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

在洛清风的政治生涯中，历史还从未给过他这么好的机遇，是的，省里下了这么大决心要在市场上动刀，他如果不积极争取主动权，很有可能错失一个载入史册的机会。因此，就算没有龙女这个人，为了私营企业的发展，他也会去找李跃龙商量挂牌的事。

李跃龙这个人当然清楚上面的意思，但同时又是保守的，因为他不确定上面什么时候再发生改变，那样的话，他很可能将自己置于危险境地，因此，在私企挂牌一事上，他显得较为谨慎。

在他看来，省里这次主要想解决的是国有企业的问题，要挽救的是国有企业。私有企业不过被顺带提了一嘴，只不过因为某些人的嘴一传，变成了一个上台面的政策。这一点，李跃龙很难认可。

洛清风很了解李跃龙这个人，靠讲道理肯定行不通，他也不会考虑他这个省农委主任的面子问题。所以，要想给李跃龙的思想松绑，洛清风只得请另一个人出来。

省经委主任武宏刚在这个问题上绝对具有话语权，从他这里得到的有关改革的言论也几乎可以等同于省里的红头文件。作为主管企业改革的领导，洛清风请他召开一个局部会议，他没有拒绝的理由。因为像李跃龙这样畏首畏尾的人一抓一大把，上面刚下的指示，到了下面，大家竟都不动声色。也不是不想干，就是心中没底。

武宏刚召开这次会议，一来是给大家吃定心丸，二来是要落实责任制，当然，这个责任他落实到了自己身上。他十分清楚，涉及到改革，在座的各位是从经验中过来的，有的人在过去的改革中受到了不公平对待，在改革中受到了迫害，因此各个都心存芥蒂。他武宏刚这次没什么好犹豫的，但他又不想把压力给到大家，所以强调了这次私企合法经营的最终解释权落在他这里。

摘除大家的顾虑，大家才能敞开心干事，李跃龙作为市场改革中一个重要的枢纽，他要不转动起来，市场这个盘子便没法转动。因此，为了表率，武宏刚在省工商局里替李跃龙办起了第一份私企改革的公事。

经个人申请和逐级审核的方式，武宏刚最终敲定了五家具备挂牌的企业，其中就包括龙女的创世农资。

那天是工商局近年来最热闹的一天，不单是办公大楼，大门口围观的个体户就聚集了好几百人，尽管天下着蒙蒙细雨，但丝毫不妨碍大家的热情。每个人都垫着脚尖张望着里面的一举一动，当五家获得挂牌资历的代表胸戴红花走出来的时候，那些围观的个体户激动的热泪盈眶，就好像他们也戴上了这朵大红花。掌声和呐喊声混合在一起，热烈而不吵闹。

大家对这一天的到来渴望已久，龙女作为代表，不管是应付媒体还是应付官方，她的心情绝对是真诚的，她的发言也充满着真诚。她说了很长时间的话，讲了自己的心酸历程，回首了这些年西华市个体经济的崛起，最后把话题落到了对于使命的担当和发扬。

没错，不管洛清风有没有从中帮她争取这朵大红花，她都有理由继续为了市场而奋斗下去。因为在过去的两年到三年中，她看到了农民的改变，他们以前很少用化肥，可选的农药也就那几样。但现在大家都建立了共识，因为他们在收获中得到了实惠，农资给农民带来的收入上的改变是实实在在的，这便是实践的论证。

但现在的农资行业还有很多问题没解决，从技术到产品，从销售到客户维护，都还有巨大的市场空间。老百姓还没有最大程度的利用好手里的土地，他们想要在有限的土地创造尽可能多的价值，作为农资行业的一员，她责无旁贷的要站出来发挥作用。

这朵大红花不仅给她的权利开辟了道路，还给了她为民谋幸福创造了广大的空间。那天，洛清风并没有出现在会场，因此，那天媒体刊登在都市日报的报道里，龙女身边站着的不再是洛清风。

这是洛清风从态度上对女儿作出的诚恳回应。当然，对他而言，恐怕真正要剥离掉同龙女的这层关系，似乎还不太实际。因为从目前的情况分析，西华市农资销售的王牌人物当属龙女，洛清风想要彻底与之断绝关系，除非他不再混迹农口。因为在这个典型人物被不断放大的年代，他这个政治家难免要在特定的场合出现和维护他们的发展问题。

