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载掌阅APP，畅读海量书库
立即打开
中药里有味俗气的药你一定吃过吧，它叫穿心莲。
味涩、微苦，初尝起来并不讨喜，
却又偏偏拥有清热、解毒、消炎、镇痛多种功效。
你可知道，它还有一个名字？
叫“一见喜”。
1
石头小姐在厨房里为朋友们鼓捣沙拉时，沿着房间墙壁上的相框一路蜿蜒看下去，这墙照片几乎盛满了她整个青春期。
8岁的石头小姐夏天在院子里吃西瓜。
13岁的石头小姐穿着宽大的校服在教室里乱跑，扬着拳头，一脸的明媚与无畏。
16岁的石头小姐是炙热的，运动会上跑女子三千米，晃荡的马尾用力抛甩出光阴的愚钝模样。
23岁的石头小姐，失恋，在喜欢的歌手的演唱会门外，抱着膝盖，痛哭流涕，眼影和睫毛膏模糊成调色盘。
25岁的石头小姐一个人跑去印度的粉色之城斋浦尔，站在山顶处，拍下万家灯火积攒起来的孤寂。
摸到走廊尽头那张婚纱照，上面的石头小姐，笑得庄重又如释重负。果然啊，不管什么性格的女孩子的结婚照上，脸上都有相似的幸福纹路，哪怕这幸福背后是无数次与命运的狭路相逢。
但，真心总不会被敷衍。
这些照片拍摄在不同地点、不同时间，仔细看会发现每一张照片里都有同样的他，或沉默，或偷笑，站在石头小姐身后。
他就是故事的男主角，火柴先生。
在过去那些年里，火柴先生却只是石头小姐生命中无足轻重的过客。
两个人出生在同一条弄堂里，上过同一所中学，拥有交叉的好友圈，关系始终不咸不淡。石头小姐从小顽皮，是整个街区里舞刀弄枪爬树翻墙的好手，既有几分黄蓉的俏皮，又有几丝小东邪郭襄的侠气，最喜欢打抱不平。火柴先生恰恰相反，温吞、胆小，是大人眼里的“乖乖三好生”。
每次闯了祸，石头小姐的妈妈总会拿火柴先生举例子，瞧，别人家的孩子怎么就那么听话。所以，石头小姐对火柴先生打小没有什么好印象，只记得，他笑起来傻傻的。
每次看到火柴先生，石头小姐都忍不住瞪对方。
他看了也不生气，只是摸摸后脑勺露出傻笑，然后石头小姐就会骑着自行车吹着口哨，与他擦肩而过，逍遥而去。
当然，她并不知道这个愣头青的内心，此刻正翻江倒海。
火柴先生自幼喜好看书，他想起《百年孤独》中奥雷里亚诺问何塞·阿尔卡蒂奥的一个问题—情爱是什么感觉？
何塞·阿尔卡蒂奥回答：“像地震。”
从前读到这句话，火柴先生只觉得夸张。
可那天黄昏，火柴先生看着石头小姐骑车远去的背影，只觉得天崩地裂，大脑一片空白。
2
其实石头小姐和火柴先生的故事很像那种青春小说，两个人既算青梅竹马又算“最熟悉的陌生人”，在密密麻麻的旧时光里，石头小姐几乎成为火柴先生的青春代名词，而在石头小姐的印象里这人最多只是一个普通邻居或同学。
石头小姐挨骂的夜晚负气离家出走，他得知消息，便会挨个弄堂去找。
知道石头小姐哪天值日打扫卫生，他会早早起床，悄悄替她打扫干净。
在学校的文艺表演晚会上，只有他把匿名票投给了唱歌跑调的石头小姐。
每当家里的大人聊天时提到淘气包石头小姐又上哪儿去“办坏事”，砸了谁家的玻璃，替谁谁谁出头打了架，一旁做作业的他，都忍不住低头抿嘴笑。
有时候，火柴先生也会同附近的邻居朋友一起玩耍，他总是最安静的那个，不说话，静静待在旁边，趁没人注意偷偷盯着石头小姐发呆。偶尔，石头小姐感觉到一种奇怪又炙热的目光，泼洒在自己身上，扭头看，却只见众人喧嚷，没有什么特别的。
我无数次与你保持距离，不过是害怕被你揭穿秘密。
对火柴先生来说，只要能够陪在她身边，就够了。
火柴先生就这样默默暗恋了石头小姐好多年，连朋友的身份，都算不得。只是一个路人，一个邻居，一个不怎么熟的童年玩伴。
只是高考那年，石头小姐头一次注意到了他。说来奇怪，明明火柴先生的高考成绩比她好很多，怎么会和自己一样进了所三流院校。听说为了这事儿，火柴先生的爸爸妈妈没少责怪他，不过，这和她又有什么关系呢—石头小姐为自己的瞎操心觉得莫名其妙。
