涌现,均对清政府之统治权力产生怀疑与不满。而旧阶层之士绅,亦对清政府立宪之结局愤怨,终于联合由孙中山于1895年所创立之“兴中会”,于1905年联同“兴华会”、“光复会”,合而成立“同盟会”此一全国性之革命团体,从事推翻清政府之武力革命,是为1911年辛亥革命,我国传统君主专制王朝由是结束,下开共和之新历史。
[1] John K.Fairbank,“A Preliminary Framework”,in John K.Fairbank ed., The Chinese World Order ,Cambridge,Mass.:Harvard University Press,1968,pp.1-14。王尔敏:《十九世纪中国国际观念之演变》,《香港中文大学中国文化研究所学报》第11卷,1980年,第61—106页。肯定“封贡制度”中国中心观念于清代国际关系运作的积极意义;清代朝贡制度之内容,可参见何新华《最后的天朝:清代朝贡制度研究》,北京,人民出版社,2012年;朝贡体制下属国被迫履行义务之生动事例,可参见陈学霖《明永乐朝宦祸探索——黄俨奉使朝鲜事迹考释》,《世变、群体与个人:第一届全国历史学学术讨论会论文集》,台北,台湾大学历史系,1995年,第174—206页;“中华世界之秩序观”至清末民国即受挑战而动摇,外蒙独立即为明显事例,参见张启雄《外蒙主权归属交涉1911—1916》一书,台北,1995年。
[2] Ho Ping-ti,“The Significance of the Ching Period in Chinese History”, Journal of Asian Studies ,Vol.ⅩⅩⅤⅡ:2(1967),pp.189-195;John K.Fairbank ed.,op.cit,pp.1-4.
[3] 陈捷先:《明清史》,台北,三民书局,1990年,第402—409页。对人口压力导致太平天国之乱及平乱后督抚权重作出详细分析,参见罗尔纲《太平天国革命前的人口压迫问题》及《清季兵为将有的起源》,载于李定一等编《中国近代史论集》,台北,正中书局,1963年,第2辑第2册,第16—81页;第2辑第5册,第85—100页。又参见魏克威《论嘉庆中衰的原因》,《清史研究》1992年第2期,第39—44页,指出嘉庆朝吏治败坏为中衰主因。又参见Susan Mann&Philip Kuhn,“Dynastic Decline and the Root of Rebellion”,in The Cambridge History of China ,Cambridge,Mass.: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1978,Vol.10,pp.104-144,指出人口压力为地方叛乱之根源。
[4] 关于鸦片战争成因及其影响,参见蒋廷黻《中国与近代世界变局》及曾祥铎《论中英鸦片战争》,《中国近代现代史论集》第一编,台北,商务印书馆,1986年,第22—37、237—271页。又中外学者对于鸦片战争的阐释,可参见林增平、林言椒主编《中国近代史研究入门》,郑州,河南人民出版社,1990年,第233—246页。Robert Anthony:《哈佛学派在鸦片战争史研究中的模式及近年所受到的挑战》,《清史研究通讯》1987年第2期,第51—54页。谭中:《西方学者对鸦片战争性质的争论》,《国外中近代研究》1987年第9辑,第308—322页。又近代不平等条约由来,参见Wang Dong, China's Unequal Treaties:Narrating National History ,Lanham:Lexington Books,2004,pp.11-24.
[5] 荣孟源:《近百年帝国主义侵略中国概述》,《历史教学》1952年第11期,第31—36页。清季不平等条约问题形成与发展,参见李恩涵《清季史实的线索与其解释》,《近代中国史事研究论集》,台北,商务印书馆,1982年,第33—37页。近代中国为列强侵略以至进入世界的过程,参见张振鹍《近代中国与世界几个有关问题的考察》,《近代史研究》1990年第6期,第121—143页;并参见Immanuel C.Y.Hsü,“Late Ching Foreign Relations,1866—1905”,in Denis Twitchett and John K.Fairbank, The Cambridge History of China ,Cambridge,Mass: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1980,Vol.11,pp.70-141.
[6] 全汉升:《上海在近代中国工业化中的地位》,《中国经济史论丛》第1册,香港,新亚研究所,1972年,第702—733页。参见Rhoads Murphey的 Shanghai:Key to Modern China (Cambridge:Harvard University Press,1953)一书。
[7] 辛亥革命前夕沿海沿江通商口岸的市政建设及新城市景观,可参见Kenneth S.Latourette, A History of Modern China ,London:Penguin Book Ltd.,1974,pp.7-9.沿江通商口岸,以上海、汉口、重庆为首,并包括九江、镇江、芜湖开设的租界,发展新式工商企业及现代城市建设之概况,参见樊卫国《十九世纪长江沿岸城市的开放及其特点》,张仲礼、熊月之、沈祖炜主编《中国近代城市发展与社会经济》,上海,上海社会科学院出版社,1999年,第100—112页。
[8] 王治心:《中国基督教史纲》,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4年,第242—319页。传教士在通商口岸兴办学校与医院,参见Irwin T.Hyatt,Jr.,“Protestant,Missions in China 1877—1890:The Institutionalization of Good Works”,in Liu Kwang-ching ed., American Missionaries in China:Papers from Harvard Seminars (Cambridge:Harvard University Press,1970),pp.93-109.
[9] Jerome Che'n, China and the West ,London:Hutchinson&Co.Ltd.,1979,pp.206-234.福厦二通商口岸之例子,见李金强的《从福建海关十年报告 Decennial Reports 观察清季福建社会之变迁》。又参见闵王编著《影像辛亥:晚清社会》上册,福州,福建教育出版社,2011年,第279-325页。指沿海较沿江的通商口岸,沾染洋气更甚。
[10] 汪荣祖:《晚清变法思想论丛》,北京,新星出版社,2008年,第82—87页。汤志钧:《戊戌变法前的维新思想》,《戊戌变法史论丛》,武汉,湖北人民出版社,第50—64页。胡滨:《中国近代改良主义思想》,北京,中华书局,1964年,第30—88页。并参见Lloyd E.Eastman,“Political Reformism in China before the Sino-Japanese War”, Journal of Asian Studies ,Vol.ⅩⅩⅤⅡ,No.4(1968)。
[11] 乔志强:《论清末的“新政”》,《辛亥革命前的10年》,太原,山西人民出版社,1987年,第238—269页。Mary C.Wright,“Introduction:The Rising Tide of China”,in China in Revolution:The First Phase,1900—1913 ,New Haven:Yale University Press,1968,pp.1,24-3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