因此，洛清风的内心又充满矛盾，他一面爱惜着自己的羽毛，爱惜着名誉问题，一面又想通过这些典型人物获得政治生涯的提高。

至于妻子的感受，洛清风觉得照顾与否已然不重要，他错误的将妻子对他多年的冷漠转化为他背叛婚姻的借口，还全然不知的为内心进行着辩解和开拓，这一点，无疑给他的生活埋下了一颗巨大的炸弹。

大人物内心的挣扎如此，小人物又何尝不是，不管是何种社会形态下的纷争，高尚的生存方式才是检验一个人品格的标准。

但小人物荷苗壮此刻正在他的挣扎中不得脱身，他在第一化工厂骗取的那笔农资钱已经挥霍一空，现在生存成了问题，他还不愿意跟叫花子混为一谈。因此，又想做回他小偷的行当。

二宝一个人在河东县呆着，除了帮龙女查荷苗壮这个人之外，还要负责县里主要的几个经销点。但即便这样，他还是感到了一丝的无聊。

如今的河东县跟五年前相比，已经繁荣了许多。在这熬人的夜色里，二宝从一家经销店走了出来，顺着主干道一直往南走，一方面为了消食，一方面想到批发市场寻寻荷苗壮的迹象。

街道两旁已经有了星星点点的灯光，劳碌了一天的人们也都吃完饭走了出来，或是在沿街的道边打牌，或是挽着裤腿坐在家门前闲聊。女人纳鞋底织毛衣给孩子喂奶，男人抽烟下棋打扑克牌。年轻一点的三五成群的四处闲逛，手里兜里装满着五香瓜子，走到哪嗑到哪。一个个屁股上的补丁青一块灰一块，但丝毫不妨碍他们的心情。

二宝看着这样一种场景，心里边有些莫名的哀伤，也就是这个时候他才想起自己是个没爹没妈的人。他甚至忘了自己是怎么从一个叫花子混迹到今天这步田地的，他曾经当过贼，打过架，做过二流子，也抢过别人。但后来还是混到了工程队干建筑。

但不管怎么说，他一路走来都显得很冷清，每天做完事回到家，或者说他的狗窝，多半时候倒头就睡了。但这几年他的内心多了点别的东西，随着年龄的增大，他好像直接越过了青春期，在社会的历练下，一下子就成熟了。

成熟的男人思想里自然要思考一些美好的东西，不管在外面如何的潇洒，但每当夜深人静，那种孤独感是任何东西都取代不了的，他还不认识字，所以从书本里吸取精神粮食成为了不可能，他只能看连环画。一开始还好，但时间长了，连环画也满足不了他对精神的需求。

因此，他突然渴望起了家庭这个东西，也就是说，他想有个女人了。

只要他看见那些三五成群的男男女女，这种强烈的冲动便会落到那些女同志身上。他虽然想要一个女人，但他意识深处却不知道想要什么样的女人，那个影子始终是模糊的。

最近，这种感觉又开始扑腾在他心里，本来出来闲散，这下好了，竟没了半点心情。

正好路过胡同口的混沌店还开着，他摸了摸兜，还有几个子，索性要了碗热的，又让老板舀了一斤烧酒，加上半斤花生米。那碗混沌只是陪衬，他刚从经销店出来的时候已经大腹便便，哪里还吃得下，主要是为了给烧酒陪衬。

这个小地摊就两张桌子，隔壁桌是一位年轻姑娘，从着装来看，像是富裕人家的闺秀，但又只能看个背影。老板一边给他煮混沌，一边观察着他，早就洞察了他的心思。混沌端上来的时候，老板轻声跟他说：饭可以乱吃，年轻人，心思可不能乱想。

二宝本来挺有兴致，被这么一说，一下子不高兴了。但又不好跟老板动嘴皮子，只是耐着性子喝了起来。

那姑娘吃的也算快，没等二宝三两酒下肚，她便起身走了，二宝赶紧低下头，生怕被她发现。

姑娘瞥了眼他，颠着小步走了。

二宝看着她的身影，拿起酒瓶子将剩下的酒灌进了肚子，从兜里掏出零零碎碎的钱，放下便跟了上去。

姑娘并没有在主道上走，而是拐进了一个狭长的胡同。那胡同的尽头隐约有些灯光，他走在里面，就像一条笨拙的泥鳅在滑行。他不知道接下来要做什么，就这么跟着就让他感到内心的满足和愉悦。

突然，姑娘停下了脚步，在黑暗中回过身来，露出了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