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

“告诉你家老爷，那婢女应该没什么问题，也不能总那样关着。对了，我能看看小姐住的客房吗？”从私牢里出来，史无名还为那侍女说了句好话，随后又向管事提出想到王小姐曾经住的地方看一看。

“当然，二位官人请随小人来，只是里面小姐的东西已经被二老爷一起收拾带走了。”

“没关系，只是看看。”史无名温言说。

那管事就不再说什么，把史无名和苏雪楼引到了王小姐曾经的住处。那是一座三层小楼，本是给王叔文藏书所用，王小姐来到府中后就变作了她的闺房。史无名看了周遭，心中便大致明白了——这小楼在王家后宅的中心，与前后门都相距甚远，虽然说能表现出王大人对这位侄女的重视，但是换个角度想，怕也是提防这位侄女偷偷跑了吧。

屋子已经被收拾得干干净净，看不出王小姐在这里住过的痕迹。想来也不奇怪，案子已经发生月余，王小姐的父亲又来闹了一场并带走了她的东西，王家又怎么会不收拾这里？

史无名登上三楼——王小姐的住处在二楼，而婢女说她常常登上三楼观景和梳妆，史无名不由得好奇，这位差不多被软禁起来的姑娘究竟能看到什么，值得常常去看。

实际上还真的没有什么，王家周围都是鳞次栉比的建筑，看不到什么好景致，近一点也只能看到自家的花园，再无其他。

“那边的……是座塔？”最后，史无名有些迟疑地问了一句，指着不远处的一座塔楼。

“对，官人。那边有一处寺庙，好像是前隋时候留下来的，不过现在已经破败了，是座没有什么香火的破庙罢了。”

史无名又看了那塔几眼，并未说什么，倒是苏雪楼暗暗留了心，因为他知道史无名这个人不会无的放矢。待那管事不注意，低声询问史无名：“那塔可有什么问题？”

史无名并未立刻回答，离开王家之后，才说出了缘由。

“我只是觉得奇怪，这周遭景色并无过人之处，甚至可以说乏味至极，为什么王小姐总跑到楼上观景？”

“也许是她滞留在此，嫁不成心上人，生无可恋，百无聊赖，所以才有如此举动。”

“也许是吧，只是如果王小姐并不出门，她是怎么被人盯上的？下手的人必须确定目标才行，王家深宅大院，如果没有内鬼，那么作案者一定有一个可以看到王小姐的地方。”

“周围建筑可以看到王家宅邸的只有那塔楼。”苏雪楼闻言一凛，“莫非你是觉得贼人在那塔楼上窥探到了王小姐的一举一动？”

“是或不是，去看看不就知道了？”史无名挑了挑眉。说罢，两人往那座塔走去，一边走一边讨论王家的事情。

“王家两兄弟恐怕会因为这件事产生永远的隔阂吧！”

“把人家闺女弄丢了，只要是亲爹都会不开心，心生怨恨是肯定的。其实王叔文出身卑微，开始只是苏州司功，因为擅长下棋，才能够出入东宫，最后以此来娱侍太子——也就是今上。”说到此处，苏雪楼的脸上露出一丝不屑的神情，似乎对王叔文的发迹史十分看不上，“当年他未曾发迹的时候，家族兄弟之间的关系尚可。可是当他一步登天，又提携自家人后，就慢慢有些颐指气使了，觉得王家能够兴盛完全是自己的缘故，对于自己的兄弟亲族也表现得高高在上。比如这次，强硬地要求王小姐悔婚，来京师联姻，纵然在外人看来，这是桩好得不能再好的亲事，但是婚姻这种事情，如同脚上鞋子，合不合适只有自己知道，谁知道他们父女心中有没有怨怼？”苏雪楼冷笑着说。

“你的人不是还没有从越州回来吗？如何知道这些事情？”

“王叔文是怎么发迹的，京师里谁都知道。至于他们兄弟之间的龃龉，别看隔得远，这世上啊，没有不透风的墙！”

