席锦书领着聂莛宇朝西厢房走去,经过楼梯口,正碰到龚子桥上楼来寻她。
“锦书妹子,刚我把丧礼的一些账目理了下,师娘让我给你瞧瞧,我把账目给拿来了,你方便的话先看看,若哪里有缺的我好补上。”龚子桥气喘吁吁地跑上楼,拿着账本跟席锦书说道。
席锦书转过头,看着聂莛宇,手指了指右手边的那间厢房道:“聂公馆的人就在这里头,你先进去,我过会就来。”
聂莛宇点了点头,扫了龚子桥一眼后先走了,席锦书带着龚子桥去了对面的厢房。
聂莛宇在门口敲了几下门,门很快就被人从里面拉了开来,开门的是聂公馆的管家刘敏。
一看到聂莛宇,刘敏的脸上立刻露出惊喜的表情来,他激动地朝聂莛宇道:“三公子,你可算出现了,老太太都要急死了,你快进去哄哄她。”
说罢,刘敏让开了道来,聂莛宇走了进去,看到聂老太太正拄着拐杖,气冲冲地坐在八仙桌前,聂书涵在旁给她顺着背。
聂莛宇笑吟吟地朝她们走了过去。
见他靠近,聂老太太没好气地拿拐杖打了他一下,耷拉着脸道:“你这混小子,还笑得出来!你说你不认识席小姐的,现在都什么事啊!平白无故弄出个孩子来,搞得整个上海滩的人都知道了。今早一开始有人打电话给我们,说起你跟席小姐的事,我们还不信,后来打过来询问的人多了,我才知道这事没想象的那么简单。你娘气得昏厥症都犯了,这会躺家里休息,我心里不踏实坐不住,就带着书涵来席公馆看看。想着反正要来送帛金的,就先来探探情况。结果我刚进来,认识我的都来跟我道喜,我这老太婆的老脸都给你丢尽了。”
“奶奶你先别生气,息怒息怒,千错万错都是孙子的错。”聂莛宇从聂老太太手里抢过拐杖将她扶到了床边安抚道。
聂老太太恨恨地瞪了他一眼,刚说了一大堆,她这会有点喘不过气起来,聂莛宇连忙给她倒了杯茶水。
一旁的聂书涵见状,忍不住朝聂莛宇问道:“三哥,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我们都要急死了,你快讲讲你跟席小姐之间是真的吗?我之前怎么都没听说过你俩有过什么接触,你是不是被她抓到什么把柄要挟了啊!那孩子若真是你的,她为什么五年都不出现,这会才带着孩子出来认你作爹。她这不是太不把我们聂家放在眼里了吗?”
看聂书涵急红了眼,一副要哭的样子,聂莛宇玩心一起,存心逗弄她道:“你希望这是真的还是假的?”
“三哥,你快别开玩笑了,我在担心你知不知道。这席小姐看起来就是个厉害角儿,我怕你吃亏。”
“只是怕我吃亏,没其他吗?”聂莛宇眯着眼继续追问她。
聂书涵不知道他到底什么意思,被他逼得红了脸,跺脚急声道了句:“三哥。”
聂莛宇目光微黯了下,他敛了笑容,停止了说笑,在聂老太太身旁站了起来,从怀里掏出之前席锦书给他的婚书,展开给她们看,认真道:“你们听到的事都是真的,这是婚书,昨晚我们在席老爷临终前签的。因为情况紧急,所以我还来不及报备家里。”
“混账!你把婚姻当成什么了,第一次,你不顾我们反对娶舞女,第二次,你又干这等出格事,莛宇啊,你是要把我们聂家的脸都丢光才罢休吗!”聂老太太气得又从床上站了起来,捂着胸口脸色铁青道。
聂书涵赶忙上前扶住她。
“这次跟先前的不一样,这次是我对不起席小姐。人家好好的一个大家闺秀,因为我,未婚先孕,生了孩子,我怎么着也得给席家一个交代啊!”聂莛宇很是无奈道。
