婴儿出生之后,首先要经历一段精神发育过程。这与他们在胚胎里的成形过程完全不同,当然也不同于后来要经历的生活。我们把这些刚出生的婴儿称为“精神的胚胎期”,因为他们的出生只是在肉体方面,而精神方面尚处于“形成时期”。
从某种意义上说,人类要经历两个胚胎期:一个在出生以前,这和所有动物一样;另一个在出生之后,也就是上面所说的“精神的胚胎期”,这种能力是人类所特有的,其他生命都不存在这样的能力。
人类之所以能够区别各种各样的生物,因为各个物种之间存在着差异。一个物种之所以存在,是因为和其他物种不同,而不是相同。一个新的物种会继承同类物种的基本特征,也一定会具有旧物种所没有的特征,这样,随着一个新物种的出现,生物世界就向前推动了一步。
正因为如此,鸟类和哺乳动物一出现,动物世界的状况就大为改观。因为鸟类和哺乳动物不仅来自旧物种的遗传,而且身上出现了全新的特征。恐龙灭绝之后,鸟类随即出现了。它们带来了一些新的生存技能,比如鸟类保护自己的卵,为了能够保护幼鸟,学会了建筑巢穴。这些技能都是恐龙所不具备的,这些大型爬行动物往往随意抛弃自己的卵。
哺乳动物是从鸟类发展而来,这个进化过程的表现之一,就是加强了对幼崽的保护。哺乳动物不像鸟那样把卵排出体外孵化,而是把幼崽存放在体内,以自己的血液滋养它们。人类是哺乳动物继续进化的结果,又大大推进了这些新的生物特征。这就使婴儿具有两个胚胎时期,这是所有其他生命都不具备的。
我们应该对人类这个新特征进行研究,应该在儿童发育和人类心理研究上找到新的起点。如果说人类的活动依赖于精神和智慧,那么,这种精神力量和创造性智慧就是人类生存的支点。其他的行为和活动都以此为基础,人类的发展也以这一精神为前提。
按照印度哲学的看法,人的精神状态能够直接影响人的活动。心理疾病和精神失灵会引起生理障碍,这些观点如今为西方世界所接受。如果印度先哲的发现是正确的,如果精神对人具有这样大的影响力,如果人类的行为由内在精神控制,那么我们就不应该忽视新生婴儿的精神世界,不应该像过去那样只关注他们的身体。
婴儿不仅像成人那样具有学习能力,还能根据周围环境塑造自己。因为他们具有一种特殊的心理类型,这与成人的心理类型大相径庭。由于这个原因,婴儿与周围环境的关系也与成人不一样。对我们成人来说,环境是外在于自己的客观对象,需要加以观察和思考;儿童则不然,他们不知道什么外在环境,他们不仅仅记住周围的事物,而且吸收所有事物,使之成为心灵的一部分。
成人能够认识外在世界,却很少感受到它与自己的联系,对之无动于衷;婴儿就不同了,他们凭借对环境的感触来完成自我塑造,把对事物的感知变成自己个性的一部分。婴儿对环境的记忆是无意识的,而且具备一种吸收能力。帕西·纳恩先生把这种记忆类型称为“记忆性基质”。
证实这种特殊记忆类型的最好例子,就是婴儿对语言的学习。儿童学习语言,不是“记住”了话语的发音方法,而是自己形成了发音的能力,并且很快就能熟练运用语言。成人掌握一门外语要经过艰苦的训练,可儿童一旦开始说话,就完全遵循语言法则和特殊用法,他们并没有像成人那样对语言进行研究和记忆,他们还不会想到需要这样学习语言,可是,他们却熟练地掌握了语言,而且使之成为自身的一部分。很明显,婴儿学习语言的方式与通常的记忆根本不同。而且,这种方式是儿童思维的重要部分。
儿童对周围环境有一种特殊的敏感性,这种感受能力使他能够观察和吸收周围事物,并且逐步适应周围环境。这个特殊的学习过程,儿童是在无意识中完成的。
我们说,生命的第一个阶段是一个适应过程。这里必须准确把握“适应”一词的含义,因为这与成人的适应行为有很大区别。这种特殊的适应能力,把孩子的出生地变成他永久的家园,这也如同婴儿对语言的掌握。因为,人唯一能说得流利的语言就是自己的母语。
如果一个成人到国外生活,他永远抛不掉一种陌生感,至少无法像婴儿那样适应一个新世界。那些传教士就是最好的例子,他们豪情满怀,跑到那些遥远的国度去传教。如果你还能见到他们,他们一定这样回答你的讯问:“我们身在异地,只是一个孤独的异客呀!”这说明成人适应能力是有限的。
