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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5章

赵长山所不知的是,如今的赵柳枝靠着荷香莲交给她的农资店,已经过上了超出寻常人家的日子,她再也不用为养活孩子发愁。唯一让她感到憋屈的是,每当她看到曾经的姐妹拿着锄头下地劳动,便觉得自己失去了什么。没错,她是那么优秀的种田能手,以前赵长山到县里接受“教育”的时候,她就像一头老牛那样拼命。她是热爱土地的,如今却只能坐在屋檐下,远远的望着地里的庄稼自顾自生长,而她却一点手都伸不上。

第一个跑来告诉她消息的是刘三,这个手不离报的镇长把赵长山在西华市出名的前后经过跟赵柳枝学了一遍。赵柳枝麻木的看着刘三,根本听不懂他在说什么,刘三只能再说一遍。过了一会,又来了几个人,他们刚从县城回来,那边也在说这个典型人物。

他日思夜想的男人居然出狱了,她竟然忙得都忘了算算时间。她是把这个男人忘了吗?不,她只是全勤的投入到家庭的建设中,她只是想让赵长山回来的时候能看到她为家庭改变做出的努力,她要买上几床新被子,拉几车砖头盖住院子的烂泥巴地,让孩子有个干净的成长环境。

时间太快了,她还没时间去做这些事,她的男人就以这样精彩的方式重新回到她的生活。

不过,她突然又不高兴了,甚至让她感到一丝不安。她埋怨起他来,她觉得赵长山可能不想回来了,可能把她娘俩忘了,也可能他在河西镇做了丢人事,心理上还没有全盘接纳自己。不管什么原因,没在第一时间选择家庭,她就有底气去责备,她用尽全力的在后方战场拼命,而前方却出现这么紧要的火力。

她的注意力完全不在赵长山出不出名的事,她当即将孩子背在后背,把农资店钥匙扔给刘三,爬上了一辆运矿车,去寻她男人去了。

这个时候的赵柳枝有无数种担忧,其中两个极端的想法都无不令她恐慌,一个是赵长山出狱前就决定放弃这个贫穷的家庭,一个是他在城里出名之后恐会放弃这个家庭。这样的顾虑让她极度痛苦,她知道,不管赵长山是何想法,她都要和时间赛跑,晚了恐怕真就来不及了。

另一个让她觉得稍显安慰的想法是,她认为赵长山骨子里没有当名人的潜质,他就是一个手拿锄头的农民,不明白他要卖弄什么。那些报纸也是,不知哪只眼睛看到了他的优点,硬要把他推给公众,这下好了,每一个看报的都知道这个人了,年轻的,漂亮的,老的小的,都有机会认识他这么个人。那样的话,她经营的这个小小的家就会面临更多的危机。

赵长山哪里知道赵柳枝已经在来的路上,他今天有个重要的事要参加。接受采访他是有准备的,首先跟工友借了件白色衬衫,又借了双看上去半新半旧的皮鞋,还特意找工友给免费理了发。

她精神焕发的等省报的记者到来,可当记者见到他这幅打扮的时候,要求他做回自己,让他穿自己的衣服,头发也要老老实实的,不许整溜光水滑。

“你的身份是农民,还是个零时工人,你见过哪个农民这样穿衣?”

枉费了一片苦心,他不得不做回自己,也不知是哪个孙子给他出的主意,现在他只觉得丢人。这跟他想象的采访不是一回事,但不管是他特意打扮一番还是记者让他特意做回自己,都是在搞虚假,一个人形式的虚假,一个人吹捧式的虚假。

有了这种感知,他突然又不想接受采访了,可他不敢拒绝,他不清楚拒绝之后会是什么后果,就像他不清楚自己怎么引起关注那样。他不想下一篇报道是有关打倒和撕开他这个假典型嘴脸的言论。

没错,他又在人生的课堂里学到了新东西,那就是:不在现实的世界里虚假的活着,就可能在虚假的世界里现实的死去。

不管怎样,他还是硬着头皮完成了这个艰巨的任务。

剩下的一整个下午他都情绪低落,那些见到他就叫他大名人的工友已经不能引起他情绪的波动。就在这时候,厂里的经理找他谈话了,让他以后在接受采访的时候多提提冶炼的事,别老是站在宏观层面。同时,经理让他从运矿队撤下来,撤下来干什么呢?让他代表厂子到各个县市做演讲,就讲他们要做的产品,讲他们的未来和希望。

赵长山又蒙了,糖衣炮弹一个接一个砸向他毫无根基的贫瘠世界,很可能引发他肠胃的不适应。

他没答应,也没拒绝。因为他突然扎进这个城市里,还没学会怎么应变和辨别是非。

他痛苦的坐在职工棚的床榻上,抱着膝盖,把下巴放在膝盖上,看上去像个老者,哪有四十多岁男人该有的气概。

直到赵柳枝掀开工棚的草帘子站在他面前,他弯曲的身子才像注入精华一样,慢慢伸直,立了起来。

两人张着嘴,才两年没见,竟都感到对方老陈了许多,尤其是生完孩子忙于奔命的赵柳枝更显憔悴。

此刻,她的嘴唇因为担心和激动,已经成了一张白色的面皮,没有了生活该有的色彩。她放下怀里的儿子赵立春,颤抖的说道:“儿子,过去,那是你爹。”