“你昨个还说不认识席小姐,你怎么就尽胡说八道!”聂老太太黑着脸又要挥舞拐杖。
聂莛宇连忙避了开来,为自己辩解道:“我的确不认识席小姐啊!我跟她在一块的时候,我还以为她就是个普通女学生。你们也知道的,我交女伴又不在乎人家家世的。而且席小姐为人低调不爱说话,平日里穿衣打扮又朴素得很,她自己也没说她是席大小姐,谁想得到她是席家大小姐。再说,我那时候跟她在一块时间也不长,本以为就是段露水情缘,哪知道就珠胎暗结了呢。”
“你……你还有理了!”聂老太太手抖地指着聂莛宇骂道,后转念一想,像他们这种家族出身的公子哥有点风流韵事也是正常的,聂莛宇的确是风流了些,就冲他这祸水相貌,就算他不去招惹人家姑娘,人家小姑娘也要主动粘他。
但若这事出在平常人家姑娘身上倒也还好,他们要不给点钱把事了了,要不就让聂莛宇收人家姑娘进来做个小姨太太,怎么着面子上都过得去,可现在不同,聂莛宇搞大肚子的可是席家大小姐。
席家是什么家庭?让聂莛宇娶席锦书已经是给他们聂家面子了!若不是席老爷没气了,他要还活着,这事哪能这么容易就过去!
“要我说这席小姐虽是个名门闺秀,但也算不得是个好姑娘。年纪轻轻跟男人搞七捻三也就算了,还做出那种事来。怪不得席老爷送她出国,留下来不是丢人现眼吗。你说她人都走了就走了呗,还把孩子生下来,她不嫌丢人,我们还嫌呢!女孩子家家,一点脸皮都不要的。”聂老太太平日里最疼这个孙子,聂莛宇每次闯祸,她都是各种替他擦屁股说好话,所以就算这次明知是自己孙子的错,她也舍不得多怪罪,只将过错都怪在了席锦书身上。
她越说越来气,想起方才见席小姐时她那幅高冷的样子,她更是气不打一处来,拐杖用力地往地上一敲,老太太恶狠狠地来了句:“像她这种不知廉耻的姑娘,哪配进我们聂家的门!”
聂老太太的脾气在上海滩是出了名的刁钻,聂莛宇深知自己祖母的坏脾气,也能想象到她对他说的那些话肯定对席小姐也说过,也怪不得席小姐方才那么生气,她没当众朝他发难已经算她修养好了。
毕竟是一根绳上的蚂蚱,往后他跟席小姐的“夫妻”路还很长,怎么着,他这会也得为席小姐说几句话的,结果,他刚准备开口,厢房的门就被人推了开来,席小姐带着两个女佣走了进来。
聂老太太看到席锦书,当即冷呵了声,翻了个白眼,别过头去。
聂莛宇一脸歉疚地朝席锦书笑了笑。
席锦书没跟他们置气,只是让佣人把手里的果盘零嘴端了进来,放到了桌上,又让人重新换了壶热茶。
待一切安置妥当,她才施施然走到聂老太太面前,薄唇轻启,微微含笑道:“秋凉气候干燥,老太太还是少动气为好。若聂老夫人嫌弃锦书,不妨让聂三公子入赘席家也行。家父刚走,席家正好也缺个主事的男人。”
听到“入赘”两个字,聂莛宇咳了一声,伸手扶了扶额,朝席锦书使了个颜色。
席锦书不为所动地看着聂老太太。
果然聂老太太一听完她说的话,立刻又气得跳脚起来,对着她一阵大吼:“你说的什么混账话!我们聂家的男人哪有给人入赘的道理!席小姐未免也太看不起我们聂家了!”
眼看老太太被气得快要吐血,聂书涵连忙走了过去,扶住聂老太太,一边给老太太抚气,一边拿眼瞪着席锦书,作怒道:“席小姐这么跟长辈说话,会不会显得太没礼貌了,席家的家教就是这样的?”