儿童可不是这样,虽然他们出生在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可总是能够与之建立深切联系。不管生活多么艰难,不管他的家是在芬兰的冰冻平原,还是在荷兰的海滩,他们总会从中找到无穷的乐趣。
这种对家园的深切怀恋和喜爱,形成于儿童时期。当然,成人对家乡也怀有同样的感情,他的成长经历使他属于这块地方,他爱这块土地,除此之外,他无法找到同样的快乐。
19世纪之前,绝大多数意大利农民一辈子都没有出过远门。意大利统一之后,大批农民走出自己的家乡,到其他省份去谋生。这些人在外地找到了工作,在那里结了婚,于是定居下来。可是这些人晚年大都得了一种怪病,病症是面色苍白、压抑、虚弱、贫血,由于各种医治方法都不奏效,医生只好建议他们回家乡走走,呼吸一下新鲜空气。出人预料的是,这些人回家乡时间不长,大多数都恢复了健康。所以这些人说,最好的治疗是家乡的空气,尽管家乡的气候未必尽如人意。但是,在心理学家看来,真正治愈这些病人的是一种平和愉悦的心境。这来自他们儿童时期潜意识里对出生地的吸收。
对于研究儿童心理教育的人来说,这种潜意识的吸收能力极为重要。这种心理能力是人成长的基础,人正是在这个过程中适应了当地气候和社会环境的。因此,关于儿童教育的研究都应该以此为基础。
由于这种特殊心理能力的发现,人们得以了解婴儿对身边事物的学习过程。人对生活环境、文化习俗的适应也是在童年期形成的。儿童的行为发展不但适应时间和地域的要求,而且适应当地的风俗习惯,到最后,这个婴儿长成一个典型的当地人。
在世界大民族中,印度人是非常尊重生命的。由于对生命的敬重,印度人甚至崇敬动物。这种对生命的热爱之情,是很难在成人身上培养的。尽管人们常常说“要尊重生命”,但是类似的话并不能使人像印度人一样崇敬动物。一个欧洲人可能会想,印度人做得对,人类应该尊重动物,因为它们和人类一样有灵性,但这仅是一个推理罢了,难以在他内心激起同样的情感。比如说,印度人对牛的崇敬心理,欧洲人就永远无法体验到。虽然我们欧洲人感到不可理喻,但是印度人无论如何不会改变自己对动物的感情,因为这种情感在他们心中早已根深蒂固。
我在蒙台梭利学校教书的时候,有一天走进旁边的小花园,看见一个印度小孩,大约2岁左右。我看见这个孩子蹲在地上,用手指比划着。走过去仔细一看,原来他在帮助一只少了两条腿的蚂蚁,那个小孩用手指在蚂蚁前面画线,这样帮助它爬动。
我相信,这个孩子之所以如此喜爱动物,出于遗传原因。从文化的角度来看,这种感情有历史传承因素,但就个体发育而言,这种心理特征却不是来自遗传,而是婴儿时期从环境中学习的结果。
如何对待一只受伤的蚂蚁,不同国家的小孩会有不同的态度。有的孩子可能把蚂蚁踩死;有的会视而不见,毫不在意地走开。大多数人会原谅这些行为,因为他们对动物没有感情,认为动物不能与人同日而语。
世界上有多种宗教,各地的人们往往尊崇不同的信仰。尽管如此,只要这些传统受到批判,无论出于什么理由和实际需要,都会引起人们的强烈不满。这是因为,这些情感和信仰早已成为他们生活中的一部分。正如欧洲人常说的:“它在我们的血液里面。”
一个人的个性来自社会规则和道德习惯,这些因素培育了人们的特殊情感。正因为这样,才会有典型的印度人、意大利人、英国人、法国人、中国人。这种情感是如何形成的呢?它来自于婴儿期的一种神秘的精神力量,也就是心理学家称为“记忆性基质”的东西。
婴儿通过吸收环境学到的东西,成为他们个性的一部分。这些东西因此永远存在他们的头脑之中,即使有些在后来的生活中不再使用,但还是留存在潜意识里。“记忆性基质”(我们可以说它是一种超记忆的东西)不仅创造个性,而且保持这些特性的生命力。婴儿期形成的东西是无法完全剔除的,将成为他们个性的一部分。
“记忆性基质”对人的成长发育的意义,同样在人的动作、神态、步态方面表现出来。不同种族的身体语言、精神趋向都会有所不同。比如,生活在非洲土著部落的人,大都具有一些对付猛兽的特殊心理倾向,有的部落主要锻炼听觉,因此部落所有成员的听觉都异常敏锐。
