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爱的桑德拉:
你们到底在做什么啊?我很乐意为出版社成立周年写点儿东西。我发现,奉命写作是可行的,有人甚至写得津津有味。现在会发生什么呢?就像把塞子揭开,水池里的水都会往下流?我已经做好准备了,写什么都可以。你们下次会不会让我参加你们新汽车的庆祝会?我会回忆起我第一次坐汽车的情景,一行行写下去,祝福你们有了新车子。你们会不会让我祝福你们家猫生了小猫?我会提起我父亲之前送给我的那只猫咪,后来他受不了猫叫,就把猫丢在了那不勒斯郊外,赛贡蒂阿诺路边。你们会不会让我写一篇文章,介绍今日的那不勒斯?我会提到,之前我很害怕出门,担心会遇到一个多事的邻居,有一次我母亲生气了,曾把这个邻居从家里赶了出去。我会在文章里表达出我对暴力的恐惧,这种恐惧到现在还让我心有余悸。这时候正好是新旧政治交替,我们还不知道该支持谁。我是不是应该心急火燎地许个愿,学会爱自己的母亲?我要讲述小时候,我母亲在路上紧紧地拉住我的手,从这个细节开始写——仔细想想,我还真有点儿想写这个。我还记得那种皮肤接触的感觉,她紧紧拉着我,我很想摆脱她,跑到那些坑坑洼洼、满是危险的路上,我能感觉到她的恐惧,我自己也很害怕——我会找到语言,来完成我的人物,顺便引用一下露丝·伊里加雷 和路易莎·穆拉罗 的话,写下来一些句子,会引出后面的话。写出一页说得过去、还算优雅风趣的文字,并不是那么艰难的事情,任何话题都可以写,无论庸俗还是高雅,简单还是复杂,重要还是不重要。
该怎么办呢?拒绝那些我们爱的、信任的人吗?这也不是我的方式。那些纪念性的话语我之前写过,我想尽量告诉你们我的真实态度:我欣赏你们的勇气,这些年你们一直都在进行着一场高贵的斗争,现在这场仗更难打赢了。
这就是我要对你们说的,我祝福你们。这一次,我从一串青榴写起,后面我不知道我会写什么。我本应该用记忆、思绪和心情,用通常的套话淹没你们。这要费什么力气呢?我感觉自己提笔就可以写现在的年轻人、电视里那些恶俗的东西,写一下贾科莫 、弗朗西斯科·约韦内 ,打哈欠的艺术,写一个烟灰缸。契诃夫,伟大的契诃夫,当一个记者想要知道他的小说源自哪里时,契诃夫顺手拿起了距离他最近的东西——正好是一个烟灰缸——他说:你看到这个了吗?你明天来找我时,我会给你看一篇题为《烟灰缸》的小说。很有趣的轶事。发生的事情什么时候,怎么才能变成文字呢?我不知道。我只知道,写作有很让人沮丧的一面,尤其是牵扯到比较敏感的问题时。有时候,即使讲出事实,也像是假的。因此我要消除误解,我在后面附上我对你们诚挚的祝福,没有青榴,没有文学和其他,这些都是我发自内心的祝福。再见。
埃莱娜
我小时候住过很多房子,其中有一栋,每年春季,向东的墙壁上都会长出一丛青榴。那堵墙是石头砌成的,中间缝隙很大,没有种子,也没有一点儿土。但那丛青榴总是长得很茂盛,还会开花,颜色很优雅,我现在脑子里还能回想起青榴开花的样子,充满了温柔、节制的力量。那个把房子租给我们的农民每年都会把那丛青榴割掉,但没用,每年它还是会长起来。后来那个农民用石灰把那面墙粉刷了一遍,在上面涂了一层让人无法忍受的天蓝色涂料。我等了很久,充满信心,我希望那丛青榴能顶破那层墙壁的表面。
现在,我想要给出版社说几句祝福的话,我感觉,那丛青榴真的长了出来,外面的石灰裂开了,那丛青榴开始冒芽了。因此,我祝福e/o出版社,要继续对抗石灰的斗争,对抗所有那些通过抹杀差异制造和谐的一切。你们要一季接着一季,坚持推出自己的书,要让青榴开出花朵。
注:
e/o出版社创立于1979年,1994年9月,出版社成立15周年时,费兰特给出版社写了以上的信。这篇短文被收入出版社书录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