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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节

真宗上仙

公元1022年,按中国历法,为壬戌年。宋王朝启用新的年号:乾兴。

宋真宗这次改元,也许是为了祈求上苍保佑他龙体安康、国运兴旺。乾兴之乾,出自《易经》,一般指代天、君、父,历代注解《易经》者,多有“乾为君”之论;乾兴之兴,意为兴盛,《诗经》有云:“天保定尔,以莫不兴。”即是祝福君王的诗句。总之,改元“乾兴”,表达了当时宋朝君臣的一种美好愿望。

前一年,即天禧五年(1021)年初,宋真宗的身体开始出现康复的迹象,宰相丁谓进言:“伏承圣躬已遂康复,臣等不胜大庆,然中外无事,望宽宵旰之忧。” 真宗“欣纳之”。

由于身体状况改善,天禧五年,真宗也多次参加了朝廷的礼仪活动:

正月,在锡庆院设宴招待契丹的贺正旦使( 依“澶渊之盟” 订立后的惯例,每逢元旦等重大节庆日,宋辽双方都要互派 使节前往祝福 );又在承明殿宴请近臣,庆祝皇家图书馆天章阁的兴建;又出宫拜谒了启圣院太宗皇帝的神御殿,“都人瞻望舆辇,鼓舞相庆”。

二月,真宗召辅臣至皇家图书馆龙图阁观书;又至天章阁观上梁,宴请从臣,赐物有差;因为久旱得雨,丁谓等辅臣上表称贺,真宗也很高兴,依丁谓之后,决定于次月“赐酺”,与民共乐。所谓“赐酺”,指国家赐宴,邀请国民同饮。

天禧五年三月的“赐酺”,许京师臣民畅饮五日,西京洛阳畅饮三日,其他州郡畅饮一日。真宗皇帝还登上宣德门楼“观酺”,北宋京城的宣德门楼下,是国家举行大型庆典的广场,真宗站在宣德门楼,向宣德门广场上参加宴饮的父老( 市民代 )致意、敬酒。

四月,真宗又召近臣、馆阁、三司、京府官至天章阁观御书、御集,并赐宴群玉殿。

五月,真宗御崇政殿,亲录京城监狱关禁的囚犯,这叫“录囚”,是中国古代一项旨在恤刑的司法机制:皇帝亲自讯察囚犯,决定是否给予原宥。这次录囚,朝廷决定对死罪以下犯人各减刑一等,但十恶罪以及官典犯赃、伪造符印、放火劫盗罪除外。

十月,辅臣上表请真宗“五日一御便殿”,自天禧四年(1020)年底以来,真宗已久未御朝,日常听政由“资善堂会议”代替。现在龙体初愈,辅臣便建议皇帝每五天坐殿听政一次。真宗采纳了这一建议。

十二月,真宗亲笔写了一首诗送给皇太子赵祯,“奖其书翰日进也”。

很快就到了新年正月初一,宋真宗下改元诏书,用华丽的辞藻昭告天下:“属岁律之肇新,庆春祺之纷委。式改纪年之号,并伸及物之恩。宜自正月一日改天禧六年为乾兴元年。” 并宣布将本应于去岁冬至日举行的南郊恩泽赏赐礼仪移至二月初一,届时,他将“亲御正阳门( 即皇城宣德门 )宣制”。

乾兴元年正月初一,正是农历元旦,一元更始,万象更新。真宗请道士在大内天安殿建道场打醮,辅臣斋宿焚香,祈祝“上疾浸愈”。

元旦之后,又有一个传统大节——正月十五元宵节,这是宋朝最为热闹、盛大的节日,宫廷、官府、民间都要张挂花灯,从正月十四日至正月十八日,连续五夜放灯,宋人孟元老的《东京梦华录》记录了北宋京师元宵放灯期间的盛况:皇城外的御街,万灯齐亮,“金碧相射,锦绣交辉”;宣德门楼的两个朵楼,“各挂灯球一枚,约方圆丈余,内燃椽烛”;“诸坊巷、马行,诸香药铺席、茶坊酒肆,灯烛各出新奇”,灯品之多,让人目不暇接。 正月十七之夜,宋真宗也驾临皇城东华门,观赏花灯,与民同乐。

二月初一,按照计划,真宗登上宣德门楼,庆贺改元,按南郊例赏赐百官,大赦天下,蠲免百姓拖欠的租税。

人们以为皇帝的身体将渐渐康复。谁知,宋真宗的健康情况却在二月份突然恶化,二月十五日,“上不豫,浸剧”,卧病不起,快要走到人生的尽头。弥留之际,真宗最牵挂的人,就是皇太子赵祯,他才虚龄十三岁,幼小的肩膀能否挑得起偌大一个国家?真宗无法放心。他在寝殿病床上召见宰辅大臣,宰相问他:“圣体未和,过于忧轸,无乃以皇太子春秋尚富否?” 此时真宗已说不出话,只是再四点头,“颔之数四”。宰相又宽慰他:“皇太子聪明睿智,天命已定,臣等竭力奉之,况皇后裁制于内,万务平允,四方向化。敢有异议,乃是谋危宗社,臣等罪当万死。”真宗这才感到宽心,“甚悦”。

尽管皇太子赵祯是皇帝的独子,当然的嗣君,真宗生前也作出了太子莅政于外、皇后裁制于内的安排,但毕竟嗣君年幼,主少国疑,谁敢保证不会发生政治危机?按宋人笔记《夔州直笔》的记述,宋真宗似乎想过让他的弟弟“八大王”赵元俨继承皇位。他的父亲宋太宗,即是按“兄终弟及”的原则从兄长太祖那里继承到帝位的。