就人的肢体和器官的行动来说,儿童期所学习的东西同样将在人身上留下永久烙印。所以人们常说,企图改变一个成人是徒劳的。当人们说“这个人缺乏教养”,或者指责某个人过于懒散的时候,目的是要这个人意识到自己的缺点。虽然这样往往对他形成伤害,或者令他感到耻辱,可是这些人不会真正改变自己的缺点,因为这些缺点和其他个性特征同样根深蒂固。
用同样的方法,我们能够很好地理解人与时代的关系。今天的人很难认同古代人的想法,古人也不可能理解现代人的生活。婴儿一降生,就会很快适应当时的文明。无论这种文明程度是高是低,他最终都会变成与文明相应的人。这也说明适应性是人类个体发展的真正原因,个体力图为自己建立一种行为模式,以便融入世界之中。
随着对儿童智力的了解,今天有必要把儿童看做联系不同时代和不同文明的纽带。因为婴儿时期是如此重要,如果我们需要引入新的思想,传播文明的火炬,或者改善人们的生活习俗,在社会生活中注入新的活力,就必须从儿童开始,因为成人是无法完成这一任务的。
19世纪,当英国即将结束对印度的殖民统治时,一个英国官员经常让保姆带着孩子到印度饭店去吃手抓饭,这是为了让孩子生活在没有种族歧视的环境里。当然,印度人这种独特的吃饭方式也吸引了欧洲人。不幸的是,不同民族之间这种日常生活的差别,往往引发敌对的情绪,从而成为相互间摩擦的根源。这个英国官员的做法给我们一个提示,如果想要恢复过去的传统,我们也只有向儿童求助。
既然人类可以通过对儿童的影响来改进社会,那么,我们就不应该忽视幼儿园的重要作用;既然人类社会的改造是从这些小家伙开始的,我们成人就要给他们提供适宜的成长环境;既然儿童的个性发展是通过对环境的吸收进行,那么,对儿童的教育就要以环境为载体。
儿童既是前人和后人之间的纽带,又可以成为创造者。他们给人类带来了无尽的希望,也带来了全新的生活观念。我们这些儿童教育工作者,如果想把人性带到一个更高的水平,还有很多工作要做。因为这样的目标意味着,对儿童的教育必须建立在这样的基础之上:从婴儿一出生,就把他们当做具有特殊心理能力的生命来对待,而不是仅仅需要大人照顾的孩子。其实,新生儿的心理活动如今已受到广泛关注,而且很可能因此形成一门新学科。现在,许多医院已经设立了儿科诊室,专门为儿童治疗疾病,这就是一个很好的证明。
既然新生婴儿具有心理生活,那就说明这种心理活动在他出生前就开始了。实际上,科学研究已经证实,婴儿的这种心理活动在胚胎期就开始了。世人很快接受了这个发现,随之提出了另一个疑问,胚胎从何时起具有这种心理生活呢?大家知道,7个月的胎儿如果脱离母体,他能够健康地活下来。这说明7个月的胎儿已经具有心理生活了。
生物学的研究成果使我们相信,所有生命都有一定的心理活动,即使是最低等的生物,都具有一定的心理力量和特定的心理反应。只要对单细胞生物仔细观察,就会发现它们懂得怎样维护自己,怎样寻找食物、躲避危险,就是说它们也有感知能力,也存在心理活动。生命的这一特性今天已经得到普遍承认,可就在此前不久,科学界还相信婴儿不存在心理活动。
儿童特殊心理能力的研究,近来已经引起了世人的关注,这些研究向我们表明,我们对此负有某种责任。对人类出生经历的新发现,大大激发了人类的想象力,这不仅表现在各种心理治疗上,也体现在文学创作上。
心理学家如今常说这样一句话“出生的痛苦旅程”。这话不再是说母亲妊娠之苦,而是针对婴儿说的。婴儿经历出生的痛苦,却不能加以表达,他们只能在这个痛苦旅程结束时大声哭泣。
有人说出生就是被抛弃,婴儿不由自主地来到一个陌生世界,这里的环境完全不同于他以前生活的地方。他要生存下去,就必须适应新的环境,可是又无法表达这个过程的痛苦感受。对婴儿心理生活的这个重要时刻,心理学家用“出生恐惧”一词来加以描述。
所谓“出生恐惧”是一种无意识的恐惧。假如婴儿能够说话,他一定大声问道:“为什么要把我带进这个可怕的世界?现在我该怎么办好呢?我怎样才能适应这个新环境呢?啊,我怎么才能忍受这里可怕的噪声?脱离了母体,我怎样去实现母亲器官曾具有的功能呢?失去了胎盘的滋养,我能学会呼吸和消化吗?”
