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月20日,周一,早晨,澄园里小区。
一名黑衣男子从门洞里走出来,抬手按下手中的遥控钥匙,街边一辆白色SUV便发出“嘀”的声响,车头灯也应声闪了两下。走到车门边,黑衣男子刚要伸手拉开车门,不知道从什么地方突然蹿出一高一矮两个留着平头的男子,瞬间挡在他的身前。
“你叫张越?”高个儿男子其实是重案一大队老资格警员马成功,他冷着脸问道,“是开手机配件店的?”
“是,是。”黑衣男子迟疑着点点头,一脸紧张的表情,“你们是?”
“我们是市刑警支队的。”矮个儿男子是马成功的徒弟冯强,刚从基层调到支队不长时间,他把警官证举到张越眼前,“185911……7这个手机号码有印象吗?是你卖的?”
“是……是有人从我店里买走的。”张越痛快地承认手机号是他卖的,神情似乎更加紧张了,“那哥们儿不会真惹什么麻烦了吧?”
“你什么意思?”马成功瞳孔微微放大,声音也大了些。
“前天上午10点左右,有一个男的到店里说是要买张临时手机卡,我说没货了,让他等几天再说。他犹豫了一会儿,说随便给他来张卡,我就给了他185911……7这个号。”张越舔舔嘴唇,支吾地说,“不过我问他要身份证复印件时,他说他是从外地来春海公干的,不小心弄丢了身份证,又着急用手机和客户联系,说可以多给我二百块钱。我当时也没多想,寻思多挣二百块钱也不错,就把电话卡卖给他了。后来晚上回家我跟媳妇说了这事,媳妇提醒我说那男的不会是啥诈骗犯或绑架犯吧,弄得我这两天心里一直在打鼓,生怕他用那手机号惹出啥麻烦来,我可就跟着背锅了。”
“给你那钱呢?”冯强问。
“让……让我跟朋友吃饭花了。”张越怯怯地说。
“能描述出他的样子吗?”冯强又问。
“没看到脸,”张越解释说,“他头上戴了运动帽,脸上还罩着黑口罩,一直在咳嗽,好像是感冒了,我也没太在意。”
“店里有没有监控?”冯强继续问。
“有,有。”张越忙不迭地说。
林欢在公开场合表面上尽量不与程巍然有过多交流,实则内心非常希望能与他有独处的机会,虽然经历了各种挫败,她心里依然放不下对程巍然的牵念。尤其现如今“柳纯案”已然告破,程巍然心底对妻子的愧疚有所减轻,林欢觉得应该找个机会把她和程巍然之间的心结彻底解开,这样他们的关系才能够进一步发展下去。于是她一大早便去了鉴定科,拿了报告去找程巍然汇报,顺便试探一下他的口风。
“行李箱中的血迹和天台围墙上挂着的粉色线头都能与死者何玉婷对上。理化鉴定结果显示案发时她处于清醒的意识状态,其血液中未检见催眠镇静类药物成分,以及常规毒物成分。我在她头发里采集到的那颗小石头,主要成分是铁和镁,同时还有一些锰、镍、钴等元素,也就是说那是一颗天然的橄榄石。还有留在何玉婷住所门上的那个鞋印,大致是41码的,鞋底花纹中带有李宁品牌的标志,其他的包括现场搜集的指纹、毛发、衣物纤维等物证,均属于死者何玉婷的,并未有指向凶手的。”林欢一口气把几项物证鉴定结果解释了一通。
程巍然稍加揣摩,须臾问道:“天然橄榄石的价格高吗?”
“不高,很便宜,咱们采集到的这颗,也就值三五块钱。”林欢解释道,嘘了口气,继续说,“昨天下午我和小杨(痕检员杨大江)去比对过何玉婷放在住所的衣物,没发现与这颗橄榄石相关的痕迹。不过何玉婷的衣服和鞋子有很多都是国外大品牌的,应该都是真品,价格不菲。”
“看来做网络主播还是蛮赚钱的。”程巍然哼了一下,继续说道,“如果橄榄石不是死者的,那就应该与凶手有关。”
“男人衣服上基本不会有这种东西,”林欢顺着程巍然的话头问,“凶手会是女人吗?”
“应该不是女人。看死者的个头和身形怎么也有个百十来斤,女人很难拖动装着尸体的旅行箱爬到7楼,尤其从顶楼到天台还得爬一段扶梯,一只手扶着梯子,一只手拽着旅行箱,别说女人了,一个大男人往天台爬都很费劲。”程巍然斩钉截铁道,随即低头沉吟一下,继而像突然想起什么,“对了,赵元生的尸骨复检有没有什么新发现?”
