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厢没了求情未果,那边没完执意跪在地上,满脸的泪水。
忽然,空空也一下跪到了地上,难过地说:“大师兄,错在我!因为我的一个愿望,让大师兄犯了错。亏我还在说,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现在才发现,我的心里其实是有欲念的。”
“阿弥陀佛。”旁观的僧侣们念起了佛号,似乎有所触动。
看到空空脸上固执的表情,没完知道自己劝也无用,于是一言不发,将眼神重新移回到方丈室。只见那两扇朱红大门依旧纹丝不动,关得紧紧的,就如同方丈那冷漠的态度一样。
听到外面没了动静,没了又坐不住了,他试探地说:“师父,外面没声音了。”
方丈淡淡地笑道:”怎么没有?我听见热闹着呢,每个人的心里都意念沸腾。”
没了见他只言没提没完,便提醒道:“那大师兄……”
方丈仍然态度坚决:“这也是修行啊。”
“师父——”没了将腿一弯,跪倒在方丈面前,“您就原谅大师兄,重新举行比试吧!”
方丈似乎料定他会为没完求情,并未惊讶,只是问道:“为什么?”
“大家努力读了一年的经书,也希望有个展示的机会呢。”
“展示?”方丈扬起眉毛,轻叹道,“难道读书是为了展示吗?”
没了感到有些不解:“师父……”
方丈摇了摇头,有些失望地说:“没了,看来你心里还是充满了虚荣,想要出人头地。读书是为了帮助自己修行,修行是为了悟道。可是你们,为了一个论禅大会就闹成这样,哪里还像个出家人?”
没了惭愧地低下了头说:“弟子错了。”
方丈见他态度诚恳,终于放下茶碗,站起身来:“我们出去看看吧。”
二人迈出方丈室,见没完和空空还在跪着。
“没完,你在这里做什么?”方丈质问道。
没完一脸追悔的表情:“师父,我来负荆请罪。”
方丈略一停顿,又问:“何来的荆,何来的罪?”
没完痛声道:“我背上背着荆,我心里附着罪。”
“可我并没有看见荆,也没有看见罪啊。”方丈语带玄机,“我看到你的背上背着一个空空,你的心里附着一个没了,你夹在他们两个中间,好累呀。”
没完困惑地抬起头:“师父,弟子……”
“不用再说了。”方丈并不做解答,只是轻声地说,“你还是回厨房帮忙吧。”
没完仍旧跪在地上,请求道:“师傅,请您恢复论禅比试吧?您若不答应弟子,弟子就一直跪在这里赎罪。”
方丈听了,哭笑不得:“要是天下雨了呢?”
没完毫不迟疑地说:“跪着。”
“下雪了呢?
“跪着。”
“天崩地裂了呢?”
“跪着。”
眼见没完如此执著,方丈突然说:“要是为师死了呢?”
“这……”没完大惊失色,两眼瞪得溜圆,“师父,您……”
方丈神色平静地说:“要是我死了,你又能跪谁,又该求谁呢?”
“师父您不会死的,一定会长命百岁!”没完忙说,“请师父答应我的请求吧?”
方丈长叹一声:“没完,看来你永远放不下‘执著’二字。”
没完殷切地说:“徒儿现在就把它放下,只要师父您让他们重新比试。”
方丈无奈地笑了,这没完口口声声说自己放得下执著,可这岂是说放就能放的?他将眼神移到空空身上,接着问:“你这又是为了什么呢?”
空空双手合十,似有所悟:“师父,我为了欲念。”
“何来欲念?”
“因为我是肉身,肉身必有欲念。”
方丈加重了语气:“既然已经知道,为何不除?”
空空看起来有些悲伤:“师父,我祈求您让我保留这点欲念。”
望着他痛苦的表情,方丈略有迟疑,又问:“那何日可除?”
“开坛之日。”空空毫不犹豫地回答。
“如何除呢?”
空空正视着方丈的双眼道:“拿到第一,向师父提出我的问题,待师父解答之后。”
方丈循循善诱,尽量开导他说:“空空,万物皆为空,何必苦追究?”
空空却反问:“师父,找不到病根,就治不了病,您说是吧?”
“这……”师父长叹一声,“论禅之所以被打乱,说明你们修炼的心不够纯净,师父可以宽容你们。可是空空,我问你一个问题,如果你能回答出来,我就可以重开论禅。”
眼见事情有了转机,空空急不可待地说:“师父请讲!”
但是,方丈却问了一个莫名其妙的问题:“世界上有最黑的墨吗?”
“有!”空空脱口而出,而后却迟疑了,不太肯定地补充道,“应该有吧……”
“好。”方丈意味深长地看着他,“我给你们五天的时间,谁能找到最黑的墨,谁就是胜利者!”
听到获胜的条件如此苛刻而奇怪,绝大部分的参赛者都放弃了,唯独没了和空空还在努力着。
可是,这世界上最黑的墨究竟在哪里呢?空空坐在寺门外的台阶上发呆。
忽然,一个七八岁的女童从他身后出现,顽皮地拍了拍他的肩膀,问道:“空空师父,你一个人在这里做什么呢?”
