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

“这位王小姐年方二八，据说十分聪明伶俐，但是她的失踪也许还有更深层的原因。她这次来到京师是因为与韦家的亲事。这并不是一件小事——既是家族的联姻，也是权势的结盟，背后的意义要比这两个年轻人的幸福重要得多。”说到此处，苏雪楼面露嘲讽，“王叔文想联合节度使对抗自己最大的敌人具公公。也许他的初衷是好的——为百姓谋福祉，但是后来深陷其中，现在已经为权势所累，不可自拔。若不是因为他没有女儿，怎么可能让自己的侄女去联姻？！”

“既然这场联姻这么重要，会不会是不想这场婚姻成功的人做的？”

“很多人都这么想，也确实有好多人巴不得这场联姻失败。”苏雪楼叹了口气，对这件事也很无奈。

“所以我最讨厌朝堂上这些勾心斗角了。”史无名厌恶地摇摇头，“倒是可怜了这位王小姐，无辜地做了牺牲品。”

“她这次失踪，不知道有多少人开心呢！”苏雪楼冷哼一声。

史无名觉得与其思考朝堂那些乱糟糟的事情，还不如先设身处地想想这位王小姐的遭遇。

“这次到长安，是这位王小姐有生以来走过的最远的路——从越州、山阴到长安，不远万里。”史无名想起自己离开家乡到京师科考时的心路历程，不过王小姐肯定和他有许多不同，“一个从来没有出过远门的女孩，从越州来到此处，定然充满了好奇和憧憬。长安的繁华世间罕见，会吸引所有人的目光；她又会忐忑哀怨，因为她的婚姻不以她的意志为转移，等待她的不知道会是一位什么样的夫婿。到了长安，她被拘束在府内，只等议亲。上元节的到来，让她好不容易有了外出机会，但是身边又满是丫鬟仆人，别人无法随便靠近她……”

听史无名说到这里，苏雪楼插了一句嘴。

“确实跟了很多人，但是当时街上的人很多，把她和仆人们冲散了，最后跟着她的只有王叔文派给她的一个侍女。”

“那侍女呢？”

“侍女晕倒在一棵大树旁，等她醒来时王小姐早就不见了，她说自己被人从背后打中了脑袋，晕了过去。”

“这侍女的话可信吗？”史无名问道。

“我知道你会怀疑这一点，她是王家家仆中的家生子，应该是可以信任的。走，我先带你去发现她的地方。”

那个地方离正街不远，苏雪楼快走了几步，走到一棵大树旁。“就是这里。”

史无名打量了一下那棵树，就是寻常柳树，但是显然生长了很多年，约有人腰粗细，除此以外，并无什么特别。树的另一边有一条狭窄的小巷，被树遮住，并不惹人注意，此时望过去有些幽暗。史无名往里走了几步，便皱了皱眉——巷子里不太好闻，隐隐有一股骚臭的味道。

“此地离朱雀大街不远，拐过去就是。”苏雪楼指了指前面的道路，史无名对京城还不熟，所以他贴心地做了解说。

“这个巷子有点偏僻，而女孩子戒心都很强，王小姐更是大家闺秀，不会随随便便跟着什么人跑到这后巷，所以她路过这里，实在让人生疑。”

“会不会是为了……”史无名突然觉得难以启齿。

“什么？”

“人有三急……”史无名嘀嘀咕咕说了一声，然后脸臊得通红。

“你小小年纪都在想什么呀！”苏雪楼叹了口气，拍了拍史无名的肩膀。

“我也不是……只是想到有这种可能……你闻闻这巷子里的味道，分明就是有人把这里当作了……”史无名本就没有什么孟浪的意思，被苏雪楼这么一挤兑，便更不好意思了。

苏雪楼看他面红耳赤的，知道他是一本正经的少年，经不起打趣，就把嬉闹之心收了起来，专心说正事。

“不说玩笑话了，咱们快说正经事。自然不是你想的那样。”

史无名白了他一眼——我可是一直在说正经事，不正经的也只有你而已。

“那丫头说，当时她们是想要抄近路到另外一条街上——王小姐嫌原来要走的那条路上人太多，这条巷子可以节省时间。只是进入这巷子后，她们连什么人都没看清就遇袭了，除此之外，她就再也没有什么可以提供的信息了。”

“苏兄，你实话和我说，韦家那边对这场婚事怎么看，虽然他们两边是联盟，但是未必没有龃龉。”