林欢缓缓摇头,蹙紧双眉,有些无奈地说:“还是我原先说的,单从尸骨脖颈处骨骼损伤特征判断,赵元生应该是被缢死的。至于是自缢还是被勒死后悬尸,如果尸体早些被发现,鉴定起来相对简单得多,确认度也很高。不过现在的问题是尸体已经完全骨化,虽然我个人倾向于自缢,但严谨地说,还是有悬尸的可能性的。”
“这么说不能排除他杀?”程巍然语气中有种莫名的兴奋,大抵是因为他一开始便不觉得赵元生是自杀而亡的,把尸体摆成赎罪的姿态实在是太刻意了。
“缢死和勒死的尸体征象,从专业角度区分还是有很大分别的。如果真是他杀,凶手又不想被法医察觉,那需要有充分的预谋,对于绳索勒在脖子上的方位都要有所考量,前提还要是凶手很内行,并且需要赵元生那个时候已经丧失自主意识,可以任由其摆布。”林欢轻摇了下头,叹着气说,“不过现在说什么都只是猜测,或许凶手未必像我说的这么老到。”
“噢。”程巍然缓缓点了两下头,表情有些凝滞,习惯性地陷入一阵思索,须臾再抬头,正撞上林欢欲言又止的眼神,便迟疑着问,“你还有什么要说的吗?”
“我,我已经好长时间没在半夜接到那种骚扰电话了,但仍然有被窥视的感觉。”林欢抿了抿嘴唇,斟酌着说,“还有暗中拍下咱们会面的照片,并邮寄给报社的人也是个谜,咱们怎么办,还查不查?”
“这个,这个……”程巍然没想到林欢会把话题转到这方面,言语上有些支支吾吾,踌躇片刻才一脸为难的样子说,“照片的事,说到底是咱俩的私事,让队里插手不太合适。那个跟踪者那天夜里被你和戚宁吓跑了,应该会消停一阵。这样吧,让我再想想,等忙过这一阵,看看怎么查合适。”
刑警队的工作哪有个空闲,忙完这一阵还有下一个案子在等着,不过林欢能理解程巍然处境的尴尬,对于他模棱两可的话倒也没介意,继续按自己的思路试探着说:“会不会是老郭那阵子想坐你的位子,搞的鬼?”
“不会,郭诚确实是官迷,但还不至于那么下作。”程巍然使劲摇摇头,轻叹一口气说,“你也别胡思乱想了,别总把自己神经搞得这么紧张。”
“嗯,知道了。”林欢低眉垂眸,用手理了理耳边的头发,轻声说道。
“你把心放到肚子里,该干啥干啥。”听林欢语气中多少还有些凄楚和无助,程巍然抬了下头,故作轻松说道,只是视线落在林欢脸上,心里更加忧虑了。
林欢本来皮肤就白,身上又罩着白色医生袍,便更显脸色苍白,再加上习惯性的忧郁眼神,会让人觉得她白得很不健康,有一种病态的气质。而戚宁就不同了,她肤色也很白皙,但是她的白给人一种会发光的感觉,充满生命力,洋溢着希望气息……
“没什么事,那我先回去了,不打扰你研究案子了。”林欢见程巍然又在愣神,想必是在琢磨案子,哪会想到程巍然此时的思绪已飘忽到戚宁那儿去了。
林欢提出告辞,程巍然才反应过来自己刚刚走神了,尤其林欢正站在眼前,他却莫名其妙联想到戚宁,对林欢实在欠尊重,一时之间不免有些心虚惭愧,抬手挡住前额,掩饰着尴尬道:“好,好,你忙去吧。”
也就这么巧,林欢刚出门,桌上的手机便响了,拿起来一看,屏幕上显示的是戚宁的手机号码,程巍然不禁哑然失笑,心说这丫头还真不禁念叨……
快递小哥接到方宇的电话,非常痛快地表示愿意到队里配合调查。来了之后,快递小哥表示已经听说丰源小区的案子,并详细叙述了当天给死者何玉婷送快递的过程。在叙述中,他向方宇提供了一条线索:他送快递过去的时候,何玉婷并不是自己一个人在家,她家里还有一个又高又壮的男人,并且何玉婷和那个男人在吵架,隔着房门快递小哥听到里面传出一声清脆的巴掌声,像谁打了谁一个耳光。快递小哥能够清楚地描述出那男人的样子,因为后来开门接快递的就是他,他自称是收件人的弟弟。
案发当天何刚在案发现场出现过,并与受害者何玉婷发生过争执,而且手机通话记录显示傍晚时他与何玉婷通过一个电话,随后不久何玉婷便遇害——如果快递员所言非虚,何刚作案嫌疑陡增。为了避免打草惊蛇,方宇和徐天成没有直接联系何刚,而是先给何刚母亲肖静打了个电话,询问何刚的所在。肖静表示何刚没有正当职业,整天窝在家中玩网络游戏,去家里一准能找到他。
果不其然,何刚确实在家,只不过可能太专注玩游戏的缘故,方宇和徐天成敲了好长时间的门,才等到他的响应。“谁呀?”门里传出何刚极不耐烦的询问声。一肚子怨气的方宇在门外没好气地应了一句:“开门,警察!”