初生婴儿还没有明确的意识,他们还不知晓出生的痛苦。可是心理研究告诉人们,婴儿的潜意识肯定对此有所感觉,他们一出生就大哭,就是对这种痛苦的排解。
有一个人人皆知的现象,非常明显地反映了初生婴儿的恐惧感。新生婴儿都要放进水盆洗澡,这时候可以看到他们仿佛担心自己会掉到地上,手上会做“抓”的动作,这个反应就出于内心的恐惧。这一情况向成人表明,我们有责任帮助初生婴儿适应这个世界。
生命来自大自然的赐予。自然界会尽力保护它的孩子吗?它是如何帮助这些新生命的呢?大自然不仅创造孩子,同时也为孩子创造了母亲。在母亲的潜意识里,就已经意识到了外界对婴儿的伤害。
当婴儿一生下来,母亲就会将孩子抱在胸前,这样能够防止婴儿受到伤害。
在哺乳动物之中,人类母亲对婴儿的保护本能并不强烈,而且这种保护本性也容易消失。比如,母猫总是把幼崽叼到黑暗的角落,如果有人接近,它就会变得凶猛异常。人类母亲没有这样强烈的本能反应,这是因为人类很少会出现婴儿被抢走的情况。母亲会给孩子洗澡穿衣,或者把孩子抱到阳光下,细心观察孩子眼睛的颜色。她们似乎更乐意把婴儿当做一个宠物而非一个人。人类和其他哺乳动物的这种差别,一方面由于理性的发展超过了天性,另一方面是一直以为儿童没有心理生活。
出生对儿童的心理生活而言只是一段插曲,可是我们需要对这件事进行独立研究。生物科学告诉我们,生命的进化过程赋予哺乳动物很高的智慧。当幼崽即将出生的时候,母兽会脱离群体,独自完成生产过程。幼崽出生一段时间后,母兽才带着幼崽回到兽群。这种现象在群居动物中最为明显,比如牛、马、鹿、大象、狼、狗。在母兽与兽群分开的这段时间,新生儿单独与母亲一起生活,接受母亲的关爱和保护。幼崽在这段隔离时间里,对周围环境的刺激做出反应,并接受母亲的训练,很快适应了环境,生存能力发展到与成年动物相近的水平。因此,当幼崽跟随母亲走回兽群时,它已经是这个动物群体中的一员了。虽然它出生只有一两天,甚至只有几个小时,但无论在心理还是生理上,它都发育完备,能够被称为小牛、小马或者小狼了。
不仅野生哺乳动物懂得怎样保护幼崽,被驯化的哺乳动物也保持了野生时期的本能,比如家养的狗和猫。母兽总是时刻保护着幼崽,尽力把它们暖在自己怀里。由此可见,尽管出生使幼崽脱离了母体,但他们仍然是母体的一部分,和母亲血肉相联。而这种关系是幼崽适应环境,学习生存技能的最好方式。
现在,我们可以对出生这一阶段做如下解释:动物的生存本能在刚出生时就被唤醒了。动物的学习过程,主要不是环境刺激了它的适应本能,而是生命本能的行动在促进它的发展。
这一结论也适用于我们人类。我们之所以讨论出生这一时刻,并非因为它是婴儿经历的一个难关,而是这一时刻对未来起着决定性作用。在个体发展的每个重要阶段,都有一些明显的标志。出生这一阶段的明显标志,就是剪断婴儿与母亲的脐带联系。出生使生命的潜在力量觉醒,这些潜在力量促使儿童(我们称之为“精神的胚胎期”)进行创造性的活动。
所以,对新生婴儿心理的研究,不仅要关注“出生创伤”问题,还要研究伴随出生而来的各种本能行为。虽然婴儿与其他哺乳动物幼崽不同,没有遗传性行为模式,但他们具有一种潜在能量。这种潜在能量产生的迫切需求,促使他开始生命行为,帮助他在与环境的交流中形成个性,完成自身的成长。
虽然这种潜在力量形成的要求极为强烈,却是无形的,因此得到一个形象的称谓——“星云”。这种能量是生命的本质,所有动物都从自己的种属得到这种能力,它们借此开始生存活动,支配自己的行为,选择适当的食物,运用特定的防御方式。
动物在自然环境里生活,人类却要在社会环境里生活,所以儿童对生存技能的学习,必须在社会生活展开之前。既然婴儿出生不具备先天性行为模式,这些东西就要在出生后逐渐形成。所以,婴儿出生后最重要的活动就是适应环境。
