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席公馆的卧室内部装饰与聂公馆极尽不同,看得出来席老爷是个比较守旧的中国男人,主卧内的家具都选用的是上好的红木家具,入门的木地板处铺着块硕大的白虎皮,门口立着两个一人高的青花瓷瓶,瓶中插着几幅丹青卷。

离门两三米远的地方立着块红木雕刻的镂花屏风,屏风的中间镶嵌着两幅花鸟图,席老爷的床就在那屏风后。

聂莛宇刚进门就看到了坐在席老爷床头掩面哭泣的老妇人的身影,妇人身旁站着个中年女仆,还有个粉雕玉琢的小男孩,男孩不过四五岁的年纪,穿着一身黑色小西装,正依偎在席夫人的身上小声地啜泣着。

说是席老爷要见他,可聂莛宇跟着陈管家走到屏风后的时候发现席老爷已经咽气了。

席太太看到陈管家,从床沿边站起了身,手里拿着帕子抹了把眼泪,都没顾不得上看聂莛宇一眼,直接朝管家道:“沐笙走了,你去把准备好的衣服给他换上,先不要声张,等锦书的意思。”

“嗳。”陈管家应了声,老眼红了些,转身去了一旁的衣柜那拿了套寿衣出来。

聂莛宇被晾在一旁,尴尬地不知道如何是处。他明明亲眼看见席小姐进屋的,这会在房间竟然不见她人。他想问但又不好问,这时席太太也注意到了他,朝他看了一眼,连话都没说出口,眼眶又红了起来。

聂莛宇暗自叹了口气,礼貌性地上前,对着席太太鞠了个躬,道了声:“太太节哀。”

席太太点了点头,拿着锦帕又一次擦拭了下眼泪。倚在她身旁的小男孩此刻站直了身体,正睁着一双大眼睛定定地打量着聂莛宇。

聂莛宇被他看得浑身有些不自在,他喉咙一阵腥痒,忍不住又咳了一声,别过头去,正好看到管家抱着寿衣走了过来。

他让开了道,在旁看着陈管家跟女仆搬弄着席老爷的身体,小心翼翼地给他解身上的衣服。

他拘谨地站在旁边,犹豫着要不要上前帮个忙时,在床旁边的书架动了下,露出个偏房来,消失不见的席锦书从里面走了出来,对他招了招手,冷声道:“你进来下。”

旁人见了聂莛宇起码都会称呼一声“聂三公子”,再不济都会叫一声“聂先生”,可这个席大小姐倒好,连个称呼都给他省了。

聂莛宇暗自哂笑了下,看在她刚丧父的份上没有跟她一般计较,乖乖跟着席锦书进了偏房。

偏房内摆放着席老爷生前收藏的多幅古字画,席锦书站在书桌旁,拿着一支狼毫笔在一张信纸上写着什么。聂莛宇站在离她三米远的地方眯着眼细细地打量着她。

这是他第一次见这个席大小姐,早前听说这席小姐在英国留学,他以为会见到洋派美人,可这席小姐的穿着打扮倒还是很中式化,就连她的长相也是,很典型的中国古典美人脸。

瓜子脸,柳叶眉,一双杏眼清澈明亮,聂莛宇见过的美女不少,席锦书这样的姿色在他见过的女人中只能算是中等,可是她身上那股不符合她年龄的从容淡定是他在其他女人身上从未见过的。

毫无任何花样装饰的黑色旗袍穿在她的身上,非但没有显得她土气,反而衬得她的气质更加清冷。

有些东西那是与生俱来的,她光站在那里,不声不响,都能让人感觉到一股冷意与压迫感。

约莫几分钟后,聂莛宇终于忍不住开口问道:“不知道席小姐这个时辰找聂某所为何事?”