“你这话倒是说对了。这场联姻表面上看花团锦簇，双方得益，但是我私下听说，双方的意见分歧很大。这也不奇怪，在权势面前哪有什么真正的情意？！这次联姻是为了结盟，但是真正要决裂的话，也不过一呼一吸之间。”苏雪楼嘲讽地评价了一下王家和韦家的关系，“而最大的问题还是出自宫中，你也知道具公公和王叔文势同水火。这场联姻成功的话，具公公面临的局势就更严峻了，毕竟王叔文可是带着清君侧的目的——他和韦家联姻，正是想要借节度使的兵权。具公公手眼通天，他动不了韦节度使，也很难动王叔文，但是想动一个小女子，让这宗婚事不成还是很简单的。”

“这是你的猜测，还是王大人向你透露了这个意思？”

“我现在的官职在他眼中能算什么，他能向我透露？”苏雪楼苦笑了一下，否定了这个说法，“他是跟大理寺卿路大人说的，然后路大人向我转述的。当然，坊间也有很多人如此猜测。王家那边觉得是具公公下的手，但是没有证据，又不能跑到皇上跟前说——他根本见不到皇上，只能自己私下嘀咕。”

“他不敢说是因为这本来就很牵强。如果说绑架王小姐对破坏亲事有一定价值的话，那么其他女子对具公公有什么用？”

“是啊，这一系列的失踪案把王家噎了一下，但是他们很快就找出另外一个理由。说是具公公为了洗脱嫌疑，转移别人的视线，而让下属做的案。”

“那么具公公对此什么反应？”

“有趣的就是，具公公那边目前没有任何举动，倒是一副坦荡荡的样子。但是他越是平静就越让人感到不安，因为这位也是权倾朝野，是能让人随意扣屎盆子的么？而且王家的这些话本不过是一面之词，不足以让人完全相信。”

“那么这位王小姐在此地有没有情郎？”史无名思忖了一下，问道。

“她从越州山阴而来，在此地肯定没有情郎，而且进京之后就住在王叔文的府上，王家高门大院，哪里那么容易和外男相见？穷小子与千金小姐一见钟情的故事多是话本里的，真正发生的又有几个呢？”苏雪楼冷笑着摇了摇头。

“那么她在家乡呢？有没有议亲？”

“关于这一点，派去调查的人还没有回来——毕竟是在越州，而王叔文那边是不会告诉我们这些信息的——他对此讳莫如深，所以还不知道王小姐在家乡的情况，目前我只知道，事发之后她的父亲赶来，在王叔文家里闹了一通后离开了。”

“在王大人家闹？”史无名眉毛微微一挑。

“是啊，多亏没到大理寺或是刑部去闹。其实听说他来了，大家都捏了一把汗——若是王叔文带着他来闹，我们也很难应付呢！”苏雪楼苦笑了一下，“倒不是怕他们会以权势压人，主要是父母失去女儿的那种痛苦，让人看着难受得紧。”

苏雪楼这人虽然看起来玩世不恭，但却有一副悲天悯人的侠义心肠，所以史无名才愿意和他结交。听他如此说，史无名也跟着叹了口气。

“而且这案子难查之处在于，王家为了维护小姐的名誉或者隐瞒一些其他东西，什么都不肯吐露，只是一个劲儿地给各方施压，让大家找人。可是什么信息都不给，又怎么找人呢？”苏雪楼的话中透露出一丝无可奈何。

“不提供必要的线索怎么找人？”史无名听闻一愣。

“哼，他不能对人说的事情可多了！”苏雪楼哼了一声，显然是对王叔文极为不满，“贤弟，你要知道有些人并不像表面上那么光鲜的！”

史无名知道王叔文所做的事情是受百姓欢迎的：减免税赋，罢诸道速奉，废止宦官把持的宫市，一切措施都大刀阔斧，为百姓谋福利。史无名对他如此不畏强权，心中也是极为佩服。但是如今他的行为却变了味，立于顶峰的滋味太好，让他开始玩弄起了权术——广结朋党、培植亲信，不断壮大自己的势力，而和他结党的人都扬扬得意，认为天下无人能敌。可这些人的品德良莠不齐，一些人私下做出的龌龊事也不少。

人无千日好，花无百日红。若是新帝登基，这位王大人还会有今日的风光吗？当今的太子和这位王大人之间可是一千个一万个不对付，况且王大人的政敌也不少……到时候朝堂动荡，受苦的恐怕还是百姓。 8ZqMHnYZSMQI6hVrOWYtXhmHyV1ey5fseELljetOU0dqYRdSlL/Hmpy6gvWFGNv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