人格发展的这一特殊功能很重要。实际上,我们相信这是生命的普遍机制,也是在这个意义上展开对儿童的研究。
儿童的身体发育是一个漫长过程,在这个过程中儿童需要不断地完善自己,直到成为一个真正意义上的人。这是因为婴儿与其他哺乳动物不同,他不直接接触周围环境。他虽然已经出生,但还继续着胚胎生命过程。正是在这一独特时期,一系列人类本能将在婴儿身上形成。
既然在婴儿的记忆里没有什么来自遗传的东西,所以婴儿出生之后就必须自己构建精神世界,建立对外表达机制。只要想一想新生儿是多么弱小,就知道这个任务对他们有多艰巨。这些小家伙还不能支持自己的脑袋,就开始如此重要的旅程。在这个过程中,他们将自己学会识别、学会说话、学会站立、学会走路,直到把自己融入到世界之中。科学家考格西尔发现,在人的胚胎发育阶段,神经中枢先于人体器官形成。由此看来,在儿童做出某种行为之前,支配这种行为的心理类型就已经形成了。也就是说,婴儿成长的起点在精神方面,而不是身体方面。
人与动物的最大区别是智慧。所谓人的天性是自由,就是指人的活动不是依从本能,而是由自己的精神意志支配。因此,婴儿出生后,第一件事情就是形成自己的精神世界,其他的发展都是次要的。
婴儿需要较长的哺乳期,因为他们的器官还没有长成,许多骨骼还没有硬化,脑髓磷脂还没有覆盖住运动神经,不能把大脑的行动指令传出去。所以,婴儿的身体反应很迟钝。从运动机能来看,他还是一个雏形而已。尽管体质发育远远不够,但是婴儿和其他哺乳动物幼体一样,一脱离母体就开始适应环境的活动,他的首要任务是开发智力,这是人体其他器官发展的基础。
所以,对人而言,没有什么比生命的头一年更重要的了。
儿童成长发育有多个方面,而且每个方面都有一定的规律。研究发现,婴儿出生一段时间后,脑门的软骨组织才逐渐合缝,头盖骨才算长成。当这些骨缝吻合之后,身体结构就开始发生变化,骨骼的硬化也逐渐完成。小脑是人体的平衡器官,但是刚出生时却很小,只是到了这个时候,脑髓磷脂将脊柱神经覆盖住,小脑也就快速成长起来,终于和大脑半球形成协调的比例。发育的最后阶段是内分泌腺的形成,同时,与内分泌相关的消化系统也完成了。
初生婴儿的发育情况人人都很熟悉。显然,身体成熟是一个连续发展的过程,而且与神经系统的发展变化同步。比如,要是小脑没有发育成熟,儿童无法保持平衡,就不可能坐稳和站立,更谈不到行走了。
为了逐渐发育成熟,婴儿的运动器官需要逐渐接受大脑的指令,并且尝试着进行运动。虽然这种运动开始很模糊,但却能够从周围环境中汲取经验。经过一段时间的练习,儿童的运动变得协调起来,终于能够正确地执行大脑发出的指令。对儿童的教育和运动练习,不应该对这个协调适应的过程设置限制。
人类与动物不同,不是一出生就能够协调运动。初生婴儿的大脑里没有预先设定的行为模式,他必须自己去摸索,完成一个逐渐协调的过程。其他哺乳动物就不同了,小家伙们出生不久就可以走、跑、跳,过不了多久就能学会高难度的动作。如果是擅长跳跃的种类,幼崽出生不久就能够跃过障碍,快速逃离危险。
人类不具备动物的这种遗传能力,却具有学习天赋。通过学习,人类能够掌握各种各样的动作技巧,他们可以成为体操运动员、飞行员、舞蹈家、钢琴家等。
不过,这些技能的获得不是因为运动器官的成熟,而是来自运动经验。也就是说这些都是教育的结果,人类的每一个成员都需要自学这些技巧。
我们把儿童的成长划分为几个部分,主要是因为人类的发展首先是心理发育。肉体器官的发育在心理发育之后,并且由心理控制。就人的运动技能来说,尽管身体发育是运动的条件,运动需要身体发育成熟,但是心理发育并不依赖身体的发育。当运动器官发育到一定程度,具备运动能力之后,心理发育还在进行。
