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追来的汉子涪筠子认识,姓袁,名福全,常随沈岳远近奔走。在安庆府码头的草棚中,陪伴沈岳的,就有他。那袁福全迎上涪筠子,喊了一句老神仙,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咚咚咚磕了几个响头,再不起身,要涪筠子救救沈家上下。
“老神仙啊,我主人招待不周,你要怪罪,都怪在我的头上,和我家主人没有半点关系。只是现下沈家上下性命堪忧,只求老神仙发发慈悲……"说着话,袁福全声泪俱下,跪在地上又是几个响头。
涪筠子连连搀扶,那袁福全只是不起。涪筠子说:“你要我救你家主人,你也得站起来说说出了什么事情,你这跪着怎么说话?我这把岁数,想搀你起来,只怕腰都弯不下去了。”
那袁福全听了涪筠子这番话,这才立起身来,抹了脸上的眼泪说道:“老神仙,我家又死人了,昨天死的是我家大爷,今天死的是我家二奶奶。本来隔天死一次,这还没隔天呢,我家二奶奶就去了,这怎么回事啊你说。而且,连着那个抓了狐妖的道士也死了,胸口被掏了个大血洞,心肝也都没了。”
原来,昨夜那灵通观的道士布了法阵捉了那大白狐狸,除了沈岳,大家都很高兴。那道士用符阵困住大白狐狸之后,又施了几道法在那狐狸身上,那狐狸先被符阵召唤的雷电打的皮开肉绽,又被施了这许多法术,本来就有孕在身,后来直接瘫软在地上动弹不得,最后连一声呻吟都发不出来了。那道士这才罢手,着人用写着字符的红绳子,把那狐狸绑了,并说今日捉妖,耗费元气太多,要休息两日,等元气回复,再处置这狐狸。那沈家老奶奶倒是担心的不得了,说仙师,就这么一根细绳子,绑的住这狐狸吗?那道士宽慰道:“老人家不要担心,我这绳子看上去平平无奇,但却是我采了五行精华所做,又在阳火中锻了七七四十九日,还在绳子上画了缚灵咒,专门用来收缚妖物。”那沈家老太太听后千恩万谢了一番,又让人准备酒菜,好好宴请仙师。那道士倒是不客气,只是嘱咐再嘱咐,让人把那狐狸严加看管,千万莫让人放跑了。
袁福全告诉涪筠子,那狐狸是自己亲自带人关到了地窖之中,并专门着了两人严加看管。可还没到辰时,就有人来报,说那狐狸不见了。袁福全听了大惊,跟着来到关押狐狸的地方,只见偌大的地窖之中,空空荡荡,哪有那大胖狐狸的影子。袁福全只觉得五雷轰顶,责问那看押之人,是不是出了什么纰漏。看押之人也是一脸惊慌之色,说是两个人殚精竭虑,只恨不得把眼睛用棍棒支起来,可那狐狸就在两人眼皮底下骤然消失。这看押狐狸的人员,也都是跟了袁福全多年的伙计,做事稳当细致,绝不会出言相骗。可这狐狸的的确确又不见了,这可如何是好。袁福全心念至此,交代伙计赶紧去请仙师。那伙计看管不利,心中已是慌极,只觉得对不起东家,听了袁福全的号令,一刻也不敢耽误,去请那道士去了。就在袁福全绕着地窖左右查看之时,其中一个伙计又折了回来,神色惊慌的告诉袁福全,仙师已经死去多时。袁福全惊骇至极,跟着伙计往道士休息的院落奔去。
那道士休息的院落是在内院,相较涪筠子休息的跨院不知道好了几倍。待袁福全到了,才发觉那院落门外已经站了不少人,在那里指指点点。袁福全随着伙计进了院子,只见道士躺在院子正中,头北脚南,胸口开了一个大洞,洞内的心肝已经不知去处。除了满院的鲜血,和道士失去了心肝的伤口,那道士面上委实安详的很,嘴角上扬,似乎带了一丝笑意,就像是睡着了一般。
袁福全看到这幅场面,呆立当场,满脑子都是这可怎么办的想法。就在袁福全打愣的一瞬间,一个伙计从外面进来,趴在袁福全耳边说道:“三爷家的二奶奶死了。”
袁福全从呆愣中醒过神来,问那伙计:“真死了?”
那伙计点了点头。
袁福全又问:“那是怎么死的?”
