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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节

“狸猫换太子”传说

赵祯幼年不太寻常的经历,经过民间艺人长时的演绎,最后演变成了家喻户晓的“狸猫换太子”故事。清代长篇公案小说《三侠五义》第一回“设阴谋临产换太子 奋侠义替死换皇娘”讲的,便是“狸猫换太子”的传奇故事:

话说宋真宗在位年间,玉宸宫李妃、金华宫刘妃俱各有娠,某年中秋,真宗赐二妃各一枚金丸,说:“二妃如有生太子者,立为正宫。”刘妃久怀嫉妒之心,一闻此言,唯恐李妃生下太子立了正宫,便与总管都堂郭槐暗暗铺谋定计,要害李妃。

这日,李妃一时腹痛难禁。天子着惊,知是要分娩了,急召刘妃带喜婆前来守喜。郭槐早已买通喜婆尤氏,定下陷害李妃的计谋:将狸猫剥去皮毛,趁李妃刚分娩一时血晕、人事不省之机,用这狸猫换了刚刚出生的太子。刘妃即唤心腹宫女寇珠,用藤篮暗藏太子,带到销金亭用裙绦勒死,丢在金水桥下。

寇珠虽是刘妃心腹,却为人正直,素怀忠义,不敢对太子下毒手,偷偷把太子送给了太监陈琳。陈琳用妆盒装着,以给南清宫八千岁送果品祝寿为名,混出宫门,入了南清宫,将小太子托付给八千岁及王妃狄娘娘抚养。

刘妃已将李妃生产妖孽一事奏明圣上。天子大怒,立将李妃贬入冷宫,加封刘妃为玉宸宫贵妃。刘妃满心欢喜,暗暗重赏了郭槐与尤氏,到了十月满足,也产下一位太子。天子大喜,将刘妃立为正宫。

谁想乐极生悲,过了六年,刘后所生之子不幸染病夭折。圣上大痛,自叹半世乏嗣,遂将八千岁的三世子立为东宫太子。这三世子正是当年寇珠、陈琳救下的太子。

一日,太子路过冷宫,见了李妃,不由得泪流满面,跑来向刘后求情。刘后当即生疑,心想:“何至见了李妃之后,就在哀家跟前求情?事有可疑,莫非六年前叫寇珠抱出宫去,并未勒死,不曾丢在金水桥下?”愈想愈觉可疑,即将寇珠唤来,细细拷问。结果寇珠宁死不招,触槛自尽。

李妃自见太子之后,每日伤感,每夜烧香,祈保太子平安。此举被刘后知悉,便在天子跟前启奏:“李妃心下怨恨,每夜降香诅咒,心怀不善,情实难宥。”天子盛怒,即赐白绫七尺,立时赐死。幸亏有小宦官忠心耿耿,替李妃一死,李妃则被暗中护送出宫,送至陈州居住。

且说朝廷国政,自从真宗皇帝驾崩,仁宗皇帝登了大宝,就封刘后为太后。之后,钦差大臣包拯出巡各地,途经陈州,身居破窑、双目失明的李妃闻讯,前来申冤,将已往之事,滔滔不绝,述说一番。包公闻听,吓得惊疑不止,连忙立起身来,问道:“言虽如此,不知有何证据?”李妃从里衣内掏出金丸一粒,上刻着“玉宸宫”字样并娘娘名号。

包公知道此事非同小可,不敢草率行事,悄悄将李妃接回开封府,送入南清宫与狄娘娘见面,又设法让仁宗皇帝与李妃母子相认,取得仁宗御笔圣旨,拿下郭槐,审得供词。刘后见奸计败露,惊惧而亡。从此黎民、内外臣宰方知太后姓李,却不姓刘。包公因为立下奇功,被仁宗封为首相。

显然,这个故事完全是民间艺人编造出来的,与宋朝史实毫无关系,只不过借用了刘妃、李妃与宋仁宗的身份,敷演出来而已。真实的历史不会有那么强的戏剧性,宋王朝的内廷也没有那么血淋淋的宫斗,什么“金丸之约”“狸猫换太子”“寇珠救主”“陈琳送妆盒”“包公审郭槐”“仁宗认母”等戏文津津乐道的情节,都来自民间文人的想象。

我们前面已经讲过,李氏怀有身孕之时,并不是妃嫔,而是一名小宫女,根本不可能与得宠的刘妃争夺皇后之位;刘妃抱养侍女所生皇子,其实是合乎当时宗法的,并不需要动用诡计。刘氏也从未迫害过李氏,“打入冷宫”“白绫赐死”云云,不过是小说家的捏造;赵祯在生母在世之时,也不知道自己身世,因而并无认母之举;当他得悉生身母亲为李氏时,已是明道二年(1033),当时包拯还在家乡侍奉双亲,不可能参与调查这起宫廷谜案,包拯也从未当过首相;至于八千岁、狄娘娘、宦官郭槐与陈琳、宫女寇珠,则是虚构出来的文学人物,史无其人。