心理发展的能量来自运动中获取的经验,离不开运动器官的使用和技能的发挥。因此,如果一个儿童的运动器官已经长成,却限制他的活动,就会阻碍儿童与运动相关的心理发育。虽然心理发育离不开运动器官的使用,但是它的发育是独立的,只取决于心理未来的作用,也就是个体将来要完成的任务。每一个发育中的婴儿,都具备圆满完成这一发展过程的能力,只是在“精神的胚胎期”阶段还无法观察。
处于“精神的胚胎期”阶段的婴儿都非常相似。人们常这样说:“所有婴儿刚生下来都一个样,而且以同一个速度发育。”初生婴儿的大脑与胚胎差不多,细胞的分裂也处于相同的阶段,所以很难找出他们之间的差别。
胚胎阶段的生命都大致相同。在胚胎发育初期,人们很难区别两种不同动物的胚胎,差别是后来发生的。开始看似相同的胚胎细胞,后来却长成了蜥蜴、鸟、兔子等完全不同的东西。可以说,人类所有成员都由大致相同的“精神的胚胎期”发展而来,无论他是伟大的艺术家、超凡的政治领袖,还是一个普通人。普通人也有自己的个性,在社会中也有自己的位置。虽然他们只做一些单调的事情,为一日三餐奔忙,但是他们远远高于低等动物。他们的行为是自由的,不受遗传限制。
当然,人类无法预测心理后期发展的结果,也不能了解处于胚胎阶段的人。在生命的这个阶段,人类能够做的只是帮助生命发育。人类的这个阶段是心理发展的开始,假如能根据未来的需要给予某种帮助,必定能够大大提高人的能力。
如此一来,对弱小婴儿进行教育的办法也就明了了。如果孩子一出生就开始教育,就要适应这一时期婴儿的条件。这种早期教育对所有婴儿都是一样,无论是印度婴儿、中国婴儿,还是欧洲婴儿,同样也不分社会阶层。既然世界上的儿童心理需求都一致,而且在成长中经历相同的阶段,那么,我们就要寻求一种遵循人类成长规律的方法。我们的教育只能遵循大自然的要求,因为,只有这样才能满足生命的需要。这不是人类可以主观决定的,也不是哲学家、思想家或是某种实验能改变的。这是大自然为生命确立的法则,是大自然决定了人类的发展进程。
儿童自身的发展当然符合自然的要求。在父母眼里,襁褓中的婴儿是多么安静,多么愉悦,其实他们正在为自身发展做不懈努力。我们成人应该研究这一过程,并且为他们服务。
目前,医疗心理学以弗洛伊德理论为基础,提出了一个具有决定性的时间段,这就是出生时期。医疗心理学是这样界定这个短暂时期的:它处在源于“出生创伤”的“回归症状”和成长阶段的“压抑症状”之间。虽然回归企图和外在环境的压抑是两回事,这些心理症状却表明了新生儿一种倾向,这就是回到母体中去,而不是继续成长。自然,这倾向存在于无意识之中。
精神分析已经揭示,“出生创伤”不仅使初生儿抗拒和哭泣,还会影响儿童的心理发展模式,导致儿童向异常的方向发展,结果产生一种心理变化,或者说心理力量的背叛。
几乎所有新生儿出生时都感到不适应,他们的心理出现一些回归症状,他们留恋出生前的状态,拒绝成为人。初生婴儿似乎在内心说:“我要回妈妈肚子里去。”
新生婴儿一般睡眠时间很长,这是正常的。可是在弗洛伊德看来,睡眠时间过长就不正常了,他认为婴儿睡眠是一种逃避方式,表明婴儿面临新世界有一种畏缩的情绪。
弗洛伊德也许不无道理,睡觉可以看做对潜意识的回归。当人们遇到难以克服的困难时,往往渴望睡觉。因为我们一旦进入睡眠,就忘记了现实世界,生活中的困厄都不存在了。睡眠不仅是人的生理需要,而且是精神避难所。只要注意婴儿的睡眠姿势,就会发现他们睡觉时大都两腿缩在一起,把手放在脸的旁边,成人也有不少以这种姿势睡觉。在心理学家看来,这说明他们有回归子宫的倾向。
