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中学是西华市初高中联合办学的典型中学,近三年来培养了大量人才,高考成绩每年都排在全省第一。
每个家长都渴望孩子进到这里读书。也因此,这所中学成了西华市的明星学校。
河康背着娃,站在校门口,等待着第一个进入学校的孩子到来,那将是他递出去的第一份希望。
艾家蹲在地上,还没睡醒的样子,用布鞋踢着地上的石子,不明白河康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过了五分钟,孩子出现了,来的是个大小伙子,精瘦精瘦的,个子比河康还高,戴副眼镜,骑着自行车。远远的他就注意到河康夫妇在盯着他看,他歪着头看了一眼,没有在意。
河康从包里马上掏出他排好号的衣服,挡住了高个子男生。把衣服递给他:“送给你,拿着。”
他露出牙齿,面带笑容,憨态可掬。不过,高个子男生倒是惊了一下,提着自行车让了一步,“干什么?”
他的眼睛已经有了知识分子的神态,就是稍显稚嫩。很明显,河康在他眼中,根本不像是受过高等教育的人,而把他当成了一个形迹可疑的坏蛋。
艾家也惊出一身汗,这好好的衣服怎么说送就送,他们家现在正是创业初期,很多东西都是龙女帮着置办的。这个时候不节衣缩食,反而大手大脚,情理上说不过去。
河康没有注意到艾家的表情,跟那同学说,“不要钱的,白送。”
这孩子的眼睛一下就放松警惕了,他扭着脖子看了看四周,上下打量一番他两,一把将衣服拽过来,跳上自行车进了学校。
艾家用肘子给了河康一下,“干什么?咱们家什么样了,你不知道吗?这些孩子过的咱两都好,你送衣服给他们?”
河康看着那孩子的背影,脸上露出了笑容,从包里掏出一件,“来,这个送给你,省的你挑理。”
艾家在包上踢了一脚,气的转过身去,“不管你要做什么,反正你这样,我不同意。”
河康看艾家在跺脚,半带玩笑的摇头道,“短见,我这叫什么?放长线,钓大鱼,别看我送一件衣服出去,你知道吗,要是他们穿上我的衣服在西华市走一圈,意味着什么?”
艾家斜了他一眼,赌气说道:“不知道。”
河康打开那衣服,指着后背上醒目的四个大字,大声朗读道:“选河氏,才合适。”
然后收了收谱,“我这叫广告,知道吗?我出去外面学的,他们穿上衣服,就变成了活动的广告牌。”
艾家还不清楚广告意味着什么,这甚至是她人生第一次听见这个词语。河康又从头到尾列举了他在外面看到的这些营销手段,诠释了广告的内外含义。
艾家这才清楚,“你倒是不害怕,就算是为了河氏家具发展考虑,也不能白白掏钱吧,这么多学生,你掏得起吗?”
河康来不及一一解释,因为更多的孩子已经到来。他把衣服拿出来,分给艾家一沓,“来,你也出出力嘛。”
艾家知道,河康想做的事肯定是经过深思熟虑的,她也只是心疼钱而已。女人心疼钱是对的,一个家庭,需要有这么个角色才行,不管她具不具备执行权,但起码能让她的男人时刻保持清醒的头脑,能提醒他居安思危的意识。
一百件衣服显然是不够的,但说实话,这已经是河康的能力所致了。他今天出来主要是探索一下他想法的成熟性,没错,他的试探是成功的,大家对免费的东西确实没抵抗力。但至于能否成功给他带来应有的广告效果,那就不好说了。
正如艾家所说,这点人是折腾不起多大风浪的。
河康自然有下一步打算,因为校服这个东西的存在,让河康看到了做成这件事的希望。没错,他首先想到的是服装公司,如果能说服服装厂在出厂的时候就把他们的广告语打上去,那他只用出一笔广告费就行。但不管费用贵贱,衣服是校方定制的,所以,需求方才是他该去交涉和商讨的。
只有学校同意用他的标语,由学校向服装厂报备服装要求,他连广告费都省了。但河康清楚,这件事要想不花钱就办成,几乎不可能。
为了解决这个困难,从第三中学回去的当晚,他便找了他哥一趟。
虽说大学和中学并无什么往来,更别提交上人情了。但河流曾经毕竟是西华大学的大红人,在教育系统要想找人说句话还是不成问题的。再说了,教育厅厅长贾贵平对他印象一直不错,又是贾美丽的老师,要是能让贾贵平和第三中学取得联系,这件事就板上钉钉了。
没想到的事,河流拒绝了从贾贵平身上打主意的提议。贾贵平这个人他还不了解?当年崔敏想用一点他的权利为贾美丽留学做文章都被他骂的狗血淋头,那可是他亲闺女。更何况他一个外人,还要办这种以权制人的事,根本没可能。