她之前在席家宗亲面前说席老爷有话要跟他说,现在看这个情形,有话跟他的说可能是未必是席老爷,而是她席大小姐。

闻言,席锦书抬头看了他一眼,目光深谙道:“我找聂三公子是想谈笔交易。”

“哦?”聂莛宇饶有趣味地挑了挑好看的眉头:“席小姐这个时候找聂某谈交易未免有点不大合常理吧。席老爷刚走,席小姐这会应该是给亡父料理后事才对。”

“后事会了,但也得等我跟三公子的交易谈妥了才行。”席锦书放下手中的笔墨,拿着写好的书信纸朝聂莛宇走了过来,递给了他。

“我听说聂三公子的恒源纱厂办得不错,不过才短短两年多的时间,就成了上海第一大纱厂,就连荣老爷开办的纱厂生意都抢了不少。不过我也听说,三公子最近想要将纱厂扩建,资金上有些困难,各家银行碍于与荣老爷的交情都不愿意发放贷款给三公子。不过我可以帮三公子筹到你想要的钱,只要你签了手上这份合约。”席锦书坐到了一旁的檀木椅上,倒了一杯茶,一边喝着一边有条不紊地朝聂莛宇说道。

“席小姐真是对聂某挺了解的啊!”聂莛宇眯着眼微笑道,眼神闪烁着危险的光。

跟聂三公子做过生意的人都知道,宁可与狼共舞,也不可与虎谋皮。想跟聂三公子做生意,那得做好被坑的准备。聂三公子会给你赚钱,但前提得他自己先赚饱。人家做生意是不做亏本买卖,而聂三公子做生意是只做大买卖,不做小买卖。聂莛宇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只手空拳,不靠家族势力打拼到现在这番光景,凭的可不是他这张欺骗性十足的脸,而是他的手段。

席锦书既然敢跟聂莛宇谈交易,那她自然是清楚这一点的。

聂莛宇要的钱数目不小,而她所谋的东西也不廉价。

“既然席小姐这么有诚意,那我就先来看看席小姐的合约吧,要是席小姐要的聂某给不起,那交易也是做不了的。”聂莛宇笑着说道,目光落在了手中的信纸上,看到上面的字眼后,他的笑容顿时凝住,一脸难以置信地看向了身旁静静喝茶的席锦书。

席锦书给他的根本就不是什么合约,而是一张婚书。

“嘉礼初成,良缘遂缔,同心同德,宜室宜家,相敬如宾,风月平分破……”

婚书最后的落款处一栏用正楷写着她的名字,“席锦书”三个字清隽有力,如同她这个人一样。

“席小姐你这是什么意思?”聂莛宇拿着婚书,不明所以地问她。

他与人谈过很多生意,这是他第一次看不透对方的意图。

席锦书将手中的茶杯放回了茶几上,站了起来,清冷的眸子直接对上他那双略带桃花的眼眸:“我想席家的事三公子定有所耳闻吧,家父生前叱咤上海,荣辱一生,无愧他人。如今英年早逝,家有豺狼,外有虎豹,上海滩无数双眼睛盯着家父遗留下来的产业,等着家父咽气来瓜分席家。在这偏房之外,躺在床上的是亡父,哭泣的是孤母,懵懂的是幼子,家父福薄,独剩锦书一女,锦书虽为女儿身,但也势必要维护家父一生的心血。世恩才五岁,是个私生子,无法进席家的门。所以我必须得嫁人,给他找个爹,让他名正言顺地进席家,培养他成为席家的新掌权人……”

“等等,所以你就找上我了?”聂莛宇听得差点跌掉了下巴,他惊讶地上下打量了席锦书一番,摇了摇头,啧啧道:“席小姐,我看你也不过二十出头的年纪,你说你怎么就这么想不开,年纪轻轻就生了个私生子呢?我能好奇地问下,你孩子生父是谁吗?”

“那不关你的事。”席锦书板着脸道。

“怎么就不关我的事呢!你既然要跟我结婚,我要接盘侠,我总归得知道给谁当接盘侠吧?”聂莛宇一脸真挚地看着席锦书坏笑道。

上海滩的名媛有故事的多的去了,不过像席大小姐这么有故事的,聂莛宇还是头一次见。

席锦书定定地望了会挑衅的聂莛宇,突然冷笑一声:“看来聂三公子是答应做这个交易了,那么作为交易双方,应该讲究公平,要么大家都坦诚相待好了,我告诉三公子世恩亲爹是谁,三公子也告诉我先夫人沈妍筠到底是为何被休出聂家的可好?”

提到沈妍筠三个字,聂莛宇脸上的笑容顿时不见了。整个上海滩的人都知道,在聂三公子面前绝对不能提他的第一任太太,更加不能提她离开聂家的原因,因为这原因说起来很不光彩。

说到沈妍筠这个人她是谁呢?

