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有方技以来,《黄帝内经》尚矣。及周之末,秦有医缓、医和 ,宋有文挚 ,皆当世所称良医,而其方不传,后世无述焉。独秦越人有《八十一难》之作,实为方家关键。汉初太仓令淳于意以善医召问,太史录其事以传,然其所传,特太仓公所上医案耳,非有成书可以刊于后人者也。
及其季世,长沙太守张仲景,善方且好著书,虽以伤寒名家,其实百病治法,皆备于斯矣。降自魏晋,以医方立于世、传于后者,不可胜数,其谁敢问于仲景者?要其能为仲景者,仅可指数,此其故何也?论者以为时有古今,政有南北,人有厚薄,病有缓急,古方岂可以尽治今病哉?于是家立异见,人出新意,医方之趋变,日以滋甚。殊不知仲景之方依《内经》,而《内经》乃医方之本。故不通《内经》,无以为方;不学仲景,无以验经。善学仲景,然后可以知轩岐扁鹊,不我欺也。
今我日本,文明之化,方技之盛,结发习医者,奔突闾里。其中固有称良工者,莫不自言学经方,有所受之。观其为方,不过取近世小方而增损用之,试叩之以伤寒家之言,则不能答,甚者不知《金匮玉函》为何书。其或称仲景者,亦唯知其一,未知其二。若然者,其于治人,岂不殆乎?纯不知医而好为方,当窃以为自轩岐而下,方至仲景,可谓妙绝古今。后之医者,不为方则已,其苟为方,当为仲景。然世莫敢为之,何也?岂以其难学与?抑将可为而不肯为也?
予以是求于世之为方者久矣。甲寅春,忽得师道父。师道者,信州松本人也,少学医于其乡清水先生,及其能为方,专心致志于仲景,乃取《伤寒》《金匮》之书而读之,比至成诵,颇通大义。遂取伤寒家诸书而读之,则稍稍起疑于魏晋以后方书。因又取《内经》及《八十一难》,反复熟读,愈益有得。乃以其所得,自试方技于束间伊奈之间数岁,取效不少。师道素有游方之志,于是决策来东都。业医三岁,经弥明,方弥精;经以正方,方以验经;以经与方,参伍相征,表里正反,靡不合应。 耕铭按:正如大 敬节所云:“始于《伤寒论》,终于《伤寒论》。”万水千山,千回百转,始终不离《伤寒》本源也。 乃知魏晋已降,为方者渐失经旨,学仲景者,亦不能尽其道也。
奋然用力,以修仲景之道为事,颇有著述。其一曰《解惑论》,十余万言,未敢自以为是,使纯正其文理,因序之。纯不知医而好为方,尤悦仲景,当恨今世莫能为仲景者,盖世岂无医乎哉?唯其治经者不验诸方,为方者不考诸经,是以不成良医。至于今人言穷经无益于方,此非言者之过,为医者之罪也。师道独能为人所不肯为,可谓豪杰之士矣。 耕铭按:割裂“理法”与“方药”,就像割裂“知”与“行”,割裂“道”与“术”,如同忽视“哲学思想”对“科学技术”的指导作用。
予谓师道曰:苟明道足矣,何以文为?虽然,子使予修饰之,予不敢拒之。时师道方草稿,每成一卷,持来示予,予随阅之,稿未成半卷,乙卯秋,师道忽病没,年三十五。呜呼哀哉!今兹师道之徒伊原生,持末卷稿半已成者,来见予曰:希哲著此书勤矣,不幸未及卒业而没。吾曹不忍藏诸私家,因与二三同志谋刻而公诸四方,且以不朽其人。先生幸寻卒阅,并赐向者所许序文,则希哲虽死,犹生之日也。言讫泣数行下。予应之曰:诺。取其书,继而阅之,其绝笔处,墨痕尚新。予于邑 久之,谓别峰曰:善哉!子之为师道也。子其勉之,予虽不敏,敢负前约乎?往岁因师道之请,将作序,已起草,会师道没,寝不复作。于是取前稿而略修改之,因叙师道亡事以续之。予未尝学医,何知师道所论是否?予特惜师道豪杰,秀而不宝云尔。
元文
改元岁次柔兆执徐
大雪之日
信阳太宰纯
书
明和庚寅十月朔日
东江平鳞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