那么整个“狸猫换太子”的传奇故事是如何产生的呢?故事的源头,可以追溯到元朝无名氏编撰的杂剧《金水桥陈琳抱妆盒》( 下面简称《抱妆盒》 ),剧本梗概如下:

宋真宗时,李美人生下太子,刘皇后心生嫉恨,密遣宫女寇承御将太子刺死,丢于金水桥下。寇承御因见红光紫气罩在太子身上,不敢下手。适撞见内侍陈琳往后花园去,两个商量,要同救太子。陈琳便将太子藏在黄封妆盒之中,带出宫来,交给楚王赵德芳抚养。十年后,楚王领太子入宫见宋真宗,刘皇后见那孩子声音举止与李美人好生相似,问他年纪,又是十岁,于是怀着一肚子疑心,回宫拷问寇承御,寇触阶自尽。真宗病重,以楚王第十二子( 陈琳救出的太子 )入承皇嗣,是为宋仁宗。仁宗自幼便听叔父说,他是妆盒儿盛着,送到楚王府收养的。继位后,遂细问陈琳,这才得知自己生母为李美人。不过,他不忍追究刘太后,只是奉李美人为纯圣皇太后,每日问安视膳。

可以看出来,“狸猫换太子”的故事框架与人物设定,在元杂剧《抱妆盒》中已经成型,只不过“剥皮狸猫”的具体情节还未出现,也没有包拯什么事。剧本的核心情节是寇承御与陈琳拯救小太子,灵魂人物也是寇承御。

《抱妆盒》虽以宋朝为历史背景,却不是取材于宋史,而是仿写自另一部元朝杂剧、纪君祥创作的《赵氏孤儿》。不管是拯救婴儿的基本情节,还是将婴儿藏于妆盒的细节,《抱妆盒》与《赵氏孤儿》都是高度相似的。更有意思的是,《赵氏孤儿》的主题是“存赵”,《抱妆盒》的主题是“救宋”,合起来即是“存赵救宋”。元朝无名氏编撰出一部《抱妆盒》,也许是在隐讳地表达宋朝遗民的“存赵救宋”梦想。

经由元杂剧《抱妆盒》的演绎,宋仁宗与刘太后的故事开始在民间流传,慢慢成为戏曲艺人最喜爱的题材之一。元末明初,散曲家汪元亨创作《仁宗认母》剧本,大概就是据《抱妆盒》敷演而成;明成化年间,又有传奇剧本《金丸记》传世,基本情节跟《抱妆盒》差不多,显然也是从《抱妆盒》改编而来。

近人发现,《金丸记》情节“与明代纪太后事相类” 。纪太后为成化年间宫女、明孝宗生母,且来看《明史·后妃传》的记载:

孝穆纪太后,孝宗生母也,贺县人。本蛮土官女。成化中征蛮,俘入掖庭,授女史,警敏通文字,命守内藏。时万贵妃专宠而妒,后宫有娠者皆治使堕。柏贤妃生悼恭太子,亦为所害。帝( 明宪宗 )偶行内藏,应对称旨,悦,幸之,遂有身。万贵妃知而恚甚,令婢钩治之。婢谬报曰病痞。乃谪居安乐堂。久之,生孝宗,使门监张敏溺焉。敏惊曰:“上未有子,奈何弃之。”稍哺粉饵饴蜜,藏之他室,贵妃日伺无所得。至五六岁,未敢剪胎发。……帝不知也。

帝自悼恭太子薨后,久无嗣,中外皆以为忧。成化十一年,帝召张敏栉发,照镜叹曰:“老将至而无子。”敏伏地曰:“死罪,万岁已有子也。”帝愕然,问安在。对曰:“奴言即死,万岁当为皇子主。”于是太监怀恩顿首曰:“敏言是。皇子潜养西内,今已六岁矣,匿不敢闻。”帝大喜,即日幸西内,遣使往迎皇子。……群臣皆大喜。明日,入贺,颁诏天下。移妃( 纪氏 )居永寿宫,数召见。万贵妃日夜怨泣曰:“群小绐我。”其年六月,妃( 纪氏 )暴薨。或曰贵妃致之死,或曰自缢也。……敏惧,亦吞金死。

