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诚最后没有看到曾孙的成就,但从那晚的异象上他看得出来不一般,他打心里感念涪筠子的恩德。只是深以为憾的是,此后直到张诚去世的那一天,再也没有得到丝毫涪筠子的消息。
这涪筠子去哪里了呢?这得从一年前那场大火说起。
一年多以前,涪筠子夜观天象,眼看一颗翠绿色的大星从天而降,落入大明首都北京城中。涪筠子暗道不好,这是妖星降世,势必要混乱朝纲,在人间掀起一场血雨腥风。这一年是嘉靖三年。涪筠子收拾了行礼宝剑,上京除妖。涪筠子一路到了北京城,寻得那大妖住处,使了个法咒一看,原来是昆仑山上一棵数万年的老松,吸收了天地精华修炼成了人身。涪筠子与那松妖大战三百回合,无奈那松妖修为高了一筹。那妖耍了一个手段,一张嘴,喷出一股凉气,让涪筠子躲闪不及,中了妖毒。涪筠子不敌,不得已使了遁术逃回了江陵。
可是那大妖本领高强,又在朝廷里面当了大官,差了追兵追到白云观。是夜,涪筠子把观中子弟都差出了门厅,在观中与大妖争战起来。涪筠子知道这妖最怕明火,一张手放了大火。可惜涪筠子身上带伤,手上的法术使出来也就平常三四分的威力,加上控制不住火势,没想到没伤那大妖一分,却把白云观给烧了个干净。
大战之后,涪筠子身上受了重创,逃出了白云观。那大妖带了人马,紧跟在涪筠子身后,紧追不舍了一年余,转遍了大江南北,又伤了几回涪筠子,眼见涪筠子身受重伤,已无回天之力,这才带人回了北京城。之后才有张诚游览江边救出来涪筠子一事,试想那涪筠子身上的伤势是妖物妖毒,平常大夫如何能救,要不是伏牛道长出手相救,那涪筠子早就一命呜呼了,哪里有后来的张居正。
涪筠子身体康复良好,只是给张诚家施法祈福,损了十年阳寿。涪筠子施法祈福,不也是全为了张家,他也是暗藏心思,着力培养人来对付松妖。施法之后,涪筠子怕给京城的大妖知道自己消息,给张诚一家带来灾祸,不敢再在江陵城逗留,趁夜遁了去。那涪筠子刚遁去没几日,就有京城的人上门来探,当然并没有探出来什么。那探子只是回去禀报,只说那涪筠子可能没死。那京城中的松妖闻言大惊,这涪筠子还没死?真是大命啊,这老东西一日不死,留在世间早晚是祸害。想到这里,那松妖一声令下,无数密探作鸟兽散,一路往湖北行来,追捕涪筠子去了。
涪筠子早在张诚大宅就料到有此一劫,此时涪筠子早就上了船,顺长江一路往东,到了安庆府。本来涪筠子的本意,是一路往东出海,再走海路往北,去蓬莱仙岛寻找帮手,除掉松妖的。可是到了安庆,却遇到了一桩怪事。
这一日,涪筠子乘船来到安庆府望江县地界,正逢天降大雨,江上水势大涨。艄公将船停在江边的一处渡口,安慰众人说等雨势小一些再走。谁知道这雨是越下越大,江上水势也是越来越汹涌,没一会儿工夫,那江边的渡口就给淹了半截。那渡口上方是一个茶棚,大家伙赶紧从渡口草棚上了高处,来到茶棚之内。那茶棚极是简陋,三面墙是粗树枝扎就,外面覆盖了草苫子,顶上是茅草铺成,好歹能够遮风挡雨。棚内摆了四张矮桌,几条条凳,那桌上茶渍水渍氤氲成图,看上去不知道有多少时日。
此时天色将晚,茶棚外大雨滂沱,耳中只有雨水哗啦的声音。茶棚内加上刚刚就坐的涪筠子,就只有两桌客人。一桌是和涪筠子一同下船的行商。另一桌是一老一少,看那穿着,是本地人士,好像渡江刚回,赶上大雨没法赶路,就只能在这茶棚里躲雨了。
涪筠子在靠里面的一张小桌坐定,要了一壶满天星,坐着慢慢喝。没喝两口,旁边桌子上那两个本地人聊天的话传入了涪筠子的耳朵。涪筠子仔细听去,发现那两个本地人说的是鬼怪之事。只听那年轻的问那年老的:“二爷,你这手是怎么变成这样的?”涪筠子看那老者的手,只见右手和正常人一样,并没有什么异样,只是那左手如鸡爪一般捏在一起,瘦瘪干枯,就像是枯萎的老树枝。
那老者听了年轻人的话,呵呵一笑:“去年也是这个时候吧,大半夜,我在药房里睡觉,突然听到敲门声。我披衣服起来开门,发现门外并没有人,正要回去的时候,忽然脑子一迷,人事不省。我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到了江边,嘴巴里被泥沙封住了,浑身动弹不得。一个高大的道人在我身边,往我脸上喷了一口酒,我这才起得身来。那个道人跟我说,要是再发现晚一点,我就死了。然后,我这手就落得这般样子了。”
那年轻人听了大呼惊奇,又问道:“那道人就没说你是被什么东西害的?”