空空定睛一看,原来是周猎户的女儿阿玲。
空空看阿玲从寺中出来,好奇地问:“我出来散散心。阿玲,你怎么来了?”
阿玲把玩着自己的辫梢说:“我爹新挖了一些竹笋,让我送给方丈尝尝鲜。我听说你和没了在比赛,谁赢了就能代表寺里去参加论禅大会。可是,你怎么坐在这里,一副闷闷不乐的样子呀?以前很少见你这个样子的。是不是比试的题目太难了,让你犯了愁?”
空空苦笑道:“你说的没错。这次我一定要赢下比赛,因为师父说,谁获胜就会满足他的一个愿望。”
“看样子,这个愿望对你一定很重要吧?”见空空使劲儿点了点头,阿玲又问,“别急,你告诉我,方丈给你们出了什么题?”
空空摇摇头,叹了口气:“阿玲,谢谢你,不过你帮不了我的。”
阿玲却不服气:“你太小瞧人了!我爹说了,我们阿玲要是个男娃娃,将来一定能当将军呢。”
这话一下把空空给逗乐了,于是便问:“那你说,怎样才能找到世界上最黑的墨呢?”
“这……”阿玲似乎也被难住了,她愁眉苦脸地说,“空空师父,看来这个问题我还真没办法帮你呢。我家连一个识字的人都没有,哪里知道什么最黑的墨呢?”
早已料到从阿玲这里打探不出什么,所以空空并不失望,于是和她聊起了家常:“阿玲,经常看到你给寺里送鲜笋,你家住在哪里啊?”
“在黑山。”阿玲指着一个方向说,“就在少室山的后面。翻过两道山谷便是了,距离这里有十几里路。那里的山谷很深,竹林遍地,密不透风,很少有人到达。”
空空心中一动,问:“为什么叫做黑山呢?”
“听说山上有块大石头是黑色的,所以就叫黑山了。”空空脸上露出豁然开朗的表情,而阿玲却不解起来,“怎么了?”
“我明白了!”空空激动地站起来,两眼发亮,“谢谢你,阿玲!”
望着他跃跃欲试的样子,阿玲担心地说:“空空,你可不要去那里啊,那边很危险。”
“我知道。天色不早了,阿玲,你快些回去吧。”空空挥别阿玲,掉头就往伙房跑去,在那里搜集了一堆东西后,才心满意足地返回居住的寮房。
此时,没完和没了正在寮房里思索着。原本没了还有些生没完的气,但是看到他跑前跑后为自己端茶送水百般讨好,气也就消了好多。更何况,自己头上的包是因为他慌不择路撞到了马蜂窝才搞成这样的,算起来并不能全怪没完。
没完发现空空手里拿着好多东西,好奇地问:“你这是要做什么?”
空空怀里的东西的确够丰富的,约略如下:一节木棍、几个硬馒头、一截儿绳子、一把砍刀,还有一把不太好用的铲子。
没了看到他抱着这些东西,也不免关心起来:“空空,你是要采药去吗?”
空空一边将几件衣服塞进一个小包袱里,嘴里一边回答:“我要上黑山。”
“黑山?”没完和没了面面相觑,“上黑山干什么?”
“在黑山绝顶上,有一块巨大的黑色岩石。要是能够取到它,也许就可以做出世界上最黑的墨汁来了!”空空踌躇满志地说。
没了摸着脑袋,有些困惑地说:“黑山在哪儿?我只知道东山、西山、峨眉山,还从来没听说过什么黑山的。”
“那是你孤陋寡闻。”空空背着包袱,又找出一顶蓑帽扣在头上,向师兄们告别,“两位师兄,我走了。”
“等一下!”没完拉住他,有点着急地说,“没了,我们和空空一起去吧?人多力量大,说不定真能找到呢,现在光坐着也不是办法。如果你们俩能同时找到,说不定可以并列第一呢。”
“这……”没了犹豫地看了看他们,叹了口气,就站起身跟着他们一起出了法王寺。此刻他们并不知道有一双眼睛正在背后看着他们。当他们迈出寺庙门后,癫师兄匆匆忙忙地跑到方丈跟前汇报说:“师父,他们三个人都走了。”
原本正在念经的方丈听闻此事,微微睁开眼睛说:“好,那可以去请我们的客人进寺了。”
但癫师兄的脚下并没有移动:“师父,这么做是不是有点残忍了?”
方丈缓缓地摇着头:“为了保护他,只能如此了。”
癫师兄仍然有些忐忑:“可是,他们这次上黑山,我担心……
“你是担心空空他们遭遇不测?”看到癫师兄点头,方丈又道,“那黑山之上,确实危险很多,既要有胆量,又要有智慧。不过,那里也有很多诱惑和选择,对他们来说,又何尝不是一次好的锻炼机会呢?”
“师父,”癫师兄迟疑地说,“那您是故意把他们支开的?”
方丈坦言:“确切地说,是为了让空空离开。”
癫师兄好奇地问:“那来者究竟何人呢?
方丈看了他一眼,却道:“休要多问。世间事,少知一件便少一份烦恼。”
“明白了,师父。”癫师兄应了一声,低头走到方丈身后,沉重的脚步显示出他心事重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