婴儿睡眠醒来之后往往大声哭泣,这被认为是另一个渴望回归的症状,似乎他对独自面对这个世界感到恐惧。另外,婴儿常常做噩梦,这是很多人都有过的经历,这也说明婴儿对这个世界没有好感。
人可能一辈子都无法摆脱这种回归的渴望。对成人而言,它可能表现为对他人的依赖。人都害怕独处,害怕黑暗,害怕孤独。成人之间的依赖并非出于彼此喜好,而是因为恐惧。这和儿童是一样的,儿童不喜欢独处,总是喜欢和人待在一起,尤其是在母亲的附近。儿童不喜欢外出,而愿意待在家里。对那些胆怯的儿童来说,五彩缤纷的外部世界不是让他们感到高兴,而是让他们感到恐惧,他对这个环境感到陌生。
假如婴儿在早期对周围环境有一种畏缩感,肯定会影响他的成长。这样的儿童长大后往往桀骜不驯,而且难以融入生活的世界。这样的人将永远无法正常地学习周围世界,对他们可以用一句格言“人生而痛苦”来形容。这样的人厌倦所有的东西,他们的消化能力很弱,他们连呼吸都会感到压抑,他们做的事情都有悖常理。一句话,他们比正常人需要更多睡眠。
不难想象这种人的童年会是什么样子。这种儿童一定很懒散,显得郁郁寡欢,而且喜欢哭,经常做不好自己的事情,需要他人的帮助。这种症状很难改变,一般会伴随人的一生。那么,这些儿童长大之后,多半胆子很小,害怕见陌生人,不能适应社会生活,生存能力很弱,总是离不开他人的鼓励和帮助。
这些人格缺陷都出于潜意识心理的负面作用。人在自己的记忆之中找不到这些创伤,它们存在于潜意识之中。虽然我们对此没有任何记忆,但是它们存留于人的“记忆性基质”之中,成为人格组成的一部分。这种人格障碍最终会形成很大的危害,阻碍人类生活的发展。
这些发育不正常的儿童,长大之后不仅不能适应生活,而且会报复社会,这就使人类面临巨大的危险。这种危险来自我们的无知,这种无知比其他任何无知的后果更严重。
心理学家都很重视出生对人的心理发展的重要性。上面我们只对早期回归现象进行了讨论。下面,我们将探讨哺乳动物对幼崽保护措施的作用。一些生物学家认为,在哺乳动物刚出生的几天里,母亲的抚慰关爱能够唤醒它们的生命本能,我们对儿童心理的探讨,就是以这种观点为前提的。
研究儿童的心理发育,不仅要重视出生对儿童的影响,而且必须重视他们对周围环境的适应,所以说儿童需要特殊对待。在生命之初,母亲和孩子面临的危险不同,但他们面对的困难却是相同的。虽然婴儿面临的身体危险很大,可是与心理危险相比,就不是那么严重了。如果弗洛伊德的理论正确,回归症状的原因是“出生创伤”。那么这种症状应该就是普遍的,即在所有儿童身上都有所反应。这样,我们就有理由认为,哺乳动物和人一样也经历了这样的过程。哺乳动物的幼崽在刚出生的几天,内心一定发生了重要变化,激发了哺乳动物的遗传行为的觉醒。与之对应,儿童身上也可能发生了相似的事情。虽然儿童没有遗传固定的行为模式,但他具备学习各种行为模式的能力,这种潜在能力需要通过与环境的交流发挥出来。
为了恰当地描述婴儿对环境的学习过程,我们借用一个描述天体发源的概念“星云”,用它来类比婴儿吸收知识的创造力。星云是宇宙中的巨大天体,它们相距遥远,以至于天体空间几乎失去了密度。但是,对另一个遥远星体来说,它们却存在着,而且具有一定的密度。儿童学习知识的能力与之类似。表面看来,他们的知识从无到有,其实,创造的能力潜伏在生命之中。
儿童在“星云”中获得了刺激,逐渐形成了语言能力。儿童的语言能力并不是来自遗传,而是通过与环境的交互作用逐渐吸收的。由于儿童具备这种“星云”式的学习能力,在语言学习中能够区别不同的发声,逐渐学会使用语言。儿童对社会习惯和传统的学习,也是以同样的方式进行的。