“席家家教如何还轮不得一个外人来说三道四。”席锦书面无表情地看向聂书涵,冷声说道。
“你……”聂书涵还要说点什么,被聂莛宇一把抓住了手。
“三哥。”聂书涵一脸委屈地朝聂莛宇娇嗔一声。
聂莛宇对她摇了摇头,示意她别再说了。
席锦书扫了眼聂莛宇攥着聂书涵的手上,眸光又冷了些。
“好了,都不要吵了,死者为大,席老爷在下面还没出殡呢,你们在这吵来吵去,被人听到了,成何体统。”聂莛宇板起了脸,难得发火道。
别看聂三公子老是一副嬉皮笑脸的样子,真发起火来,还挺让人害怕的。
聂老太太跟聂书涵瞬间没了声,席锦书默然地看了他一会,最终也没有多话。
厢房内气氛沉寂了一会,突然一个小小的身影闯了进来,直接跑到了聂莛宇的身前,抱住了他的脚,喜滋滋地叫了声:“爹,原来你在这里。”
聂莛宇低头看了眼席世恩,目光变得稍柔和了些。
席锦书拧着眉头,朝席世恩呵斥道:“世恩,我怎么教你的,走路不要横冲直撞,过来叫人。”
席锦书虽年纪不大,可训起人来自带一番气场。
席世恩被训得乖乖地走到了她的身旁,黑葡萄般的大眼睛滴溜溜地朝四周看了一圈,然后双手合十,先对聂老太太作揖,叫了声:“太奶奶好。”
随后又对着聂书涵唤了句:“小姑姑好。”
显然是事先已经被教过了,所以这孩子认人认得很是精准。
聂老太太是个嘴硬心软的主,即使不喜席锦书,但看到突然出现的孩子,心里还是软了下来,又看那孩子一副乖巧伶俐的样子,心情也好了些许,就连脸色也缓和了点。
楼下事情多,席锦书抽不了多少时间,见聂老太太喜欢席世恩,她便把孩子留了下来,对聂老太太道:“楼下人多嘴杂,烦请老夫人在厢房多待会,有什么吩咐,找桂芳就行。午宴很快就开始了,夫人不忙的话,吃个便饭再走。”
聂太太傲娇地哼了一声,没有搭她的话。
席锦书也没有再跟她一般见识,她朝聂莛宇看了一眼,嘱托道:“世恩喜欢你,就劳烦你这几日辛苦些,多照看他一下,我还有事要忙,先走了。”
聂莛宇对她点了点头,客气地关心了句:“没事,你也注意休息,别太累着自己。”
席锦书没有应答,留下桂芳,转身离开了厢房。
望着席锦书那冷傲离去的背影,聂老太太又来了气,忍不住朝聂莛宇数落道:“真不知道你是看上她哪点了,一身臭脾气,跟她爹简直一模一样。”
聂莛宇笑了笑,没有回她,低头朝身旁的席世恩看了过去。
席世恩正睁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看着聂老太太,听她骂席锦书,小孩的嘴巴撅得高高的,但没有说话。
聂老太太回头看到孩子,瞬间停止了咒骂,无奈了叹了口气,道了声:“真是冤孽。”
这孩子一双黑眼睛生得格外好看,就是五官比较像席锦书,不怎么像聂莛宇。
聂老太太隐隐觉得有些可惜,但想想还是算了。先不管这席小姐有多可恶,她毕竟给他们聂家生了个孙子。
“罢了罢了,我不操心你们这档子事了,过几日你爹跟你大哥要回来,你自个跟他们说吧。书涵,我们走了,还得回去跟太太说这事。”聂老太太摇了摇头,尊重妥协道。
知道她们没有心情留下来吃饭,聂莛宇也没有挽留她们。
临走前,聂老太太给了聂莛宇一个白包,里面装的是他们聂家给席老爷的帛金。
聂莛宇打开看了一眼,里面估摸着放了一万大洋。
“还好我事先留了心,多备了一些过来,这个数目作为女婿也算拿的出手了。咱们聂家虽不如他们席家以前家大势大,但现在席老爷走了,席家没人,莛宇啊,你可不能让那丫头骑在你头上啊!”聂老太太对聂莛宇再三叮嘱道。
聂莛宇苦笑了下,连连点头,说:“我晓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