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丁乃通
对于一般初学英文的学生，死背十二个月份和一星期中七天的名字往往是件苦事。多读几年英文并不能使这困难减少，还记得自己在初中时常常以为October是八月，因为我知道Octo是八的意思，例如Octave是音乐上的八度音，为什么October就反代表十月？事实上对于十二个月份的名字的意义不但我国的一般学生不能完全了解，就是欧美的学者们也有许多问题。我们现在通用的日历，原是从罗马人传袭来的，所以各月份的名字，最初原是拉丁文的。据现在大多数学者的意见，十二个月份在古代罗马人的日历里的次序和名称应该是这样的：
（1）Mensis Martius＝March（三月）
（2）Mensis Aprilis＝April（四月）
（3）Mensis Maius＝May（五月）
（4）Mensis Junius＝June（六月）
（5）Mensis Quinctilis＝July（七月）
（6）Mensis Sextilis＝August（八月）
（7）Mensis September＝September（九月）
（8）Mensis October＝October（十月）
（9）Mensis November＝November（十一月）
（10）Mensis December＝December（十二月）
（11）Mensis Januarius＝January（一月）
（12）Mensis Februarius＝February（二月）
其中Martius是一年的开端，因为Mars（战神，同时也是生长的神）据传说是罗马民族祖先Romulus的父亲，也是罗马的保护神。Aprilis是从Aperio（开）一字来的，是指五谷长苗开花的情形。Maius的字根含有生长的意义。Junius一字很多人都相信和Juvenis（青年）一字同源，表示植物的长成或成熟。最初四个月的名字，都显然和农业有关，以后几个月的名字，就是从数目字脱胎出来的了：第五个月Quinctilis是从五Quinque来的，直到纪元前四十四年才改名Julius，以纪念该撒大帝（Gaius Julius Caesar）。Sextlis发源于六（Sex），后来改名为Augustus以纪念奥古司德司（Augustus）大帝。第七个月September的字根是七（Septem）；October的字根是八（Octo）；November的字根是九（Novem）；December的字根是十（Decem）。
这说法对于从三到十二这十个月的名字似乎有了很圆满的解释，但是对于一二两月，却无适当答复。Januarius的来源有人说是Janua（门），也有人说是Janus神。假若这名字的字根是“门”的话，那它就该是一年之首。Janus在神话里是天堂的看门人，他有两个脸，一个向前，一个向后，又兼着主宰一切生物的诞生——所以假若Januarius是因Janus而得名也该是表示开始而不是终了。所以就有人说罗马人最初的日历上每年只有十个月份（从Martius到December），共三百零四天，直到Numa Pompilius（纪元前七一五年至六七二年），才在Martius前加了两个月份，于是Januarius成为一月，Martius降到第三位许多以数字为根据的月份，像September，October等，也都降低了两级。这说法似乎解释了Januarius，却还不能阐明Februarius。Februarius是一个“沐浴清心”“焚香祝祷”，祭祀祖先的季节，应该是年终，而绝不是第二个月。因此一般无法自圆的学人，就转过来讲Numa Pompilius原来的办法是在年初加一个月（Januarius），年尾又加一个月（Februarius），其余的月名不变，直到十人制法的时代（纪元前四五一至四四九年），Februarius才从第十二个月一跃而为第二位。罗马名诗人奥味德（Ovid），在他的长诗吉日（Fasti）里就是这样主张：