上了大学以后，石头小姐仿佛打开了另外一个世界。
从前的活泼、调皮、爱折腾，大人眼里那些“没用的作为”，到了这里，竟然很快成为她的“圈粉利器”。她喜欢玩滑板和打篮球，闲暇时间还加入了学校里各种好玩的社团，她的初恋，是舞蹈社的一个男孩。
两个人一见如故，感情迅速升温，羡煞旁人。
火柴先生在食堂里撞到他们时，下意识想躲。不料，石头小姐拉着男朋友大大咧咧走过来，主动打起了招呼：“这是我老乡。”
短短五个字，就概括了他们的过往。
火柴先生有些失望，对啊，对她来说，他就是一个普通老乡而已。可那又怎样，她开心就好。
火柴先生很快就释然，更大方地朝他们微笑，然后转身离去。
没人知道，他当初为什么要选择这所学校。明明以他的分数可以上顶尖大学，他因此和家人大吵了一架，打小就是父母眼里好孩子的他，竟然自甘堕落。很长一段时间里，他们的关系都没有修复。后来，他和父母解释了很久—因为我想学的专业比较新颖，只有这个学校开了课。
当然，还有一个没有说出口的原因—他想离自己喜欢的女孩近一点。虽然挺傻的，但是他从未后悔过。
喜欢一个人，有万千种方式。而我选择远远观望你的笑容，又何尝不是靠近幸福的一种方式。
3
如果，我是说如果，故事到这里戛然而止，我相信以火柴先生的心性，他会坦然放手，会压着那份心动往前去。若干年后，两个人重返故乡，或许会在幼时的弄堂前，相视一笑，然后挽着各自伴侣的手擦身而过。
你有你的锦绣良缘，我有我的佳人在旁。
不会有任何人知道你曾在我心里住了好多年，而这样的结局，正是世间大多数男女的情感归宿。
可偏偏，石头小姐和男友恋爱的第二年，对方就劈腿了。
说劈腿可能有点儿严重，但石头小姐那样清高、骄傲的人看到男友手机里的暧昧短信，还是忍不住炸了锅。暴跳如雷的石头小姐找到男友，希望对方能给她一个合理解释，却换来对方的一句：你爱怎么想就怎么想吧。
变了心的人连冷漠都理直气壮。全然忘记那天，是他答应石头小姐去看演唱会的日子。
石头小姐是个“五月天”迷，这两张票是她半年前守在凌晨时分从网上抢下来的，为的就是在现场听阿信唱一首《温柔》。传说，一起听过这首歌的情侣，就算分开，也会牢记当初相爱的时光。
可现在呢？
石头小姐走出演唱会门外，最终慢下了脚步，她不想把自己的眼泪掉在万人中央。
“要哭也要找个没有人的地方。”刷到这条微博时，火柴先生正躺下准备睡觉，得知石头小姐的遭遇后，他愣是缠着宿管大叔好久好久，恳请他放自己出去。
当火柴先生在演唱会门口找到石头小姐时，她脸上因为流泪而糊掉的妆容仿佛彰显着她的挫败与无能。见到火柴先生，她并不高兴，只觉得丢人。
怎么这个人总是出现在她最狼狈的时候啊？
回想起来，好像从小到大每一次倒霉，都刚好遇见他。
逮到机会撒气的石头小姐自然不会放过火柴先生，坑了他一顿豪华烧烤，然后就着啤酒开始哭诉自己的倒霉情事：“这可是我的初恋啊，初恋啊！你知道初恋是什么感觉吗？就是……”
后来石头小姐再回想当天晚上发生的事情，却什么都记不起来。
总之，第二天醒来就在宿舍了。
而另外一边，火柴先生却久久难眠，他把石头小姐背回了宿舍后，满脑子都是石头小姐红着眼逼问他“初恋是什么感觉”的样子。
“你真傻，我的初恋就是你啊。”火柴先生只敢在心里回答她的问题。
4
从那之后，石头小姐就没再谈恋爱了。
经过一番恋爱的折腾，向来懒散不思进取的石头小姐突然迷上了学习。不是那种背课文泡图书馆的学习，而是向着自己喜欢的领域，慢慢努力。
她喜欢旅行，就要好好学英语。
这是火柴先生对她说过的话，现在的他们，已是好友。自那晚以后，石头小姐才注意到，过去那个愣头青其实挺有想法的，而且为人热心，做事靠谱，仔细看……嗯，长得还蛮顺眼的。
而火柴先生，还是老样子。所有人都看得出他对石头小姐不一般，可他就不采取实质行动，不表白、不热络，默默守护在对方身边。
他坚信，滴水穿石，总有一天，那个人的心会融化，会回头看到自己。
从毕业到工作，石头小姐和火柴先生依然没有进展。
