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之有书,古昔唯有《本草》《明堂》《内经》而已。然读之乃为名医,救死起废,述经立方,史记其事,传赞其功者,岂非由勤读而深思,寤寐颠沛不须臾离,谙记精识而得其一贯之旨哉!今之世乏明医者,其由盖有三:一师不知教弟子之道,二儒医之书甚多,三世人不知取医之道是也。 耕铭按:今之“名”医非古之“明”医也。 夫医之为职也,妙解五经而保护生灵之大宝者也,自非才高识妙不足任其责矣,岂庸才轻俊之徒所易学可到乎哉?故《内经》曰:各得其人,任之其能。明目者,可使视色;聪耳者,可使闻声;捷疾辞语者,可使传论;语徐而安静、手巧而心审谛者,可使行针艾、理血气而调诸逆顺;察阴阳而兼诸方、缓节柔筋而心和调者,可使导引行气;疾毒言语轻人者,可使唾痈咒病;爪苦手毒、事善伤者,可使推积抑痹。各得其能,方乃可行,其名乃彰。不得其人,其功不成,其师无名。故得其人,乃言:非其人勿传。呜呼!圣人重人命、择其才如此。
凡世之趋于医庭而受业者,或其亲贫而多子,无家资之可分;或禀赋软弱多病而不堪于劳业;或素性轻俊无赖而厌乎常产;或罢仕之士、丧土之农、拙巧之工、折本之商、犯律之僧,无他活计,不得已,愿为医者也。如是辈,恶皆高才妙识哉,而为其师者,率为饰门楣、省劳烦,不择其才,漫取为弟子,但教乎洒扫室堂,应对宾客,调剂方药,切鲙煮羹,而使其无读书之暇焉,可谓贼夫人之子者也。
凡医书,自唐宋而日多,至元明及近代最夥 。其所谓儒医云者,书生之游于学校,而涉经学诗文,常弄笔墨,拾语摘句辈;或经试不第,乃还乡里,不胜于农工商贾之劳,不得已向医书;或幸任官职,公务之暇,乃阅医经,略得其肤义,辄处方药,当时多偶中,则以为得术,自号儒医,扬面高人,妄著书炫于世者也。顾其为书,或主理解而极穿凿,或尚奇怪而作妄诞,或谬解经义而逞臆见,或贪多务得而薰莸 相混,或徒啜前人之涎唾而绩其谬。概短多长少,无尽合于经旨者,仁斋所谓“儒非儒、医非医”者,诚不诬矣。 耕铭按:中医界之“工业革命”有待吾辈武装科学务实之思想,切不可沦为个人臆想之玄学。 然而其文佞辩而可悦,其言夸大而可仰,其理浅近而易解,其方详备而易检,犹游妓倡优,媚嬉以惑人也。比夫五经之简古奥雅不易解,则孰不敢弃彼取此哉?空乎其书盛行而古圣之正法隐晦也。今医之所习,率皆此书,而其人鲁重,唯执近用一二书,而精读善思者犹得其长处,故治病有时立功。若夫轻俊伶俐、过目则解、务慱 好奇者,虽或读五经不能深造,其胸中杂然无精一之见,甚者立偏见,自妄处方剂,不能全用定方,故治病得效者少。遂俾世俗有“无学之医反上手,博学之医反下手”之谚,可谓医道之厄极也。
凡世人之取医也,全在夫轻浅之偶中、意气之私好,便便之谈、外饰之貌、名色之盛,至王公大人亦然。 耕铭按:今之时风亦如此。 凡医人有高谈孔孟仁义之正、大易运气之妙、老佛之空、神祗之古、文章诗歌之技者,便以为良医,敬而待之,厚而给之。 耕铭按:为医务必笃行务实,破除精神上的“打高空”主义。 殊不知老佛神祗之教、诗歌风咏之艺,皆各有专门,于医虽不知之,亦无害矣。若夫孔孟之教、文章之学,则为医者虽固不可不知,而不必深究矣。何则?专业之儒者,犹不能尽其道,况乎医者,别有专门之五经,而欲深究之,则惟日不足,安能有究其他之暇乎?主张彼诸道而高谈之者,必不深夫专门之医经者也。而王公大人反敬待之,反厚给之,故人皆以为医之学如此也耳。其学医者,亦先专学彼诸道,以为售术之媒,至夫专门之医经,徒供阁上之观。或读之者,亦但赖近时肤浅之诸注,微知梗概,助其谈柄,以为医经如此耳。至其平生所施用,彼儒医之妄书,与家技之小册,其诸方率皆驳杂轻缓,施之虽误,而不速见其害。故人见之不以为误,己以此为妙方,著之于书,授之于徒,以遗夭枉之殃。其终自受冥诛,永绝子孙,可谓疏而不失也。吁夫!取如斯之医,而托其身命,所谓抱石投渊者也;托之父母伯长,则不孝不悌也;托之妻子臣属,则不慈不仁也。冀君子察之以知择医焉,医家思之以勉其学焉,则生灵之大幸,而天地之参赞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