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这样面对面的距离放在一两年前,或许江临舟还会质问这个父亲,为何如此决绝地将他抛弃。
可或许是过了太久,岁月沉淀在心中的只剩下一潭死水,当曾经设想过无数次的情景真的出现在眼前,江临舟反倒是十分平静。
他将剑收回剑鞘,退后两步拉开距离,端端正正地朝着江悯行了一礼。
“父亲。”
少年人的嗓音已略有变化,原先的清朗慢慢染上几分低沉,叫江悯不由感慨时间流逝。
他伸手拍了拍江临舟的肩膀,“直起身来,我江悯的儿子,生来便该顶天立地。”
江临舟依言直起腰。
十多岁少年的身量自不能与成年男子相比,但因不曾懈怠过练武,他的身形并不单薄。
“好小子,几年不见,倒是愈发精壮了些。”江悯说完,目光又从江海平那儿扫了一眼,“你们今日比武,是谁提起?”
“四弟与我下的战帖。”江临舟简短回答。
自随从口中早已了解来龙去脉,江悯本来就是明知故问,此时也并不惊讶。
只是当那欣赏的目光转到江海平那儿,就增添了几分冷意。
“有血性是好,但也要掂量自己的水平,别做自取其辱的事情。再者,比武就是要拿得起放得下,据不认输、背后偷袭,这才是不守武德。”
江海平被说得脸色阵青阵红,原还想替自己辩解两句,但触及那慑人的视线,却是半句话也说不出来,只能狼狈地爬起来。
而江悯也没把注意太放在这个自己看不上的庶子身上,回头看向江临舟。
“后日有场接风宴,你与我一同进宫。”
这是已经从江临舟那几招里看出了前途,准备把他当做继承人公之于众,着重栽培。
五步开外的江海平已是因嫉妒红了一双眼睛,但面对这样的好处,江临舟却仍是面色淡淡。
“我有个条件。”他说。
江悯挑挑眉梢,意外于江临舟的宠辱不惊,也更多了几分赞赏。
是以他并没有任何不满,反而问道:“哦?什么条件,说来听听。”
“后日入宫,我要带上挽虞同去。”
“挽虞?”江悯如同被触犯逆鳞,神色冷了下来,“倘若我不同意呢?”
“我与挽虞同为嫡出,不该厚此薄彼。父亲不妨将我们看作一人,她若不去,我也不会出席。”
“你当知晓,我不是在跟你商量。”
“我亦不是在与父亲商量,而是单提条件。”
多年征战,江悯身上的气势可说是鲜血化成,多少带煞,凝眉时好似在看死物。
可江临舟却分毫不避,一双恍若幽谭的眸子将肃杀尽数纳入,沉入深渊。
松林间隙泄露的残风吹皱袍角,才叫人惊觉这剑拔弩张的气氛并非凝滞。
待到风停,终是江悯做出让步。
“带她也并非不可,但我有一点存疑——被拖累至此,你就不恨她?”
“战死沙场的将士从未恨过羽翼之下无辜的百姓,他们真正憎恨的,是入侵的敌军。”
“说的好!”江悯难得没因这坦率的怪罪而感到恼火,反是对这傲骨十分满意。
“回去与柳姨娘说一声,可得给你们好好准备,莫失了侯府的面子。”
江临舟自万青峰回去时,正院那边的“赏赐”刚被下人送来,是满满一盒的金子,外加不少上好的配饰。
柳拂玉瞧见时便掉下泪来,连连说着老天开眼,父子之间的误会终于解除。
可看当事人面无表情,江挽虞便知不是那回事儿。
“定南侯怎得突然对繁芜苑这么好了?”摆弄着那箱明显是女孩儿佩戴的首饰,江挽虞问道。
江临舟则淡淡回她:“后日定南侯需赴接风宴,要带你我一同入宫。”
“你我?”江挽虞指了指自己,“带兄长也就罢了,带我,他是嫌自己不够膈应?”
“这世上没有利益衡量破不开的心结,你也不必惊讶。”
“说得也是。”
江挽虞点点头以表明白,随后又问:“那江海平呢?他回去没?”
“不知。”
“不知?兄长不是与他一同下山的?”
江临舟把今日比武的来龙去脉大略说了,末了总结:“我二人已结下梁子,同行也是不快。”
“这么严重!”
原书中的江海平可是十大反派之一,若不是他太过愚忠,跟着二皇子顾硕一同倒台,还说不准多难对付。
想想今日自己设局让他受伤,还丢了这么大的脸,江挽虞就坐不住了。
“兄长,你那佩剑借我使使。”
“你要拿它作甚?”江临舟虽不解,却还是将紫电青霜递了过去。
江挽虞艰难地抱起重剑,解释道:“虽是他自己胜负心太强,才导致如此后果,但咱们谋划在先,总要给他赔个不是。”
“你的意思是,先前的一切都是源于你的谋划?”
糟糕!露馅了!
江挽虞在心中暗骂自己这张嘴没个把门,圆不回来,干脆开始耍赖。
“我先走了,回来再与兄长细说。”
说完掉头就跑。
剑是玄铁打造,江挽虞抱着吃力的很好在江海平身上有伤走得慢,未至半途,就碰上了面。
“你大哥不过赢我一场,就叫你也来奚落我了。”江海平嗤笑一声,目光中带着敌意。
江挽虞哪敢应?艰难抱过江临舟的佩剑,拖着往江海平那边去。
“四哥哥不是眼馋我兄长这把剑吗?我带来给你瞧瞧,也替我兄长下重手这事儿给你道个歉。”
瞧着名剑在地上摩擦,江海平便是不忍,下意识就捞到自己手中。
紫电青霜不愧为铸剑大师之作,匆匆一瞥便是惊艳,此时放在眼下细瞧,更叫人觉得震撼。
等到爱不释手地摩挲过一遍,江海平才不情不愿地看向江挽虞。
“今日是我技不如人,偷袭也是腌臜手段,我认输也认错。但你回去跟你兄长说声,我和他还有交手的时候。”
这是以后还要打的意思了。
江挽虞暗暗叫苦,不由劝道:“都是自家兄弟,伤着谁都不好。四哥哥以后定是有大作为的,何必将目标困于打赢我兄长这么简单。”
长这么大,江海平还没被如此肯定过,当即兴起。
“那你说,我该立何等目标?”
“那至少也得是大将军,征战沙场,所向披靡。”
“你觉得我行?”
“有什么不行?”江挽虞装作气恼的模样,“四哥哥可不许妄自菲薄,皇都同龄的公子中,除却我兄长,就数四哥哥最厉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