石头小姐终于成为了一名出境导游，梦想不似想象中那般斑斓，飞机延误或者所带的团临时有人走散，各种乌龙都被她遇到过。总体来说，还算顺利。感情方面并不是一筹莫展，喜欢过几个人，寥寥几笔，就被扑面而来的现实掩盖下去。
她觉得自己很奇怪，不管面对谁，脑子里都是那个人—那个永远站在她身后，又从不多言语的火柴先生。
还没来得及理清思绪，身在印度斋浦尔的石头小姐就接到了母亲的临危病讯。彼时，她所处的小镇恰巧遇到交通管制，整个旅行团都延期回国，被迫留在当地，一时半会儿飞不回国内。她想尽了办法去做沟通，当地旅游局都无动于衷。
当她赶回上海时，在葬礼上帮忙的是火柴先生。
她不知道该怎么形容当时的感受，即便再多人安慰她，母亲是去了另一个极乐世界，她都难以接受。母亲的离去仿佛瞬间抽走她半个人生，她的喜怒哀乐，她的少女情事，她和母亲闹别扭时的小心思，她和母亲所共筑的秘密花园，全都崩塌了。
“我再也吃不到妈妈做的三鲜馄饨了。”
“她还没有看到我结婚，怎么就能走呢。”
“这个世界上最爱我的人走了，不会回来了，永远不会回来了。”
石头小姐哭晕在火柴先生怀里，只想抓紧，最后一点点温度。
5
母亲去世后的很长一段时间，石头小姐都难以接受这个事实。她向公司请了长假，搬回弄堂里住，日日在阁楼上摩挲着母亲生前留下的东西。
火柴先生也回了弄堂，说是研究所最近不忙。
但明眼人都知道他是害怕石头小姐想不开，便回来陪着她，像小时候那样，偷偷躲在她家门外徘徊，或从自己的房间望向斜对楼的屋子。只有看着石头小姐卧室的灯熄灭了，他才能安心睡去。
过了一段时日，玉兰开花的时节，火柴先生试着拖石头小姐外出散步。
上海的春，是微醺的，像是醉了酒的离人，远行归来，带回一树一树的花开。
鲁迅公园很是热闹，松软的草地上，躺着几个小孩叽叽喳喳说个不停。旁边的孩子王会招呼他们起身一起玩，石头小姐看得笑出声。终于笑出声，在母亲走后的第三个月。
她想起自己小时候也是这样，不讲理，喜欢带着大家到处玩。
“咦，那个时候你在干嘛？”石头小姐好奇道。
火柴先生回想起来，小时候大家一起玩耍，他永远是被忽视的那个。因为不爱说话，所以没有小朋友会带他玩。甚至，久而久之沉默寡言的他还成为大家的欺凌对象—有一次，在弄堂里几个孩子揪着他的书包不让他回家，骂他不出声就是个窝囊废，被恰巧路过的一个梳着双马尾的小女孩叉着腰给骂回去了，说完以后那个女孩转过头对他说：“不怕，以后我罩着你。”语气豪横壮阔，像个女侠，让小男孩好不佩服。
从那之后，女孩的身影就定格在了他的脑海里。
石头小姐似乎想起了什么，她小时候，的确救过很多“鼻涕虫”。但实在想不起来，火柴先生是其中的哪个。想了很久她终于憋出一句话：“啊！你是不是个子比我还要矮一头的那个呀！”
火柴先生不好意思笑了。
“所以你从那时候开始，就喜欢我了吗？”石头小姐眼神里充满狡黠。
“虽然你脾气很臭，性格又硬，从小到大都是疯疯癫癫的样子……可我见不得你难过，见不得你皱眉头。可能，是被你下蛊了吧。”
石头小姐翻个白眼：“你这人，表白怎么都像骂人啊！”
三年后，石头小姐和火柴先生终于要结婚了。
他们的喜帖上画着一块石头和一根火柴，笨笨的、傻傻的。这种无厘头的创意不知道他们是怎么想的，有朋友随口一说：“这还不简单，石头和火柴，不就象征着火花四射嘛。”
每个人学语言时都习惯性先学“我爱你”，天知道，爱情不是靠嘴实现的。我们站在现实的两端，隔海相望，隔山相邀，一个人想要走到另外一个人的心里去，得花多大的力气才能身体力行地拼出“我爱你”。
这样说，确实有道理。
但我更愿意相信第二个版本：石头和火柴本是毫不相干的两样东西，但只要让它们撞到一起，就能产生巨大能量。不仅仅是爱情，还有超越时间的信念感。
岁月太长，光阴太短。
唯有你在，才刚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