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贞像一只白色的猪仔,紧紧的闭着眼,仿佛这个陌生而残酷的世界让他没了欣赏的勇气。
他还是个婴儿啊,却在出生后的连续七天内都不愿睁眼,周围的医生和其他病友都在议论他们一家三口。邓华玲因为受不了过激的言论,已经躲到了前院的空地。
看着老母亲如此难过,河康的内心又自责起来。孩子出生后,艾家的情绪就不是很好,单薄的家庭面对一个孱弱的孩子,其产生的压力和亲情之间的互作,让每个人心里都笼上了阴影。
荷香莲在家等了一周也没见河康一家回来,于是她带着那份资料来到了县医院。
这是一份足以改变河康现状及未来的资料。河康坐在医院门口的光石头上把龙女托人送来的市场调研报告看了好几遍,感到了一个前所未有的商机正等待着他的青睐。
办公设施更新换代,这是时代发展的必然产物,别的不说,这两年西华市新建的楼房翻了好几番,家具市场需求可见一斑。
又过了三天,河贞才睁开眼恢复了正常,他终于给这个家带来了希望,羸弱的躯体终究在残酷的世界里活了下来。
出院后的第二天,河康便告别河西镇,上了趟西华市,他决定先跟龙女了解一下细节问题,重要的是,如何去找到这个投资人。
河康态度的转变,龙女是有些意外的,她这个弟弟难得接受她的示好。这简直破天荒了。
“小康,你都当爹了,实在不行上我厂子帮忙,姐还养活不了你?这么辛苦干嘛,妈也是,不替你想想。”
龙女知道,河康不会接受她以这样的方式示好帮忙。但作为亲人,还能怎么办?
“姐,我还是到省外看看吧,你提供的资料我很感兴趣,只是,你可能要给我写封推荐信,我想到你说的那家厂子先学习学习。”
龙女当然支持他的决定,可她清楚的是,目前要想改变现状,单靠学习恐怕不足以成事。如果没有现成的投资人和渠道,要想在河西镇把家具厂办起来,恐怕很难。
但这些话她不能对河康讲,对于市场,她有着河康比不了的洞察力,所以有些事她决定替河康做主办了。
她让河康先到省外见识一下,投资建厂的事不着急,她帮着留意,前提是他要有一个全局观,以后想怎么做。
其实龙女想看到的是河康在今后家具生产上作出的改变,如果还是一味的追求纯手工打造,恐怕对目前国内的消费市场来说,还不能适应。现在是市场口子的开放期,也是市场最包容的时期,这种时候生意是最好做的,谁有产品谁就能赚钱。所以时间就是金钱。
但这种情况下龙女坚持让河康外出学习,正是觉得他没有能力去获得市场的扶持,与其浪费精力,不如做点能提升能力的事。
而找投资人这种事,她认为在西华市就能解决。
就这样,在龙女的安排下,河康去了省外,而龙女一方面要为创世农资选厂址的事费心,一方面要利用手里的资源找到愿意到河西镇搞家具投资的那个人。
农资生产最需要解决的是污染问题,这一点,从第一化工厂目前的问题就能反馈出来。如果不考虑排污治理,从企业长期发展来看,必定会成为制约因素。
当然,交通也是一个值得重视的事,不过,对龙女而言,成本才是关键。
省化工学院作为一家办学较早的省属院校,早些年是有自己的成果孵化基地的,也就是现在闲置的废料回收厂,里面成套搁置的机器设备是西华市第一批自行研发的农资生产设备,因后期经营不当,已经宣布停产。
龙女注意到这个地方的时候犹如发现了新大陆,是的,她打算把这个地方盘下来,包括里面的加工设备也一并购入,这样的话就可以免去新设备的成本,在产房改造上也能省去一笔大的开销。
因此,她一下就想到了贾美丽这个人。尽管贾美丽跟河康有着一段说不清道不白的渊源,但不妨碍她们之间的交流。
其实,毕业之前的贾美丽就已经脱胎换骨变成了一个落落大方的女人,加上自身性格的原因,已经能够融入到大人的世界里。
对于龙女的到来她还是很震惊,本以为,除了河流,这辈子不会再跟河康有关的人来往了。但龙女带着诚意来谈买卖,说白了,从化工学院的角度来说,生意要是谈成,也有她贾美丽的功劳。贾美丽也不傻,明白龙女的良苦用心,也就没把对她的想法挑明,欣然接受了龙女的好意。
“老厂房的事在我入职之前就已经没人谈论了,没想到姐对它有兴趣,也好,像你这样知名的企业家才有魄力给我们收拾烂摊子,我觉得学校不会有异议,但为了避嫌,我还是不跟你去面谈了。”