话一出口,这个坚强的女人便捂着嘴抽噎起来。

赵长山在监狱里的每一天都想念着这对母子,如今算是如愿了。他想象过见面时的不同场景,但唯独今天的场景没预料到。

赵立春虽然不认识赵长山,但父子间血浓于水的亲情还是让赵长山的心一下子涌出了感动。他一把将儿子抱起,在他脸上使劲亲了几口。亲的赵立春咯咯直乐。

赵柳枝见这对父子开始了交流,眼角的泪水也终于止住,在此之前她有太多的埋怨,埋怨他为何不早些回家,埋怨他在西华市出名了也不让她知道。现在,她之前所有的担忧都放下了,因为这个男人就在她面前,他的表现让她不再畏惧。

“跟我回去吧,长山。”

赵柳枝发出了内心最强烈的呐喊,渴望得到赵长山的回应。

就连他自己都觉得在西华市立住脚了,他可是被省报记者采访过的典型,在冶炼厂当个搬运工也光荣无比。而回到河西镇,他洗不掉的黑历史照样笼罩在头上,无论是身体还是心理都将遭受严重的折磨,从这一点来看,跟赵柳枝回去无疑是不明智的。可那样的话,他自然也失去了一个父亲应有的职责,失去了对儿子的陪伴。

沉默半天也张不开嘴的赵长山终于让赵柳枝的担心又复发了,她突然觉得赵立春来到这个世上成了种错误。而自己对家庭的殷切希望也掉进了深不见底的深渊。

不管赵长山有多大的理想抱负,她都不觉得是种光荣了。

她低着头走过去,将赵立春从他手中拉过来。

“那你留在这里做你的事,我不影响你,想儿子你就回来。”

赵柳枝埋头说下这么一句,便转身走了。

是啊,有谁知道赵长山的矛盾,但不管怎样,他显然不是个合格的丈夫和父亲。此刻的他被突如其来的虚荣吞噬了,而所谓的理想和城市赋予他的机会,不过成了可怜的借口。

只不过,他不自知,也看不到这些危险的心理状态。

虽然他这个小家陷入了焦灼的状态,但世界却真的要掀起一股巨浪来。

而赵长山这个偶然的历史产物,注定不会在巨浪之下登上游轮。因为他已经偏离了人生航向。

整个西华市都在一种激昂的状态下成长着,随着省商会组织的外商观摩会的不断举行,西华市七家大型冶金厂进入了考察范围。

这次有针对性的革新不是搞假把式,通过前期初步考察,部分设备已经安装上,这次的动作主要是完善改造和为市场运行寻出路。

对于金属工业而言,硬件达标的话,技术就成了关键。厂里不乏老工程师,但要想用好新设备,这些老一辈恐怕就要退居二线了。

洋货组装进厂的那天,这些老职工的状态就发生了变化。

谣言已经传开,新设备的到来面临着精简员工的开始,这是辛苦一辈子的老员工最不愿看到的。但他们阻止不了时代的变迁,阻止不了技术的革新。

虽然设备还没开始运作,可大家的积极性已大打折扣。

省采矿集团作为锡矿项目的核心企业,还没等全面开工就已经陷入了流言四起的硝烟中。

几个老资格最近只管抱着肚子抽烟喝茶,蹲在锅炉房的休息室,面对着掉漆的绿色铁柜,发不出一句振奋人心的话来。

桌子上堆着生瓜子和烧酒瓶,一个个光着脊背穿着裤衩,有站着挠痒的,有蹲在凳子上下棋打牌的。

老可乐今年五十五了,看上去七十多的样子,常年在火炉旁工作,脸和脖子变成了可乐的颜色,大家都叫他老可乐。

老可乐是这个车间的话事人,大家有个想法都要先来过问才行。什么时候开工什么时候抽烟,他不说话,没人敢自作主张。

但现在情况变了,企业引入新设备的同时,还从上海调来了一位年轻的方师傅,据说是技术型的高材生,对金属冶炼很有一套,新设备就是由他接管运作的。这意味着车间这伙人都要听他使唤了。企业领导倒没找老可乐谈话,但他习惯了被人尊敬,一下子没了这种待遇,心理多少会失落,更糟糕的是,他以往的经验教训可能要沦为炉渣,再无用武之地了。

这样想着,老可乐扔下扑克牌,从绿色铁皮柜里拿出自己换洗的裤衩,孤零零的去了洗澡房。

他一走,大家便议论开来,仿佛这位德高望重的长辈真的就要沦为乌有了。

不禁跟着沮丧起来。 uR3jvxj5bXcMkpnSTuER9AWqtFY5onzz4qQcdUcFZojEFlemAqUyPpL/iTYUJtF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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