伙计说道:“早上吃了一个鸡蛋,鸡蛋黄卡在嗓子眼里,憋死了。”
袁福全听了伙计的话,知道麻烦大了。又突然想起来,园子外围的跨院里,还住着一个老神仙呐。想到这里,袁福全也顾不得别的,撒腿就往跨院跑去,谁知道到了跨院,才发现人家老神仙早就走了。袁福全觉得事情不妥,赶紧找到沈岳,把狐狸逃跑,灵通观道士和黄氏死去,还有涪筠子离去的事情说了。沈岳顿时捶胸跺脚,悲痛之余,指示袁福全赶紧去把涪筠子请回去。
涪筠子听了一愣:“你说的当真?”
那袁福全摊开两手,咧着大嘴说道:“千真万确,老神仙,我怎么敢骗你呀?”
涪筠子又想到在饭馆里听到的话,催促着袁福全回沈园。那袁福全自然千恩万谢,把涪筠子扶上马背,一路牵到大镇。又给雇了一辆骡车。雇完驴车,把涪筠子扶到车上,自己骑马在前头领行,一路往沈园驰来。还没到沈园,涪筠子耳中就听得阵阵轰响,没过一会儿,竟然下起了暴雨。那暴雨,来得极快,几个呼吸的工夫,无数黑压压的一片云朵就来到了两人头上,无数豆大的雨点夹杂冰雹噼里啪啦打了下来。二人再无法赶路,就在路边寻了个草棚,避了下来。
本来二人以为,这夏日暴雨,来的快,走的也应该快才是。谁知道这暴雨下起来个没完,没多大时候,两人连那车夫,只觉得狂风大作,再看那天,已经黑的看不见人。三人算那时辰,应该是酉时不到。那车夫说道:“这雨怕是一时半会儿停不了了。”过了一会儿,三个人脚底下那水,已经漫了脚脖之上。袁福全无奈,只得涪筠子上了骡车。又不知道过了多少时候,那大雨滂沱,差点把那骡车给淹了。袁福全想到沈园危机,急的抓耳挠腮,可是这狂风暴雨,又加上这冰雹雷电,便又能如何。眼前这大暴雨中,自己是否能够保住性命,也未可知。
袁福全从那草棚里探出头去看着那天,只见那天上兀自黑云密布,这雨不知道什么时候能散,也不顾水中湿滑,跪在地上磕起头来。那水已经没膝盖了,袁福全每磕一头,都要把头钻到水里。袁福全一边磕头一边呼喊:“老天爷,我主家落难,求您发发慈悲,停了这雨,让我们回去吧……”
过了一会儿,也不知道是袁福全磕头祈祷有了效果,还是其他原因,那天上的狂风竟然小了许多,那车夫啧啧称奇。又过了一会儿,天上轰鸣的大雨竟然慢慢变小,那车夫说道:“雨小了。”那车夫说完话,不消半刻钟的工夫,那雨竟然停了。那车夫咦了一声:“我还以为,再等一会儿,都要连同你们二人,一起淹死在这里了。”
那涪筠子听了车夫的话,笑道:“这也算个缘分。”
三人又等了一会儿,直等得那地上水流的尽了,这才催促骡马上路。一路走来,许许多多淹死的猫狗猪羊,那凄惨模样自不必说。
路上泥泞不堪,三人行走缓慢,到了沈园之时,天色已经快黑了。远远看去,那沈园掩盖在一片雾蒙蒙之中,袁福全跟那车夫说:“咱们就快到了,到了我请你喝一杯好酒。”那车夫听了自然高兴。几人又走了一会儿,不一时就到了庄前。可是到了庄前,那拉车的骡子,再也不肯前进一步。任由那车夫抽打喊骂,纵是无济于事。那车夫说道:“今日我这骡子犯了倔脾气,你那酒我可能喝不到了。”袁福全下的马来,连说“无妨”。连忙把涪筠子请下车,又给那车夫多结了许多铜钱。那车夫收了钱财,拽着骡子调了头,那骡子撒开大步,一溜烟跑了。
袁福全请涪筠子上马进庄,涪筠子说:“我上不上马倒是无妨,只是你这马儿,可能也不愿意再往里走了。”
袁福全说:“那怎么可能,这马可是我从小带大,最是听话。”说着袁福全拉着那马往庄里走去,却果然如涪筠子所说,那大马也如那骡子一般,一个劲儿的跑蹄子,任是袁福全如何打骂,就是不肯往前走一步。袁福全操起皮鞭,只抽得那马身上全是血痕,唏律律一阵乱喊。
涪筠子连忙制止袁福全:“这马也可怜,就把它留在这里吧。”
袁福全说:“这马平日不是这样。”
涪筠子说道:“任它平日如何模样,今日事情紧急,咱们不要管它了。”
袁福全只得把那马绑在路边一棵树上,引着涪筠子往那庄内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