“但为了你不致紊乱历史上月份的次序，
让我告诉你一月从古至今总占着首席。
那跟着它的月份却原来是一年的终了，
你，疆界神，（Terminus：他的节日Terminalia在二月廿三日）也本是一年内最后一个神道。
一月是初，因是门总是最前的一道进口，
对最低的人神圣的（指祭祀死者）季节才是旧岁结束。
据一般传说直到后来十人制的法年代，
这两个先后远隔的月份才邻毗连续。”
这许多奇离的说法，究竟是哪一个比较可靠，作者寡闻陋识，自然不能置一辞，可是三月正是新春，气候和自然界的转变，都使人觉得三月真是一年的开始。虽然罗马政府早就公布Januarius为第一个月，但是三月一日（Mars神的生日）却总是罗马人的新年，直到纪元前一五三年，执政官（Consuls）在一月一日就职才将新年改为一月一日。在中古时期，欧洲民间流行的新年是三月二十五日，到一五八二年格雷高林日历（Gregorian Calendar）颁布后才逐渐改回到一月一日的。在英国盎格鲁撒克孙时代的新年是十二月二十五日，诺曼征服者威廉大帝（William the Conqueror）因自己在一月一日加冕，曾将新年改到这天，但不久英国人民就照欧洲其他民族一般，直到三月二十五才过新年。这习俗在英国流行得很久，因此中古和文艺复兴时期的英国人，在心理上往往不免觉得似乎三月才真是一年之初，在记载日期时也常有犹豫不决的现象，例如一五六六年一月，一般的记载是January 1565—6，有的人写做January 1566，也有少数人干脆用January 1565。文学家中或是将三月当作开始，或是感到迟疑的，为数也很不少，例如巢塞（Chaucer）的商人的故事，叙述一对老夫少妇不幸的遭遇，老夫的名字叫January，正是指他“风烛残年”绝没有新年新岁的意思；少妇的名字是May，因为她正是“豆蔻年华”，像一个“辉煌的五月的早晨那么美丽”，假若May是代表十二个月份中的第五个，那她就得徐娘半老了。史本塞（Spencer）于一五七九年出版了一首长的田园诗，名为“牧童的日历”，其分十二章，每章描写一个月份。他的朋友E．K．为他写了一篇序，序中对于月份的排列的问题，颇费斟酌。E．K．也承认以气候，自然现象而论，三月该是一年之初，但是他认为耶稣圣诞（十二月二十五）既是全人类的新生，一月也就该算作一个新的开端，何况社会已公认一月为年首？他旁征博引，举了好些例子，最后还是说这诗所以要从一月讲起，是因为牧童思想简单，解决不了深奥的问题，因此只能从俗。就诗的本身而论，一月和二月两章充满了凋零衰老的气息，毫无欢娱的意味。在一月章中，Colin Clout（牧童名）看着荒芜的田园满地的冰霜，想起了春日的繁荣，夏季的丰饶，深深叹息不止。二月章中气候严寒，冷风入骨，一个青年向人诉苦，说他已无法忍受，因为他的牛都在发抖。像是“地震时的宝塔一样”。到了三月牧童们才互相庆幸，因为新的快活的季节就快来到，树枝已在萌芽，地上已长满油绿色的草，爱神已带着金的箭和银的弓到处飞奔，扰乱人的心境。至于四月那已是百花灿烂的时节，为着欢迎伊利莎伯女皇，千万花卉——康乃馨，雏菊，紫罗兰……——都已在争艳怒放了。像史本塞这样的作者，根据了寒暑的更替，草木的兴衰因而感觉到一二两个月份充满了凋残和绝望，三月方是一个新鲜的快活的渊源，在十六七世纪英国文学上比比皆是。莎翁在他的《一场纷扰》（ Much Ado About Nothing ）里就曾将一副“哭丧脸”比做二月，“充满了寒霜，风雨和阴云”（五、四、四二）；三月使他想到悦目的水仙花（《冬天的故事》、四、四、一一八至一二〇）；四月的锦绣山河的描写在他的剧本中更到处都可找到。