发生在明成化年间的这桩宫廷秘事,与《金丸记》故事高度相似:万贵妃就如剧中刘妃,纪妃就如剧中李妃,明孝宗就如剧中宋仁宗,而剧中的宫女寇承御和内侍陈琳,在宋史上找不到原型,却与救过明孝宗小命的宫婢与张敏如出一辙。因此,后世有戏曲研究者认为,《金丸记》或“借宋事以寓意耳”

但《金丸记》源自元杂剧《抱妆盒》,元人不可能预知明朝事。不排除这样的情况:《抱妆盒》由于暗合成化朝的宫闱秘闻,因此在明代中后期流布更广,并被文人改编成更多版本,明代学者祁彪佳便认为,《金丸记》“出在成化年,曾感动宫闱,内有佳处,可观”

成化年间,还有弹词《新刊全相说唱足本仁宗认母传》流传。在这一版本中,包公的角色开始出现了。故事中讲述包公到陈州粜米,一名贫婆前来告状,状告当今皇上不认生母。包公审得贫婆竟然是宋仁宗生母李妃——当年,李妃生下仁宗,却被刘妃调包,又受其陷害而流落陈州。最后,包公查明真相,使李妃与仁宗母子相认。“狸猫换太子”传奇后半部分的故事框架,至此已由明朝弹词奠定,之后,包拯便成了“狸猫换太子”故事的主角,寇珠与陈琳沦为配角,宋仁宗本人更是变成“打酱油”的角色。明代公案小说《龙图公案》《百家公案》均采用了这样的人物设定。

入清之后,“狸猫换太子”的故事改编进入全盛时期。清传奇《正昭阳》由明传奇《金丸记》与包公案小说扩展而成,故事情节更加复杂,加入了宋真宗出征滇南、刘妃勾结太监郭槐骗走太子、摔死公主并反诬李妃、包公回朝审案、刘后服毒自尽的情节。

至于“狸猫换太子”这一具体的情节设计,最早出现在清代小说《万花楼演义》( 大约成书于嘉庆年间 )。活跃于嘉庆—道光年间的说书艺人石玉昆以明代公案小说《龙图公案》为蓝本说书,沿用了“狸猫换太子”的情节设定,改编成说唱本《龙图耳录》。

其后,以《龙图耳录》为底本敷演而成的长篇公案小说《三侠五义》问世,于光绪五年(1879)刊刻出版。光绪十五年(1889),学者俞樾认为,《三侠五义》第一回“叙述狸猫换太子事,殊涉不经。白家老妪之谈,未足入黄车使者之录。余因为别撰第一回,援据史传,订正俗说,改头换面,耳目一新” 。俞樾改写了《三侠五义》第一回,却未能阻止“狸猫换太子”故事的流传,因为民间艺人与一般市民显然不认为“狸猫换太子”之事荒诞不经,反而津津乐道,乐此不疲。

“狸猫换太子”故事不但随着《三侠五义》等小说在市民读者中流传,而且被民间艺人改编成多种曲艺底本、剧本,以各种曲艺形式流布于天下,如子弟书( 清代由八旗子弟首创并 流行的讲唱文学 )有《盘盒》《救主》《拷御》;宝卷有《李宸妃冷宫受苦宝卷》《阴审郭淮宝卷》《狸猫宝卷》;鼓词有《狸猫换太子初集》《拷打寇承玉》;京剧有《打龙袍》《狸猫换太子》等。湘剧、汉剧、滇剧、徽剧、川剧、豫剧、绍剧、秦腔、昆曲、梆子戏甚至地方傩戏中,“狸猫换太子”也是长盛不衰的剧目。 而在流传的过程中,“狸猫换太子”的故事也离宋朝的史实、元人隐讳的“存赵救宋”主题越来越远。

我们之所以要对“狸猫换太子”故事的源流作一点考证,是想指出一点:经由民间文艺作品的演绎,历史会变得面目全非。元明清时期,民间诞生了大量以宋代为历史背景的“讲史”类通俗文艺,如评书、小说、弹词、戏曲,这些民间文艺作品在很大程度上误导了大众对宋朝的认识。大众习惯通过民间文艺而非史书了解历史,比如绝大多数人对三国历史的理解,就是基于小说《三国演义》与“三国戏”,而不是《三国志》。编撰宋朝故事的元明清民间文人,基本上都没读过几本史书,他们只能根据自己狭小的眼界与生活经验想象宋代的历史情景,后人想从元明清民间文艺作品了解宋代的宫廷生活、朝政与司法制度,无异于缘木求鱼。

在以后的叙述中,我还会有针对性地提醒诸位注意这一点。 xXL/a0uA/uTKj2lnzvZvB/aPbAaraE9c01XnEsfIzlZqooCohQRLQhUEsF/eoL+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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