梨花如云云如瀑

一直不明白，“松竹梅岁寒三友，桃李杏春风一家”里为何没有梨花的位置？是因为它的平实，不符合诗意的语境？还是它的花朵细碎，撑不起春天的繁茂？又或者，梨与离相谐音，天生地更适合表达伤离别的愁绪？

我第一次惊觉梨花的美，大约是在1998年之春的洱源茈碧湖梨园村。在这之前，不是没有见过梨花，而是没有见过那么多的梨花；更不是没有见过村子里的梨树，而是没有见过被梨树合围的村子。那么清澈的高原湖，将一个长满梨树的小村远远地隔在了湖的那头，搭乘十多分钟的快艇，在碧透如玉的湖水上飞驰，仿佛是向着时光的深处飞驰，而湖水尽头，无数的梨树，无尽的梨花，茅棚鸡舍，蜂舞蝶飞，晃晃眼，可能就会走出个陶渊明来。

说是到梨园村里看梨花来的，可真置身于梨园村，却难与梨花一亲芳泽。梨树都是有百年树龄的老梨树，常常一人难以合抱，遒劲沧桑的枝干，笔直向上生长，一片林子仿佛接到同一命令似的，齐齐地长到一个高度，偶有村边老梨树，孤立一隅，半圆的树冠有如华盖，远可观景，近可遮阴，风华绝代，风神潇洒。那么多、那么细、那么密、那么白的梨花，在我眼里，更像浮在头顶之上的一片白云。或者说，梨花是地上悬浮的白云，白云是天空盛开的梨花。

在这一片细密绵软的花云之下，斜倚老树，席地而坐，耳畔的蜂鸣似有还无，似近还远，一阵风过，细碎的花瓣落在衣襟上，如此的乡野幽趣有若养心良方，能治愈一切焦虑、煎熬等负面情绪。时隔多年，翻开那时的照片，依然能感受到梨园村梨花云之下的静美扑面而来。

今年我再次去梨园村，感受已大不同，虽说如云的梨花仍在，可花下林间冒出了无数的农家乐，一进梨园，麻将声、喧嚣声，不绝于耳，那一点花云静美的味道尽失。听说外面湖边也要开发房地产，为了扩大影响力，还专门请了老乡杨丽萍，看见杨丽萍在梨园村的照片，照片上她眼神空茫，不知她是不是在想十年后的梨园村将会是什么样子？

之后，又多次赏过梨花。比如，在澜濞秀岭，因为是个果园，这里的梨花也够多，在山上一片一片地开着，美则美矣，却有点单调，树也是老树，却长不太高，枝形也是参差披佛，没有看头。我知道，这样去要求一棵果树是苛求了，可因看过茈碧湖梨树，仿佛就有了一种标准。比如，在弥渡东山，梨花开满山岗之时，周围却还有点草枯水寒，听说，当地人还会给梨花过节，在梨树下或歌舞或做买卖，因为没有碰上，不知是何光景。再比如，鹤庆奇峰，也是一个看梨花的好地点，今年花期，大理的摄影家去了一大群，有幸见到了他们的精华图片。鹤庆奇峰的梨花有另一种美，树大、花冠美，疏密有致地点缀在田园之中，让高原田野呈现出细腻温婉的美感。

若要说与梨花最近的一次接触，则是在朋友家中。朋友早先也是名动四方的才女，不知多年未见，风采依旧否？循着地址来到梨花溪，叩开坡顶一个安静的院落，朋友早在此等候，彼此互微颔首，十几年光阴转瞬即逝，大家又一齐回到“梦里花落知多少”的青春岁月！茶桌前坐定，大家叙旧、八卦，天南地北，过去、未来，一抬头，几枝老树梨花闯入眼帘，一时惊喜莫名，可在这簇新的楼房旁，何来那么如此沧桑的老梨树？朋友莞尔一笑，说这里原本就是满坡梨树，地产商决意保留此等景致，在开发之前，将梨树全数移栽他处，建成后再全数移栽回来，映入每家每户的窗景之中，而她，也正是为此而选定这里为自己的新家。我不肯相信只为几棵树就可下这么大决心，可那天在梨树下喝茶聊天，却也让我久久难忘，不知是因为茶，因为花，或因为人？心里想的，是到梨树挂果之时，再访朋友，看梨花灿烂之后的成熟果实。

各种各样的梨花，就这样碎片似地存在记忆中了。直到有一天读到慕容雪村的一段话：如果你想幸福，仅有钱是不够的，你需要活在某种文明之中。你需要一段悠闲的时间，去品茶，去读书，或者什么都不做，只需要一个黄昏，看梨花如何从身边飘落。

说来也怪，有关梨花的所有缤纷记忆碎片，瞬间被这几句话全然解码，让我突然从纷纷扰扰的生活中，找到了想要的那种味道、节奏和韵律，而这，是之前苦苦求索而又遍寻不得的。每次加班加到不分白天黑夜时，总会有一个细小的声音在耳边响起：“这是我想要的生活吗？”只知道不想要什么，却不知道想要的是什么，可这芜杂的生活，也不是除了不想要的之外全是想要的，如今，删繁就简，一切明了，梨花一瞬，闲情偶寄。

梨花于我，从此有了别样的意义，仿佛由此寻见了生活的艺术哲学，让普通日子有了一点别样的味道。

或许，我那朋友在选新居之时，梨花也正呼应了她这一点小小的心思？眼下，我所认为最美的日子，也正如慕容雪村的描述：院中有一棵梨树，到梨树开花的时节，搬一把躺椅，沏一壶茶，拿一本以前来不及细读的书，喝两口茶，读几页书，有时会睡上一会儿，睡醒之后就会看见，雪白的梨花一朵朵落到书中。

我确信，那一刻，苍洱间必定梨花如云，流云如瀑！ dZqGoPodJDwbWZ51MXqh4kJnpwtnWAWkFATF46mYtQ2mWuQd0N3NW5rV0cDN4J5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