贾美丽说话也不绕弯子,既没有私人感情在里面,也不刻意争取龙女带给她的好处。
“有你这句话就行,在你这我就是探探口风,既然你们学校不打算要了,那我可就动手了。”
龙女嘴上谈着这些她早就知晓的事,其内心却想着贾美丽在化工学院的境况,很显然,贾美丽过得还算好,只是同她一样,身边一直没个合适的男人。
同是女人,她们知道内心面临的挣扎,那样的时代背景下,几近三十的女人,对于婚姻的恐惧和担忧成了她们心中的一个坎。
购置厂房不是小事,龙女虽然在过去几年积累了一定资金,但一下子要花费上百万,压力不可谓不大。虽然省里对企业有政策上的扶持,但还没到资金支持的地步。
可这件事不做又不行,人马招上来这么多,一个环节跟不上,造成的损失是不可估量的。
洛清风近段时间都没跟龙女见过面,但对她所做之事却尽在掌握之中。作为西华市第一批挂牌的私有企业,可以说,创世农资生来就带着红帽子,而龙女又是西华市农资行业的名人,自然受关注的多。这样一种典型要是倒下了,不光是企业的损失,更是在给政府脸上抹黑。
得知她有困难的时候,洛清风便开始琢磨解决方案,其实也好办。五年来,市里至少两三家国营化肥制造厂因为管理问题导致停工停产,那里闲置的生产设备属于国有财产,如果政府出面调控,将这些被国企淘汰下来的废旧设备转到私企去,就能充分利用好资源,创造出应有的价值来。
虽然洛清风的这个想法带着私心,但不为一个好主意。很快,他的建议就得到上面的采纳。龙女在洛清风的安排下,第一手拿到了好设备,虽然花了点钱,但总的来说,省下的钱可以雇几个像样的技工了。
这样一个国营企业资助私有企业的活动就像着火一般的在西华市点燃了,大大小小的私企都瞄准了那些竞争乏力的国营企业,开始购买被他们淘汰下来的设备。
而此时的龙女,已经私下找到了废料厂的技工师傅,达成了私下聘用的协议。每逢周末,龙女便开着小轿车到师傅家门前,将他们拉到自己的厂子进行厂房改造,师傅们则早早的准备好图纸,到地方之后便带着龙女新招的大学生开始搞工程建设。
经过这一阶段的努力,龙女感到了世界发生的微妙变化,她觉得个体和私有企业的市场转机已经到来,政府改革的决心一目了然,这个时候个人已经有了思考的空间,这是种利好的信号。要是四年前有这样的机会,想必第一化工厂不会成这个样子。虽然她跟郭长军合作的那段时间为厂里职工带来了红利,但她走后,大家心理和身体又都回到从前,开始涣散起来。这样一种根深蒂固的恶疾没有根本的变革是扭转不过来的。
但这些都跟她没关系了,因为她还要为河康把家具事业做起来。如果没有目前的市场活力,她的想法是没有半点空隙可钻的。
西华市最大的家具制造厂已经被龙女注意了很长一段时间,目前最大的问题就是品牌单一,他们有着最大的市场空间,却始终不在产品上投资下功夫。
她来到厂长办公室等了封厂长一个小时,他才赶来上班,龙女看了看时间,已经上午十点。虽说是求人办事,但龙女对这样涣散的企业家一点都不惯着。第一次见面就毫不客气。
“封厂长,你很清闲嘛,看来生意做的不错。”
封长海摆摆手,示意她坐下,“他们说有个女企业家要来,我问是谁,他们一说名字我就想起来了,你可是咱们西华市私营企业的大红人,我不来见,不合适。这不,跟他们约好钓鱼,让我取消了,专门来见你。”
说着,封长海不屑的看了眼龙女,以一种身在国营企业的优越感高高在上的蔑视着他口口声声的“大红人”。
龙女一分钟都坐不住,不跟他聊没用的,直接问道:“封厂长,知道今年西华市增加了多少新用户吗?”
“新用户?我为什么要知道?”封长海手一摊,无视龙女的提问。
“据我所知,西华市家具市场从去年开始就不景气了,你们新华家具是这里的龙头企业,想必也吃了不少苦头。现在不一样了,政府已经在招引外商,到时候竞争更激烈。很多国营企业已经停产,咱们再不拿出点真东西,明天还有没有你我的位置,真的难说。”
封长海没想到,一个刚有起色的小企业老板居然敢跑到他面前卖弄见识,但她的话又不无道理,确实,这两年生意不好做了,很多企业跑到西华市建分厂,将本就有限的市场分崩离析了。如若坐吃山空,对企业职员和国家来说都交代不了。
这样想着,这个还算有着自知之明的厂长终于站了起来,给龙女倒了杯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