事实上一月接近冬至（Winter Solstice，约十二月二十二日），因了地轴的倾斜，北半球上自冬至起就日子渐长，阳光渐强所根以一月认为一年的开端，也未始完全没有自然界的将据，但是能注意到这一点的文学作者，为数似乎极少。一个无名的文人勃来顿（Niholcas Breton 1545—1626），写了一本奇幻录（ Fantastickes ），其中有一篇描写英国每月不同风光的小品文，曾提到这现象。他起始就描写一月，“现在光阴的轮子开始转动了”，他说。到了二月，他告诉我们，“太阳已经爬上了一大步”。在三月份，“太阳已经爬得够高了”。进到七月，“太阳升到了高峰”。从七月以后，他指出来说，太阳渐渐降低了。但是勃来顿虽然承认一月的领袖地位，他所给予一二两月的批评，还是很严峻的。照他的看法，一月是一个“很少有安逸的时节，是富人的重负，穷人的苦难”；二月是“穷人的扒手，吝啬鬼的刽子手，快乐的仇敌，必须忍耐的时间”。但是三月就不同了，三月是“自然的仆人，艺术的导师，工作的希望，谈论的题材”。到四月就是愉快的，美满的季节，代表“天赐的福泽和大地的慰藉”了。
十二个月份的名字和罗马的历史，农业，宗教等有关，一礼拜七天的名字却是古代天文学的结晶。从埃及文明的时代起，古代的星象学家就主张地球是不动的，绕着地球有七个行星不停地有规律地转动，那七个行星（按着从离地球最远到离地球最近的次序）在从前是这样排列的：（1）土星（Saturn）（2）木星（Jupiter）（3）火星（Mars）（4）太阳（5）金星（Venus）（6）水星（Mercury）（7）月亮。他们又将一天分为二十四小时，从日出日落为日里的十二小时，再从日落到日出为晚间的十二小时。这种日里的钟点和晚间的钟点，除了在夏至和冬至节外，长短总不相同而且常要变动，所以叫做不等的钟点（Hours Unequal），或是行星的钟点（Hours of the Planets），因为每一小时必须“属于”一个行星，并以该星之名为名。例如说某天日间第一个钟点“属于”火星，这钟点就叫火星的钟点，第二个就该“属于”次一个星——太阳，也就是太阳的钟点了；以此类推。每天日间第一小时的名字，又往往就是那天的名字，例如某日日间第一个小时属于土星，这天就名为土星的日子。当天第二小时属于木星，第三小时属于火星……直到第八小时，才又是土星的小时，第十五和第二十二小时，又轮到土星，而第二十五小时（次晨日出后的第一个钟点）该是太阳当道的时刻，因此土星的日子的第二天，就叫太阳的日子。照这样推算下去，第三天是月亮的日子，第四天是火星的日子，第五天是水星的日子，第六天是木星的日子，第七天是金星的日子，到第八天就又是土星的日子，已经完成了一周了。最初在埃及人的周期里，据说本来是土星的日子居首，金星的日子垫底。后来这制度传到了希伯来人，就被改动了一下，因为希伯来人曾受过埃及人的压迫，恨他们入骨，所以就将他们的第一天改做最后一天，将太阳的日子（本来是第二天）改作第一，原来名列前茅的土星的日子，却改为殿军。这个新的变动过了的次序，也就是现在欧美通用的次序。各日子的名字，在英文里已经变动了许多，但是在拉丁文里还保留着。下面便是一个拉丁文的和英文的日子的比较表：
这表上第一第二和第七三天的名字，英文上很显然是和拉丁文相同的。其余四天的名字所以相差得很远，是因为条顿民族不习惯于罗马的神，因此就用自己的神祇替代了那代表这四个星的罗马神祇的名字。Mars是罗马的战神，撒克孙人用了他们自己的战神Ti（又名Tyr，或Zio）替代。Mercury被撒克孙人认做自己的Woden（或Odin）因为Woden也有机智擅长文艺等特性，和Mercury相仿；Jove或Jupiter在条顿神话里相等于Thor，因为Thor也是除凶灭暴，保护人类的尊神，他的别名是Thonar，是雷的意思（见德文Donnerstag），也合于Jove擅长使用雷为武器的故事；礼拜五的主星Venus是女性的，撒克孙人应用了他们自己的女神Frigg，在神话上是Woden的妻子。