“你的耳目很多啊！”史无名眯起眼睛打量着苏雪楼。

“你以为京师里歌舞升平，一团和气？谁家还没有几个耳报神，这里面的水深着呢！莫说我家有，”他压低了声音对史无名说，“你姑父那里肯定也有！”

史无名一哂，心知他所言非虚，随后便不再纠结这个问题，两人继续往塔的方向走去。

寺庙里只剩下一老一小两个和尚。那老和尚已经到了神志昏昏、耳聋目花的年纪，问他十句话能有一两句回答出来就不错了。而小和尚只有六七岁模样，也是说不清楚事情的年纪。庙内香火惨淡，几乎没有人来，两个和尚谁都没管苏雪楼他们两人要做什么，远远地躲开了。

这座佛塔非常古老，一共七层，但是六层以上已经坍塌，而且没有修缮过，整栋建筑看起来摇摇欲坠，十分危险，所以一般不会有人到这里。

两人冒险进入佛塔内，里面也是一样的破败，到处是灰尘和蛛网，碎砖断梁。

“无名，你看有脚印！”苏雪楼兴奋地指给史无名看自己的发现。

蛛网被人碰坏还可以再织，但是地上的脚印若是不刻意清理，会留上很久。

脚印顺着破败的楼梯延伸到塔的上层，史无名和苏雪楼便冒险跟随着上去，直到第四层，脚印不再向前，而是遍布四层，看起来有人在塔内来回踱步。此处的确是附近唯一的制高点，站在这里能看清整个坊内的情形，更不必说王家的那座小楼。

“这个距离……”观察了一下，史无名不由得皱了皱眉头。

“如何？”苏雪楼走到他身边一起向王家看去。

“能大致看清高矮胖瘦我是相信的，但若说能看清王家小姐的长相如何，怕是很难。”

“是啊。”苏雪楼观察之后，也确定了这个情况，不禁有些闷闷不乐，看来白跑一趟，这里又很危险，便打算和史无名下楼。

“这是什么？”

就在这个时候，史无名在角落里找到了一样东西，那是面被遗弃的铜镜，市井间最便宜的那种，上面已经蒙了一层灰尘。史无名把这铜镜翻来覆去地看了好几遍，一时间也说不出什么，却也没把它丢弃。

“这铜镜出现的也煞是奇怪，若说是王小姐在闺房内百无聊赖对镜自怜我能理解，为何有人会拿着镜子跑到这古塔上，莫非也在对镜梳妆？”

史无名的这句话让苏雪楼打了个冷战，他小心翼翼地看了看这古塔，仿佛这危塔里真的有什么妖怪会夜半对镜梳妆一样。

随后两个人带着镜子快速下了塔，而在他们离开的时候，那小和尚却偷偷跑来和他们说了几句话。

“官人，在一个月前，我经常看到塔上有灯火！”那小和尚小心翼翼地说，“我拉了师父去看，可是去的时候灯熄灭了，我们就没敢上前查看，师父说我看错了，我便没敢和人说。”

听到这句话，史无名和苏雪楼两个人都是一惊。

“你看到人了吗？”

“没有，小僧当时觉得是闹鬼了，还念了好几遍《往生经》！”小和尚哆哆嗦嗦地回答。

“夜里突然燃起灯火的古塔，有人对镜梳妆……”苏雪楼幽幽地说。

“别自己吓自己了！肯定是人，别忘记塔上是有脚印的。”史无名鄙视地白了他一眼。

“那为什么有人会夜晚跑到这危塔之上点灯？”

“所以这里的事情有点意思。”史无名此时双眼发亮，对这件事充满了兴趣。

“我也觉得很有意思。”一个声音在他们身后响起，“原来你真的在这里，可算是让我找到了！”

听到身后的声音，史无名大脑一片空白，后背嗖嗖冒出冷汗，似乎全身都动弹不得，只能眨巴眨巴眼睛了。

俗话说，该来的总会来的，现在真的来了。只是史无名觉得这都能被李忠卿找到，可真的是白日见鬼，万幸的是今天没穿女装！ xzdBD1GtXzeNN685dAtm5TMf8uhISiTFwysdsvhHavkP01Zei6FXSpReNv46fCp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