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江挽虞送回繁芜苑之后,江临舟却并没有多停留,而是说自己想去一趟后山狩猎,打只野鸡回来添菜。
江挽虞却知晓他多半心中有事,只当他是去散心,什么也没问。
但当江临舟走后,她却去了裕景苑一趟。
“今儿江兄不在?”顾拂谨手中落下一颗黑子,笑问。
江挽虞微微一讶,“九殿下怎会知晓?”
“江兄与我之间稍有误会,想来若是他在,应当不会让你来我这儿。”
说这话时,他声音平平淡淡,甚至带了几分轻飘飘的玩笑意味。
江挽虞一直看不懂他,纵然原书中剖析地再清晰,也好似隔了一层云纱雾幔,并不真切。
是以她问:“殿下与我兄长之间,应当不止横亘着这小小误会。”
“嗯。”顾拂谨轻应一声,“你兄长一直觉得,我曾身临高位,便不会甘于平庸。”
倒是坦诚明白。
“那殿下觉得呢?蛰伏、堕落……殿下要走哪条路?”
听得此言,顾拂谨拿茶盏的手滞住。
可也不过片刻,便又从容地放回了旁边的小几上。
“若不争不抢便是堕落,那我堕入的必然不会是地狱,而是极乐。”
“极乐?”
“众生无苦,但受诸乐,便称极乐。”顾拂谨语调缓缓,执一颗莹润白子递到江挽虞面前,示意她尚在棋局之中。
“外人曾见我凌驾云端,曾见我跌落深谭,便自发为我补全了个中甜苦。其实甲之蜜糖乙之砒霜,其中滋味,唯有我自己能懂。”
江挽虞忽而通透。
在原书的那漫长的十五年里,所有人都被硝烟浸染、侵蚀,唯有他如池中白莲遗世独立,大抵就是因为他没有依靠争夺才能填补的野心吧。
思及此,江挽虞只觉面前的颀长身影更高大起来,甚至还散发着柔和的月光。
顾拂谨则是轻笑一声,落下黑子,将话题转了回来。
“江兄去了何处?”
“上后山打猎去了。”收起自己那满腔感慨,江挽虞想起江临舟,免不了就是满面愁容。
“你说若是没我的话,兄长现在会不会是一帆风顺?”
“为何这么说?”顾拂谨问。
“为何……这不是明摆着的吗?我出生时我娘血崩而死,定南侯受不了这个刺激,自此与咱们再不相见。兄长的落差,不都是因为我的存在?”
“那你如何认为?”
几经周旋,又反问到了自己身上。
江挽虞有些挫败地揉了揉自己尚且圆润的小胖脸,一时没回。
而顾拂谨则是稍稍往院外瞧了眼,触及那半片玄色袍角,又将视线收回,平淡无波。
“我觉得与我无关。”江挽虞想了半天,还是没对顾拂谨隐瞒。
“其一,尚是婴儿的我不能决定自己的出生,纵然造就悲剧,也并非我有意为之。
“其二,定南侯便是这么一位不负责任的父亲,就算没我这个因素,谁能确保往后十年、二十年,他不会因为别的事做出同样的选择?”
“其三……说不定正是这份境遇,才能叫兄长成为更厉害的人。你瞧瞧定南侯那几个儿女,除了我跟我兄长,哪个能是善茬儿?得亏咱俩是野生野长,不然一家子祸害。”
前两点尚且能说通,但这“其三”没根没据,却叫她说得理直气壮,倒叫顾拂谨忍俊不禁。
但笑过了,他也不由为定南侯说上两句。
“你确实无错。但你是否想过,或许侯爷不愿相见,只因近乡情怯?”
“别别别,”江挽虞赶紧打断,“定南侯在我这儿虽算不上好父亲,但他确实是个大英雄。九殿下将他说得这般脆弱优柔,可就连那点英雄果敢都没了。”
她边说边下棋,手中还抓着一块软糯的白糖糕,看着没有半点逞强。
甚至在发觉棋盘上处于劣势之时,她还耍赖起来。
“不行,九殿下故意转移我的注意,这局不能算输赢。重来重来。”
顾拂谨无法,只能无奈地将棋盘重新规整,任由她闹。
而在屋外听见这番热闹的人却微微出神,记忆一转,便是十五年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