河流不打击河康积极性,对他超前的思维也十分赞赏,但还是建议他先找校方进行面对面沟通,然后再采取迂回策略。
说实话,河康觉得他这个大哥的思想还没从教授的角色里转换过来,他现在虽然投身企业,但完全不具备商人该有的狠劲。
“哥,等我迂回完,我这家具都烂了,我看你还是回去教书得了。你看看外面的商贩,哪一个不是撕破脸皮往前冲,市场怎么来的,用身体拼出来的,而大脑,才是那个指挥中心。不采取特殊措施,有些事办不了。”
不知怎的,河康的这番话让河流有种极为陌生的感觉,但不是话本身,而是他这个人。也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河康竟然能说出这样的话来,这要是放十年前,那就是资本家被放大后的嘴脸,那是要挨收拾的。
现在可好,国家放开了大家的手脚,有的人就手舞足蹈的不知道做事轻重了。
没错,他就是认为河康超出寻常了,他点了根烟,突然想到洛伊丽怀孕的事,不得不掐掉。
意味深长的说,“你冷静点,生意不是这么做的,有的人情咱们还不起,咱们有手有脚,可以碰壁,可以失败的,不用走歪门邪道,好吧。”
听得出来,他这个哥对他有成见,说实话,这要放在一年前,河康是不会因为自己的事求人的,对他哥,更是从未张过嘴。
可没想到,他第一次开口就被当成了所谓的歪门邪道。这让他心里拢起了不好的感觉。可能连他自己都没有察觉出变化。是啊,从省外学习回来之后他明显变了个人,既可以接受龙女对他的帮助,又同意了邓华玲搬离河西镇,现在又自作主张的回到当年他发誓再也不回来的西华市。
这一切都在微妙的发生着,在他内心世界里,所有的一切都为了家人。他为此做出的改变无需引起他内心的在意。
他在意的东西成了别人眼中不可容忍的沙砾,这意味着,生命中的一次对抗即将开始。
他这么聪明而敏感的人当然不用多说,内心油然而生的失望一下聚集在脸上,他站了起来,说:“你忙着,就当我没来过。”
洛伊丽挺着肚子,正在为河康准备饭菜,这是河康头一次正式上家里,作为嫂子,她责无旁贷。对他所说之事也听明白了,河流的立场没问题,但河康急于成事的心情也可以理解。
她赶紧叫住河康,“小康,别听你哥的,他要有那本事,还能让人从大学撵出来?典型的低情商,来嫂子这,我给你出招。”
河流意识到自己可能对弟弟造成的伤害,作为长子,对下面的弟妹从来保有种教育者的姿态,这是习惯了,今后也很难改。
不过,洛伊丽把事接了过去,他还是不放心,“你掺和什么,歇着去,我再想办法。”
洛伊丽哪里肯听他的,推着河康的肩膀进了屋。
“我就觉得没问题,解决问题嘛,咱们又没杀人放火,规规矩矩做事,有什么不对,第三中学嘛,我熟,去年考上了好几个清华北大,我去做的专访,跟他们严校长交流过几次,很和蔼啊,我觉得有希望。”
河康一下又有了希望,“真的?嫂子,你还做过这方面报道?”
“咳,去年借调嘛,除了锡矿那边的事,领导让我关注一下教育。怎么样,你要信得过嫂子,我帮你跑一趟,不敢保证能成,但我觉得不是没希望。”
河康一听这话,竟有些不知所措了,在他印象中,洛伊丽还是多年前那个开着私家车高高在上的富家千金的形象,怎么一缓这么多年过去,她竟成了个稳重的大姐。
他当然同意了,“嫂子,我信你,可你身体……”
河康看了眼她肚子,又马上把眼光移开。
洛伊丽笑道,“我应该多活动活动的,这样反而好。你等我消息,事情办成了我让你哥通知你。”
就这样,河康离开了,走的时候根本没跟河流打招呼。
而这时候河流才有些不高兴的责备起洛伊丽来,“你说你,自己什么情况不知道,还给自己找事。”
洛伊丽懒得跟他较劲,“我帮我弟,跟你没关系。”
河流拿起报纸继续看下去,洛伊丽要插手这件事他自然管不了,他只是担心她的身体。
是呀,他如今有了自己的小家,那个大家里的弟弟他已经不能全力以赴的顾及和操心了。他在心底过问着自己,但答案显然就在他心里,他只是无力的感到,自己已经到了一个心有余而力不足的年纪。
他感觉不惑之年即将到来,那是藏在心底的一种催促和鞭策,更是令人窒息的紧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