语言“星云”并不限于儿童对某种语言的学习,而是一种与生活环境交流的能力。一个在意大利长大的荷兰儿童,能够熟练运用的将是意大利语,而不是荷兰语,无论他的祖先在荷兰生活了多长时间。另外,人们发现,世界各地儿童学习语言的时间和程序大致相同。
由于遗传的作用,动物出生不久就能够掌握所属物种的语言。婴儿就不同了,他们需要经过很长时间的学习才能够掌握语言。这就是人与动物的本质区别。
显而易见,儿童不是从遗传中获得了某种语言模式,而是在潜意识中储存着学习语言的能力。这种学习潜能和生殖细胞的遗传基因差不多。在细胞分裂繁殖过程中,遗传基因精确地控制整个过程,使细胞体形成一个精密的器官。在儿童对语言的学习过程中,这种语言潜能的作用与此类似,我们不妨把这种能力称之为“语言星云”。
除“语言星云”之外,儿童的生命本能里潜伏着其他“星云”,比如对周围环境的适应能力、对群体价值和传统的认同等。这些反应模式也不是来自遗传。这正如现今的文明,它是人类无数代创造的积累,而不是来自遗传。对此,心理学家卡瑞尔说道:“博学的科学家无法通过遗传把知识传给儿子。假如把科学家的儿子放在荒岛上,他们就会变得和克鲁玛努人一样原始。”
也许我在谈论星云的时候,会给人这样的印象,好像星云所包含的各种本能力量不是一个整体,每种力量各自独立。这里有必要澄清一下,所谓“星云”只是一个比喻而已。实际上,大脑的反应形式与星体运行根本不同。心理活动是一个有机整体,某种意义上说,这个过程是有目的、有意识地从环境中吸收知识,以此完善自己。
如果语言星云因为某种原因停止工作,人就失去学习语言的能力。我遇到过几个这样的例子,专家对不会说话的儿童进行测试,发现他们大脑健全,听觉和发音器官都很正常。为什么这些孩子不会说话,至今找不到有说服力的解释。这个现象很有意思,我觉得要找其中的原因,最好研究一下他们刚出生的几天,曾经发生过什么事情。
“星云”理论不仅能够解释以上现象,也能解释其他领域一些无法解释的问题,比如社会适应能力的问题。在我看来,“星云”理论比“出生创伤”更有科学价值。因为我相信,大部分心理回归倾向,是因为在儿童期缺乏社会适应能力的训练。
如果儿童缺乏敏感性,不再“热爱周围的环境”,如果传统、道德、宗教等不是以一种正常的方式被吸收,这个人就会显得反常,表现出前面提到过的回归症状。这是因为人类具有敏感的创造力,而不是某种遗传模式。如果儿童能够适应生活环境,那么生命的最初几年,就奠定了他心理生命的基础。
这里需要提出一个问题,有些人的创造敏感性正在丧失,或者发育迟缓,这是什么原因造成的呢?这个问题难以直接回答,必须对那些丧失创造敏感性的人进行研究,才能够找到答案。
有一个例子可以对此研究提供帮助。有这样一个年轻人,他长得很漂亮、聪明健康,可就是讨厌学习,也不听话,而且性格不好,自然没有人愿意理会他。我对这个男孩的身世做了一番调查,发现在他出生后的半个月,因缺乏营养,致使体重急剧下降,身上皮包骨头,以至于护士把他叫做“皮包骨”。除了这半个月,这个男孩的发育都很正常,所以他身体很强壮。
毫无疑问,“星云”理论现在还是一个假设,有许多问题有待探讨。但有一点是可以肯定的,儿童心理发展受他所感知的“星云”的指导,正如生殖细胞受基因的控制一样。因此,人类也应像其他高等动物一样,在新生命降生的一段时间里给予特殊照顾。
在这里,我们不是说只关心婴儿出生后的第一年或者第一月,也不只要求关心婴儿的身体。我们的目的是引起人们的注意,促使父母关注这个问题,意识到幼儿出生教育的重要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