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入长安城,入眼的便是渐行渐高的地势,外郭十二门,内有一百一十坊。建在龙首原上磅礴的大明宫,从城门望去,层层叠叠的宫殿,斗角飞檐,碧瓦飞甍,让人震撼得喘不过气来。而夜晚的长安城也完全不同于白天,当人们陷入沉睡,坊门纷纷落下,巨大的都市便陷入了寂静,各个坊门前吊着的灯笼发出微弱的光芒,偶尔有风吹来,灯笼便缓缓摇动,好像是这夜色中唯一有生气的东西。而当你身处其中,却会发现长安的夜色其实现实得可怕,坊和坊之间被一条条长街分隔开来,在黑夜里就像一个个孤岛。而达官贵人家中的灯火辉煌与市井百姓家门前的黑暗形成了鲜明的对比,达官贵人家歌舞宴饮,也许通宵达旦,而市井百姓人家所在的街巷一片死寂,偶尔跑过的只有野猫野狗,它们站在黑暗里警惕地望着周围,眼睛里发出幽幽的光芒,宛如暗夜中的幽灵。在那一刻,富有与贫穷,喧闹与寂静,无形之中仿佛形成了一条巨大的鸿沟,将彼此割裂开来。
朱雀大街是长安的正街,白天人来人往、车水马龙,而到了夜晚,这条街便空旷寂寥得连个鬼影都没有,只有各个坊门前悬挂的灯笼散发出幽幽的光芒,间或有金吾卫来回巡逻。史无名能在夜晚欣赏到这条长街上的景象,还要归功于苏雪楼,若不是他申请到了公干的令牌,他们也不可能夜晚来到这条街上,那个巡夜的金吾卫头领虽然认识苏雪楼,但还是仔细地检查了他们的令牌。
这条街真正热闹的夜晚也只有在上元节那几日,各个坊的坊门都打开着,人群自由往来,摩肩接踵,四周高悬的彩灯将夜晚照得恍如白昼,宛如不夜天的灯市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女眷们还要去城门处摸门钉走百病,大家都为这个难得的可以自由玩乐的夜晚而快乐着。
“因为各个坊门都是打开的,所以她们可以自由进入各个坊,王小姐会不会到其中的一个坊去了?”
“她当时确实走了很多地方,因为难得出来一次,但是王小姐身边是有仆役丫头的——王家派了很多人跟着。当时在皇城门口有一座花楼,圣人要在那里露面以示与民同乐。王小姐从家中离开的时候也和人提过,要去看花楼,希望能够一睹圣颜。”
“我知道那座花楼,但是没有去凑热闹。”史无名点点头,“我不觉得离那么远能看清圣颜,而且那种时候,小偷特别多,所以就没去凑热闹。实际上曲江池畔也很美,两岸都挂满了花灯。可惜就是春草未发,柳叶未绿,着实让人遗憾。还是如今这个时节好,谷雨过后,牡丹争春,才是真正好看的时候。”
皇城附近,扎起了一座花楼——乃是皇家出钱搭起来的,高约数丈,饰以珠玉金银,有风吹来的时候,会发出清脆的响声。据说这花楼的附近陈设着最美丽的花灯,还有许多巧设的灯谜,也有许多百戏艺人名伶花魁会到这献艺。而且在这附近还有一处景观,那是一株极为高大的桂花树。据说这桂花树有百年之龄,每年开花都是金灿灿的一片,花瓣落下的时候,宛如金雨,简直美不胜收。如今虽然不是丹桂飘香的时节,但是据说巧手的匠人把那里装扮成了绝不亚于桂花盛开之时的样子,而且在树身上挂满了花灯,因此花楼和金桂树附近,会有很多人围观。
“女孩子都喜欢这些新奇的东西,我觉得王小姐也未能免俗,更别提她还想去一睹圣颜,所以我就让人去查了金桂树附近。如此著名的景点,附近肯定会有很多摊贩,也许会有人见过这位小姐。”
“可惜你一无所获。”史无名似乎已经猜到了结局,笑眯眯地说。
“你说对了,因为不仅我一人这么想,京兆府和刑部那边的人也是这么想的。”苏雪楼无奈地摊了摊手,“我觉得也可怜了那株桂花树,附近都快被掘地三尺了,真是遇到了无妄之灾!”
两个人一边说一边走,说话间便走到那棵金桂树附近,就决定去看一看。
如今树上早已经没有那些装饰物,整棵树需要两个人合抱才能围起来,显然已经度过了漫长的岁月。如今已进入晚春,牡丹初放,整个长安最美丽的季节已然来临,它也充满了蓬勃的绿意。
“如今在街上看到的女子都少了,这群人贩子盯上的还都是良家女子,所以现在女子如果不得不外出,要么轻纱遮面,要么家人陪伴。这些倒尚可,有的女子干脆在脸上涂了锅底灰,怎么丑怎么打扮,让很多初到京师的来客感到莫名其妙,以为我朝风尚就是这样呢!”
“让百姓惶恐无措,就是当政者的过错啊!”史无名叹息了一声,“这案子必须破,不仅仅是为那些无辜的女子求得公道,长安是大唐的国都,各国商旅往来,如果不能抓住这些宵小,还百姓安宁,有负百姓对我们的信任!”
“的确如此!”苏雪楼郑重地点了点头。
只是他正经不过一会儿,就又变得油嘴滑舌起来,忍不住打趣史无名。
“看不出史公子如此忧国忧民,真让我等朝廷命官汗颜!”
“哪里哪里,哪里比得上苏兄心忧天下,简直是我辈楷模!”
“……”
“……”
两个人互相假惺惺地恭维了一番,都觉得有点反胃,表情也开始带着嫌弃,最后还是苏雪楼轻轻咳了一声,表示就此罢手放过彼此。
“还是赶紧说正事吧。”
“早就应该这么做了!”史无名长出了一口气,急忙催促他,“再给我讲讲王家小姐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