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

史无名惊魂未定地跑回苏家，宛如困兽般转了半个下午后，竟然又被处理完公事归来的苏雪楼调笑了几句。

“被那小子看到了又能如何？”苏雪楼笑道，“说不定他也为贤弟而惊艳。”

你就说风凉话吧，左右丢人的不是你！——史无名心中愤愤，此时他已经镇定下来，除了刚刚差点被发现时的惶惶，他还为李忠卿来京师感到一丝担心，若不是自己，李忠卿也不会跑到这个宛如一池浑水的京城吧！

“苏兄这么说话可是让人心寒！”史无名冷冷笑了一声，用眼角瞥了一下苏雪楼，“那么明天起这钓凶手的事情，还请苏兄另请高明吧！”

“别别别，愚兄错了，愚兄错了！”这回轮到苏雪楼连连告饶，忙不迭地来讨好史无名了，“贤弟莫生气，哥哥请你去吃酒。”

“吃什么酒，现在忠卿肯定在满长安找我！”史无名愤愤地说，“出去了就会被逮个正着！”

“长安城这么大，怎么见得他就能找到你？而且他又不是你爹，逮到了又能怎样？”苏雪楼低声嘀咕了一句，看史无名的眼神如刀般飞过来便不再说了，“先不说这个了，今日听了一个消息，实在让人齿冷。”

“什么消息？”

“王韦两家的婚事似乎又有进展了。”

史无名一愣。

“进展？王小姐都已经丢了，还谈什么婚事？找人不是第一要务吗！”

苏雪楼闻言冷笑了一声。

“听说王家又准备了一个姑娘——也是什么亲戚家的表小姐，想要和韦家继续婚事。”

史无名听了这句话脸上露出不可遏制的厌恶之情，虽然他在某些政事上很敬佩王叔文，但是在这件事上，他是真的十分厌烦。

“这是有多迫不及待！”他忍不住说了一句。

“所以韦家就先不干了，人家又不是傻子！王叔文本来出身就不高，说句不好听的，是陪着皇帝下棋赢来的功名！能与节度使攀上亲，在所有人看来都是件不可思议的事情。”苏雪楼嘲讽地笑了笑，“是个人都讨厌王叔文的这种做法。这亲事里包含王叔文的别样心思，只要知道内情，是个人都不会同意的。何况韦节度使也不缺王家这么一个儿媳妇，他手握兵权，威震一方，想和韦家攀亲的人比比皆是，并不缺王叔文这点势力。”

“让韦节度使改变心意的，应该是刘辟那件事吧！”史无名低声说了一句。

“你竟然知道那件事！”苏雪楼很是愕然。

“好歹我姑父也是朝中大员，耳目自然也是有的。”史无名轻描淡写地将事情推到了姑父身上。但是实际上他的信息来源于自己家里，他也一直惊叹家中的消息竟然这么灵通——不知道是从哪个渠道得到的。

刘辟那件事算不上众人皆知——不过虽然发生在王家，也绝对瞒不过有心人。史无名怀疑朝中有头有脸的都知道，苏家当然不可能不知道。

月前，韦家的下属刘辟带了厚礼特意来试探王叔文，谈话间吐露出希望王叔文给韦家一个一统三川的机会。但是这番来意却让王叔文勃然大怒，直接和刘辟撕破了脸。王叔文并不知道刘辟是韦节度使派来试探他的人，而他的这番举动让韦家看清了王叔文的目的——他并不是真心想要和韦家合作，只是想暂时争取韦家的势力而已，而且在他心里，扳倒具公公后，下一个目标也许就是韦家了。

“从一开始，这就是一桩充满随谋的婚姻。”说到此处，史无名忍不住同情了一下王小姐，现在大概也只有自己和苏雪楼关心她的下落吧。

“我想询问一下当天陪在王小姐身边的那个丫头，苏兄，在哪里可以找到她？大理寺还是王家？”

“王家那丫头原本被大理寺带来问话，结果刚问完话就被王家人带走了！”苏雪楼恨恨地说，“真是太过跋扈了，我们当时还不能确定这丫头是否和带走王小姐的人有勾结，王家就来横插一脚！”

“是啊，好歹也是人证，怎能说带走就带走？”史无名对王家的行为也颇有微词。

“没有办法，王家一手遮天嘛，说要带回家自己审问，而且也不能确定那丫头与案件有牵连，所以只能放走了。”苏雪楼摊了摊手，“我可以带你去王家见她，这点面子，王叔文还是要给大理寺的。”

到了王家，两人并没有见到王叔文。王叔文此时尚在朝中，不过即使在家，想来他也不会见这样两个无名小辈——更何况，苏家的长辈和他政见并不相同，相看两相厌，不如不见。

王家派了一个管事带他们去见那婢女。让史无名没有想到的是，王家竟然在自家设有一个壁垒森严的私牢。家仆犯错，自是有之，但是要设一个牢房关押，却有些夸张了。可见有些人有些事外表看起来光鲜，但是内里怎么样谁又知道呢！

“婢子没有别的要说的了，二位官人就是打死我，奴婢也只知道这些事情。”说到这里，那个婢女声音都带上了哭腔。史无名看她容貌清秀，但是脸上有不少青紫的痕迹，有些是旧伤未退，有些还是新的，便知道王家对她的拷问并不比官府轻。