两人进了门,迅速打量了下。这是一套两居室的房子,进门是客厅,客厅连着厨房和阳台,厨房左右两边是两间朝南的卧室。何刚大概心里还惦念着游戏,未等两人发话,丢下一句:“你们是为我姐的事来的吧,我妈不在家,你们去学校找她吧。”说罢,便不搭理二人,径直走进左手边的卧室。方宇和徐天成对了下眼色,也都跟着走了过去。
何刚这时已经把耳麦扣到乱蓬蓬的鬈发上了,双眼放光,直直盯着电脑屏幕,手上飞快地滑动着鼠标,显然玩兴正酣。方宇冷着脸绕到电脑桌前,面冲何刚挥挥手指,示意他摘下耳麦。何刚把身子靠在椅背上,一脸不耐烦,盯着方宇踌躇几秒,才心不甘情不愿地摘下耳麦。
“我们是专程来找你的,希望你配合我们调查你姐姐的案子。”方宇心说你这什么玩意儿,姐姐被杀了,还有心思玩游戏?不过作为警察,还是得注意对人民群众保持良好姿态,只能忍着气,尽量放平语气说。
“我没啥可说的。”何刚继续冷着脸,作势要将耳麦戴回耳朵上。
“你姐姐被杀了,你怎么能像没事人似的?”徐天成实在忍无可忍,一把将何刚坐的电脑椅正面转向自己,厉声呵斥道,“你是不是她亲人,你不想案子早点有结果?!”
被徐天成一通斥责,何刚愣住神,一时语塞。片刻之后,不知道是不是觉察出自己在这件事上态度不应该如此冷淡,他悻悻地从椅子上站起身说道:“行,咱们到客厅谈吧。”说罢,自己主动走到客厅中的沙发侧榻坐下,把沙发正座留给徐天成和方宇。
坐定之后,方宇拿出笔和记录本搁在茶几上,徐天成便开始发问:“你最后见到你姐姐是什么时候?”
“前天,”何刚干脆地说,“就是她出事那天的上午。”
“你找她干吗?”徐天成继续不动声色地问。
“跟她借钱,想买台新电脑。我现在这台电脑配置太低,玩游戏总卡。”何刚说。
“她借了吗?”方宇从旁问。
“没借。”何刚说。
“所以你就和她发生争执,还动手打了她一耳光?”徐天成稍微扬了下声音,语气也变得严厉起来。
“你们……你们是怎么知道的?”何刚抬手拍了下脑门,“噢,肯定是那个送快递的说的。对,我们是吵吵几句,先前她是答应借我钱的,后来临时变卦说要买个包,我一时来气去抢她的手机,想逼她把钱转给我,她就打了我胳膊一下。是她打的我,我也没打啥耳光,那快递员听错了。”
“后来呢?”方宇问。
“我空手而回呗。”何刚说。
“傍晚的时候你给你姐打过一个电话吧?”徐天成问。
“对,那天是周末,我妈包了饺子,让我喊我姐回家吃。我给她打了个电话,她说晚上要见一个朋友回不来。”何刚谄笑一下,有些玩世不恭地说,“三鲜馅的饺子,特别好吃。”
“什么朋友?”徐天成追问道。
“我没具体问。”何刚说。
“那天晚上7点到9点你在哪儿?在做什么?”方宇跟着问。
“哪儿也没去,在家里联网和朋友打游戏来着。”何刚说。
“具体点,几点上线,几点下线,都和什么人联网打的?”方宇说。
“差不多7点上的线,打了3个多小时。后来我有点饿了,晚上没怎么吃饱,就下线去煮了两包方便面,吃完就睡了。”何刚说,“跟我联网玩的一个是我以前上中专时的同学,在外地,还有两个是我从小玩到大的哥们儿。”
“写下他们的名字和联系方式。”方宇虎着脸把记录本推到何刚身前。
“我们玩游戏是有日志的,而且全程都开着麦,他们肯定能证明我一直在线。”何刚把记录本推回给方宇,梗着脑袋,一副很坦荡的样子。
出了何刚家,上了车,方宇一边翻着记录本,看着何刚写下的手机号码,一边愤愤难抑道:“这孙子无论跟案子有没有关联,冲他对姐姐的遭遇事不关己那态度,就绝不是什么好鸟。咱有快递员的口供,应该直接把他弄到队里去,在这儿跟他废话多余啦!”
“估计也是整天沉溺在网络游戏里玩傻了,”徐天成叹口气,“你去网吧里看看那些孩子,跟他差不多,一个个都木愣的,眼神特别冷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