那老者道:“我当时又是害怕又是感激,这倒是忘了问了。”
那年轻人连呼可惜,又说:“那道人的名号呢,跟你说了吧?”
那老者道:“我给那道人拜了谢,一抬头,那道人却没了,又吓了我一跳。”
涪筠子听了老者的话,心思涌动,开口说道:“那道人是不是脸上一道刀疤,身穿大红色的道袍?”
那老者听闻涪筠子的话咦了一声,看着涪筠子连说确是确是。
涪筠子赞叹道:“那是崂山的伏牛道长,功德无量啊。”
那老者也跟着赞叹不已,那年轻人听了涪筠子的话,开口问道:“老哥,您认识那伏牛道长?”
涪筠子点点头:“耳闻罢了,真人倒是没有见过。”
那年轻人又道:“老爷爷,我家二爷去年出了这个怪事,邻里街坊都说是二爷被水鬼抓去了,那晚上抓二爷的是水鬼吗?”
涪筠子本不想多事,转念又想也就是两句话,便道:“盛世多鬼,乱世多妖。迷了你的,是这江里的水妖,他要摄你的魂魄供其修炼。要不然,你这手也不能成为这样。”
那年轻人噢了一声,又问道:“老爷爷,世上所传鬼事,什么鬼压床啦,鬼打墙啦,不都是迷人之事吗,为什么到你这里反倒说鬼不迷人了呢?”
涪筠子呵呵一笑:“所谓鬼迷心窍,人若心正,平常所遇大鬼小鬼那是没有办法的。除非遇到的是恶鬼,可是人间有正气,哪里那么容易遇到恶鬼。所谓鬼不害人,人自己吓自己罢了。但是妖物就不一样了,妖物也是人间之物,厉害的妖物会法术,会变化成人迷人心智。就算是平常的妖物,也多有本体的本领,用个迷幻之术祸害人神智不是很轻松平常吗?就像那狐妖,本来狐妖的媚术是很平常的法术,但是在那些好色之徒眼中就不一样了。自古而来,多少人遇到过狐仙,已是数不胜数。但是让狐妖迷惑去了的,哪有多少?所以说,人心还是要正,你没有好色之心,那狐妖的媚术自然就没有用处了。”
涪筠子说的话,听在那老少二人耳中,极是有道理。只是涪筠子心里知道,他们这些普通百姓,遇到的也都是一些稀松平常的妖怪,真要是遇到了千年万年的大妖,怎么都不可能抵抗的住。不过话又说回来,他们只是老百姓罢了,哪里有机缘遇到大妖?
涪筠子接着上面的话继续说道:“这位老先生,你那晚遇到的那件事情,是不是在耳中听见有人叫你吃饭,还叫你快去?”
那老人听涪筠子叫他老先生,心中暗想,你这老家伙比我年纪只大不小,还叫我老先生。忽又听他的问话,赶紧回答说:“极是极是,我当时开了门,看了一圈没人,刚想关门,脑中迷迷糊糊的就听有人喊我吃饭,说是要吃喜宴,得赶紧去,去的晚了就没了。然后的事情我就记不得了,隐隐的就知道自己到了一处大饭馆子,满桌子的好酒好菜,刚吃没几口就让人给喝止住了。醒来一看,就见伏牛道长手持酒壶站在我身前。”
涪筠子道:“是了是了,要是伏牛道长没有及时救你,你嘴中所吃的泥沙早就把你的嘴鼻堵了,那你想,你是不是要活活憋死?”说到到里,涪筠子伸头看了看棚外,又跟着说道,“我看你们这里也不太平,每到夏天是不是这江边都要淹死几个人?而且,淹死的人往往都是青壮男人。”
那老者听了涪筠子的话啧啧称奇,然后说道:“哎呀,想不到先生真的是高人呀。我们这望江县,每年遇到大雨,总要死人的。多了要死十多个,少了也要三五个。而且死相奇特,多是在江边的浅水洼里面淹死的。那些水洼,还不足二尺深,那些堂堂七尺的大汉,就把头埋在水洼里活活憋死了。官府也找人看了,江里每年也都祭祀,整猪整羊也扔了不少,可是每年这样的事情还是时有发生。”涪筠子听了长叹一声:“各有各命,这种事情也没有办法……”涪筠子话还没说完,就见隔壁桌子上,那与涪筠子一行的行商,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对着涪筠子行了几个大礼,连呼:“先生救命,先生救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