这婢女是王叔文的家生子，平日里算是伶俐的，王小姐来了之后便被拨给她使唤，却没想到把小姐丢了，对她来说，也算是飞来横祸。

随后苏雪楼打发了那管事的出去，若是那管事在，这婢女大概不敢说什么。

“王小姐待你如何？”管事出去后，史无名柔声问道。

“小姐对我很是随和客气，但是私密的事情都是要求自己随身带的丫头办的，这并不奇怪，她用我们毕竟不顺手。”

“那么事情发生后，王小姐的贴身丫头都到哪里去了？”

“出了事情，跟在小姐身边的人并不是她们，老爷也没有办法加以责难，而且二老爷因为这件事情和老爷生气闹翻了，来了之后就把自己家里的人都带走了。”

也就是说，现在想要询问王小姐的贴身丫头是不可能了。

“那天晚上王小姐有带她从家中带来的仆役出门吗？”

“没有。”

“那是为何？出门不是和熟识又亲近的人一起比较好吗？”

“因为我们比较认路，而且小姐心善，让自己的仆役出去自行看灯见见世面，就没让他们跟着，反正我们这边派出的人也足够用了，老爷也不许我们离开她的身边。”

“如此，王小姐真是个非常善解人意的女子了。”史无名微微点头。

“别的不敢说，小姐确实如此。她温柔聪慧，而且待我们极好。她遭此横祸，奴婢也是心急如焚。”说罢，这婢女还抹了抹眼角的泪。

史无名打量着这婢女的一举一动，突然冷冷一笑，喝道：“莫要假惺惺地说什么心急如焚了！你们是王大人派去跟着王小姐，监视她的吧？”

那婢女的眼睛一下子瞪大了，慌忙地否认。

“官人，不是的，不是的！”

“说谎！”史无名冷笑了一声，“王小姐外出观灯，一个自己的贴身婢女都不带？你明明说过私密的事情她更依赖自己带来的人，因为她根本不信任你们！而对这样一个背井离乡、心怀忐忑来到京师的姑娘，却把她和原有的仆役隔离开来，这本身就说明很有问题！”

史无名见那婢女目光躲闪，意识到自己的猜想没错，心中不由得对王叔文这些做法更加反感。

“你家老爷并不在这里，你说的话，出你口入我耳，不会再有其他人知道。但是如果我把你带回大理寺去，你再说出实情，你想想看，你家老爷可会再让你活着？”苏雪楼对她低声说了一句。

那婢女闻言打了个冷战，权衡了片刻，终于开了口。

“听说小姐在家乡原有一个青梅竹马的未婚夫，两人一直情投意合，本来就快要成亲了。老爷为了和韦家联姻，硬生生地逼二老爷把小姐的婚事给退了。听说没来之前小姐就一直在哭闹，不想应允这门亲事，而且二老爷十分疼爱小姐，也不太乐意。但是我家老爷说一不二，一再申明这是为了王氏宗族的未来考虑。这话压下来，二老爷只能应允，小姐来京之后，一直郁郁寡欢。老爷很不放心，因此就派我们看着小姐，怕她想不开或者是跑了，导致这门亲事告吹。”

史无名对于这种恶心的事不予置评，而是继续问道：“既然你时时刻刻跟着王小姐，那么她日常的行动可有什么不同之处？”

“奴婢觉得小姐并没有什么不同之处，平日就是待在院子里，偶尔会登上楼看看风景，对着镜子梳妆打扮一下，因为老爷不允许她出门。只在元宵节那天才松了口，那天晚上能够出来，小姐还是很高兴的，她已经很久没有露出笑脸了！”

史无名不禁有些同情这位什么都不由自己做主的女子了，她为了伯父的野心被迫牺牲自己的幸福，而对方还觉得自己所做的一切都是为她好，觉得这是一门体面的婚事。

而婢女之后说的事情与苏雪楼对他说的一般无二。无非是她们在灯市游览，四周人潮如织，很快就将她二人与其他仆役挤散。不过被冲散的二人也并未惊慌，毕竟到处是人，也没有什么危险，而王小姐想要抄近路，便走入那巷子内，这婢女什么都不知道就被打昏，醒后便发现王小姐不见了。

“王小姐失踪后，你家二老爷来了怎么说？”

“二老爷和老爷大吵一架，一怒之下还闹了病，在府中待也不肯待，带着家人便回家乡去了。老爷在这件事情上本来就心虚，只能好好地送二老爷回去了。”

“你家二老爷就这么轻易地回去了？”史无名觉得有些难以置信，自己的女儿失踪了，只是和间接害了自己女儿的人吵了一架，然后就偃旗息鼓地归乡，都没在京师找上一找，这所谓的骨肉亲情也太不值一提了吧！

“可能是为了家族妥协了吧！”苏雪楼倒是明白大家族里这些弯弯绕绕，心中微微一沉，不由得唏嘘起来。 HLj5g5SqV9XS6YUaaiKA39OPQ1m8xyBoMQzYFJcPqdSjxW7RZPiv7nFQIJKyhnu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