她曾是上海百乐门舞厅的头牌,红极一时,很多达官显贵都愿意一掷千金博她一笑。

两年前,她突然跟聂莛宇相好,聂莛宇不顾家里人的反对,一意孤行把她娶进了聂家。沈妍筠一下子从舞女变成了聂太太。

不过她这个聂太太可没安分多久,就被人撞见她红杏出墙,给聂莛宇戴了绿帽子。再后来,就听说她得了“花柳病”被聂家休了出去。

聂三公子丢不起这个脸,直接把她送出了上海。说是送,但大家都在说聂莛宇是赶人家走的,毕竟被戴了绿帽子谁都不会高兴,何况还是要面子的聂三公子呢。

这沈妍筠现在是生是死谁也不知道,但上海滩的人很快就忘却了她。因为大上海永远不缺她这样的交际花,而聂三公子身边也永远不缺女人。

“席小姐既然这么说了,那么过去的事,咱们彼此就不要问了,我们还是来聊聊生意吧。席小姐打算用一个纱厂的融资来让我娶你,这嫁妆会不会嫌少了点。”聂莛宇坐到了先前席锦书坐过的檀木椅上,直接就着她喝过的茶杯倒了一杯茶,微微抿了一口。

是上好的雨前龙井,味道不错。

“婚后等我掌到席家的权,我可以每年给你席家所有产业盈利润的百分之二十,但前提是,你能确保我成为席家的掌权人。”席锦书看着他说道。

“成交。”聂莛宇放下茶杯,朝席锦书伸出手来。

她没有回握。

聂莛宇无所谓地笑了笑,收回手,起身走到了书桌旁,拿着她之前写过的狼毫笔,在那纸婚书上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席锦书”“聂莛宇”这两个日后在上海滩赫赫有名的名字被书写在一起,对所有人而言,那是一段传奇婚姻的开始,可是当事人都很清楚,那只不过是一段没有感情的交易。

聂莛宇将婚书送还给席锦书保管,看着她清秀的脸颊,他实在忍不住好奇又问了她一句:“席小姐是怎么确定我不会嫌弃你有私生子呢?万一我不答应合作,你一个女孩子岂不是很丢脸。”

席锦书抬眼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你会答应的,因为这上海滩再也没有比聂三公子更贪的人了,还有,我都没有嫌弃你是个二婚头,你凭什么嫌弃我有私生子?”

聂莛宇又咳了一声,看来有些人比他想象的还要牙尖嘴利。

交易谈妥,接下来就是公布于众了。

离开偏房前,席锦书突然回头问聂莛宇:“三公子可会唱戏?”

聂莛宇大概明白她是什么意思,勾唇微笑道:“虽不擅长,但应该不会比席小姐唱得差。”

“那最好不过。”她冷然道,一双清眸淡淡地扫了他一眼。

书架重新被关上,主卧内,陈管家已经给席老爷换好了衣服,席太太他们都守在床前。

看到席锦书出来,席太太踉跄地走了过来,拉着女儿的手,问:“谈好了吗?”

席锦书伸手握住母亲颤抖冰冷的手,安抚性地揉捏了几下,说:“母亲放心。”

说完,她看向了管家陈西:“开门吧,让二叔他们进来吧,消息放出去,准备迎客。”

“是。”陈西领命而去。

主卧的大门再度拉开,席太太跟席锦书的哭声突然传了出来,被堵在院子里的席家宗亲们听到哭声全都扑上了楼来。为了显示他们有多“痛心”,他们是一路哭着进来的。

聂莛宇就站在席锦书的身后,作为席小姐私生子的“亲爹”,他此刻正很体贴地手放在席小姐的肩膀上安抚着,脸上的神情也是十分的悲痛,可他的内心却很是迷惑。

看着跪在席老爷床前握着父亲的手突然嚎嚎大哭的席锦书,他突然有些看不明白,前一秒还冷若冰山的女子,下一秒就哭得梨花带雨,他不知道是席小姐演技太好,还是她这个人城府太深。 eO6glFfcigkful7dkmT1vcabDUGlJhh0zVcC3fYpXeppzcxgjTB4RQXMlzWXTfj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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