这四个日子的名字，虽然在英文上已经完全改头换面了，可是许多脱胎于拉丁的现代文字里，还很容易看得出来，例如法文的星期二是Mardi，星期三是Mercredi，星期四是Jeudi，星期五是Vendredi，都和拉丁原文异常相像，至于星期日所以叫Dimanche，是因为基督教会因这天适值安息礼拜之期便将它改名为Dies Dominica（主的日子）的缘故。我国的学者从前将一周的第一天译名为日曜日，第二天译为月曜日，第三天译为火曜日，第四天译为水曜日，第五天译为木曜日，第六天译为金曜日，第七天译为土曜日，又称一周为一星期，以示七星在七天中恰好轮流了一次之意，原是极正确而完美的翻译。可是因为记忆太难，现在一般人都已经通用星期一二三等数目字，一方简易不少，一方也较切合实用，因为事实上古代的星相学，早已在人类生活上失却意义，各日子的准确的名称，也无保留必要了。
在英国的名诗人中，对于一星期七天个别的神秘的性质最敏感的，自然要算巢塞。对这个博学而精通星相学的中古诗人，一个日子不单是一个名字，它还包含了它所代表的神祇的种种特性和魔力。他在骑士故事中就讲到了对各日子种种有趣的传说和批评，例如他描写一个正在热恋着的，神志不定，喜怒无常的青年，就将他比作礼拜五：
“实在说来，他真个和礼拜五相仿，
一会儿天晴一会雨便下得猖狂，
就像那好变的维纳斯任意颠倒，
芸芸众生的心境，因此她的日子，
也像她的形容笑貌般变幻无常。
礼拜五就难得和别的日子一样。”
在这段诗里巢塞指点了出来礼拜五所以会特别“别扭”的原因：主管它的星斗（金星或维纳斯）是女性的，又象征爱情，因为女子多半好变，爱又不是一种极稳固的感情，所以受维纳斯统治的日子，也是晴雨不时。骑士的故事的发展和中世纪所流传的各日子的星相学的意义有极密切的关系。在这故事里，一对姨表兄弟，伯拉蒙（Palamon）阿细德（Arcite）都对Tehbes国王的妹妹爱密丽（Emily）发生了热恋。国王无法解决只能命令他们二人各带队伍择日决斗，以定胜负。在决斗的广场上，国王造了三座庙，一座是给爱的女神维纳斯的，一座给战神Mars，还有一座给月亮的女神Diana（象征贞洁）。决斗的日子是星期一（月亮的日子），在天亮前二个小时伯拉蒙就起床了，到维纳斯的神像前祈祷（因为那正在金星的钟点），请求恋爱胜利，多情的女神便答应了他的哀求，二小时之后，天刚放明（这是星期一的第一个钟点，就是月亮的钟点）女主角爱密丽便去Diana的殿上请求终身为处女，若真没法就嫁那二人中最爱她的一人，她的诚心也蒙垂怜，再过三小时，就是火星的钟点了，阿细德到Mars的庙里祈求决战胜利，也得了允诺。三个神仙既都已答应了信徒，爱密丽只有一个，不能同时分给二人，爱神和战神便到神皇Jupiter前大闹，结果是老祖宗Saturn出来调解，让他们二人都满足，都不失面子：原来最后苦战的结果阿细德确实胜利了，可是当他正在场中奔驰，得意地凝视爱密丽的当儿，他的坐骑忽然跳了起来，将他倒摔地上，一命归天。于是阿细德虽得了战胜的光荣，爱情上的成功却还是他的表弟的——因为爱密丽最后终究嫁给了伯拉蒙。
看到这里，许多青年读者一定会觉得我讲得太远了。月份和日子的名字的来源既然这样复杂深奥可不是还非得死记不行吗？而且念这样一篇文章，读了这许多玄奇的故事和艰难的外国字，可不是比硬背十九个专门名词还麻烦得多？是的，月份和日子的名字是只有记忆一法了，因为她们所代表的宗教，科学风俗……在从前曾经是日常生活中很重要的一部分，到现在已经明日黄花，一去而不复返了。但是追索月份和日子的名字的意义并不是没酬报的工作，因为它能使我们重新很生动地体验到过去人类生活中光怪陆离彩色绚烂的一个片段。
原文载于《学识杂志》1947年第1卷第8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