赵元俨,宋太宗第八子,素有“贤王”“八大王”之称,“狸猫换太子”等民间文艺作品中的“八贤王”,原型便是赵元俨。相传真宗大渐之时,大臣叩榻问候,真宗“以指点胸,又展五指,再出三指,以示丁谓等”,好像示意由八大王继位。刘皇后看在眼里,急在心里,等大臣退出,让内侍追上去告诉丁谓等人:“适来官家展五指,又出三指,只说三五日来疾势稍退,别无他意。”

而按另一份宋人笔记《邵氏闻见录》所载,赵元俨也有窥觎帝位之心,真宗“大渐之夕”,他“以问疾留禁中,累日不肯出”,似乎别有用心,“执政患之,无以为计”。幸亏宰相李迪急中生智,趁着翰林司给赵元俨送“熟水”( 一种流行于宋代的饮料 )之机,用墨笔在熟水里一搅,“水尽黑”,然后叫内侍送过去,赵元俨一见送来一碗黑水,以为有毒,大惊,立即上马离开。

但宋人笔记的这一记载荒诞不经,不足为信。李焘在《续资治通鉴长编》里考证,乾兴元年,李迪已经贬出朝廷,怎么可能宿于内殿?而且,真宗驾崩之时,赵元俨也“以疾在告”,即称病不出,得到中使告谕后,才“扶疾至内庭,号泣见太后”,可见他也未曾“留禁中,累日不肯出”。

不过,虽然笔记的记载不可靠,但流言蜚语的产生与流传,至少可以说明,乾兴年间由于皇帝大渐,太子年幼,人心已暗生波澜。

二月十九日,宋真宗崩于延庆殿,享年五十五岁。他留下一纸遗诏:

门下:朕嗣守丕基,君临万寓,惧德弗类,侧身靡宁,业业兢兢,倐逾二纪。幸赖天地之祐,祖宗之灵,符瑞荐臻,边鄙不耸,臻乎至治,无让古先。而寒暑外侵,忧劳内积,遘兹疾疢,屡易炎凉。虽博访良医,遍走群望,逮诸禳禬之法,徒竭精格之诚,弗获寤兴,至于大渐。皇太子某,予之元子,国之储君,仁孝自天,岐嶷成质,爰自正名上嗣,毓德春闱,延企隽髦,尊礼师傅,动遵四术之教,诞扬三善之称,矧穹昊眷怀,寰区系望,付之神器,式协至公,可于柩前即皇帝位。然念方在冲年,适临庶务,保兹皇绪,属于母仪。宜尊皇后为皇太后,淑妃为皇太妃,军国事权兼取皇太后处分,必能祇荷庆灵,奉若成宪,抚重熙之运,副率土之心。更赖佑佐宗工,文武列辟,辅其不逮,惟怀永图。诸军赏给,并取嗣君处分。丧服以日易月。山陵制度,务从俭约。在外群臣止于本处举哀,不得擅离治所。於戏!修短之数,岂物理之能逃?付托之宜,谅舆情之增慰。咨尔中外,体朕至怀。主者施行。

遗诏措辞雅训,语气从容而哀婉,当然不可能出自宋真宗之口,因为真宗弥留之际,昏迷不醒,不可能清醒地口述遗诏。实际上,遗诏为刘皇后转述,宰辅大臣执笔而成。真宗去世当日,刘皇后召宰辅大臣入禁中,众臣“一时号泣”,倒是刘皇后表现得非常冷静,说:“有日哭在,且听处分。” 这里的“处分”,就是指商议起草真宗的遗诏。

秉笔草制的人是参知政事王曾,当王曾写到“军国事权兼取皇太后处分”这一句时,丁谓提出要将“权”字删掉,王曾坚决不同意,说道:“政出房闼,斯已国家否运,称权尚足示后,且言犹在耳,何可改也?” 丁谓“乃止”,不再坚持己见。权,暂且之意。是否带一个“权”字,政治意义大不相同。带“权”字,即表示皇太后原本没有处分国事的权责,只是因为新君年幼,暂且从权,由太后暂时代行君权;不带“权”字,则表示认同皇太后具有处分国事的正式权力。

王曾本来也不想将“淑妃为皇太妃”写入遗诏,说:“尊礼淑妃太遽,须他日议之,不必载遗制中。”但丁谓反对,问王曾:“参政顾欲擅改制书耶?”王曾与他辩论,同僚却无一人支持,只得作罢。最终,朝廷以真宗遗诏的形式布告天下:皇太子赵祯“于柩前即皇帝位”( 以后我们对赵祯的称呼,也将按古人 著史的习惯,称为“宋仁宗” );“尊皇后为皇太后,淑妃为皇太妃,军国事权兼取皇太后处分”( 我们对刘娥的称呼,也不 再是刘皇后,而改为刘太后 )。

乾兴元年皇位交替之时,朝堂人心浮动,中外汹汹,参知政事王曾表现出过人的定力,“正色独立”,隐然发挥了中流砥柱的作用,因此,“朝廷赖以为重”。

丁谓的对手来了。 37lYp9+0F6bjT+luICm/2mYSwXh/jjT3AMXCrnZA6RuAKLzCqmiguUhTR6l8doyf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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