徽商之所以能不断做大、做强,甚至不乏数百年的老字号,在商人备受歧视的封建社会,必然要依赖官府在一定程度上的支持。徽商大都待人宽厚,颇有谦谦君子的儒者风范,甚至不乏圆滑的一面,但在此背后,则是一种忍辱负重、在夹缝间求生存的韧性——这正是“徽骆驼”精神的核心。
中国自古重人情,徽州人背井离乡来到异地经商,首先要取得当地人的认可。“欲把名声充宇内,先将膏泽布人间”的道理,崇尚儒家精神的徽商,理解得非常透彻。徽商尽管大都由小本起家,起早贪黑经商,挣的是血汗钱,但每逢发生水灾或饥荒,当地的徽商一般都会“不计血本”地倾囊相助。善行与德名背后,不仅是“有舍才能有得”的利益计算,也饱含着诸多的无奈——包括官府在内,谁都认为商人有钱,徽商富户又岂能不“破财消灾”?
徽商一般不做“一锤子买卖”的短线行为,宁可眼下吃亏,目的就是为今后的长期发展赢得有利条件。特别是与官府结交,在看似风光的背后,徽商的代价是非常高昂,甚至是非常惨痛的。
例如,有个徽州商人在扬州贩盐致富后,收养了一个漂亮的女孩子作为义女,听说新到任的高官韩某打算立个偏房,顿时乐不可支,并迫不及待地托媒人说合。他不但把自己的义女许配给高官韩某做小老婆,还倒贴了一大笔财物作为嫁妆。后来,高官韩某的原配夫人死了,徽商的义女被立为继房,该商人依然对做官的女婿曲意逢迎。
万历年间的歙县商人汪士明长年行商,对各地贪官污吏的敲诈勒索深有感触。他说:“我们辛辛苦苦挣来的钱,还不够被各方酷吏搜刮,与其如此,还不如主动捐资报效官府呢!我的血汗钱与其落入贪官污吏的私囊,倒不如变成太仓的储粮!”于是,他主动将大量的家产换购成大米,支援边疆,得到了朝廷的嘉奖,由此社会地位大增,当地衙门的酷吏,也不敢对他肆意欺凌。
由于徽商“审时度势”,善于对封建官府曲意逢迎,且大多通晓诗书,与科举出身的达官显贵有很多共同语言,因此,官府对很多“乐善好施”的富商,往往也处于长期利益均沾的考虑,主动充当他们的保护伞。
清初有个姓鲍的徽州商人,由于经商有成,遭到一些人的嫉恨,被人诬告到官府。但由于鲍某和官衙中人私交不错,每次被诬告,他都能化险为夷,最多破财消灾了事。
当时的两淮盐官李煦在条陈中向康熙皇帝奏道:“商人大都为人怯懦,最不愿生事。而商人一旦卷入官司,衙门口的官差就会趁机对商人百般刁难,不择手段地向商人敲诈勒索。因此,商人结交官府,是一种不得已的未雨绸缪之计。”李煦的奏折,和盘道出了商人不得不竭力逢迎官府的苦衷。
但很多徽商面对封建势力的“管卡压”,并非一味地逆来顺受,更不愿与赃官同流合污。
明末天启年间,大太监魏忠贤主政,地方吏治极为腐败。工部主事吕下问驻歙,对当地的富商吴某寻衅敲诈,逼得吴某之妻汪氏投缳自杀。随后,吕下问又向另一家商户勒索白银一万两,并派兵拘捕其亲属潘某。吕下问的暴政引发了众怒,歙县乡民群起抗争,格毙了两名巡捕,并聚集到都察院申冤,吓得吕下问从后门逃走。这次民变,歙县商户参与者极多。面对各地百姓的反抗(不仅限于徽州人),魏忠贤心有所忌,不敢骤然实施非常之谋。几年后崇祯皇帝即位,将魏忠贤及其党羽一网打尽。
当然,上述刚毅之举,在徽商群体间并不多见。大多数情况下,徽商会通过熟人关系、社会公论等渠道,力求让各种苛政得到一定程度的“软化”。徽商乐于同儒生结交,也是因为“士”(儒生)为四民之首,在社会上拥有较高的话语权。儒生的意见,往往能形成社会公论,在一定程度上能为徽商带来相对有利的局面。
婺源人朱熹在明清两代的众多徽商心目中,不但是儒家的圣贤,更像是财神爷。朱熹在明清两代备受朝廷推崇,而各地徽商的会馆,几乎都设有朱子的牌位。尽管朱熹“存天理灭人欲”的核心思想,大多数徽商在实际生活中都不可能真正接受,但尊奉朱熹、与朝廷的正统观念保持一致的做法,却是徽商得以在封建社会长期立足的必要条件。
清朝中叶,徽州大儒戴震成为很多徽商竞相结交的对象。戴震出身小本布商之家,年轻时曾辗转各地行商,并不断应考科举。戴震成名后,很多徽商大户,都与他交往甚密。作为知名儒者的戴震,也通过手中的笔墨,以相对含蓄的方式为徽商“辩护”,歌颂那些“虽为贾者,咸近士风”的家乡商人。
徽商的种种务实之举,确实能够发挥水滴石穿的效力,在严酷的封建统治下,逐渐打开一些“缺口”。例如,明清两代的两淮盐业,在很大程度上已经打破了朝廷的专卖,成为很多盐商世家的变相私营。此外,很多徽商发财之后,广为赈济贫民,并以儒者风范,与官绅交往甚密,这在很大程度上提高了商人(特别是富商)的社会声誉——其“儒商”之名,就是社会各界对徽商的充分认可,从而将“四民之末”的商贾,与儒士相提并论。
一些徽商大户,甚至受到朝廷的敕封,成为朝廷命官,灵活游走于商界与官场之间,“通吃”官商两路。但辉煌背后所付出的艰辛,只有这些“红顶商人”自己能够体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