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了郭长军的帮忙,想要过李跃龙这一关,对龙女来说也不是难事。她一下就想到了洛清风。
没错,西华市市场改革,第一刀就是向着农业口去的,李跃龙要想在政绩上做出名堂,没有洛清风的配合,他不可能顺当。
龙女因为胖子的事,很长时间没见到洛清风,这天,她再一次来到了他办公室。
洛清风似乎早就知道龙女会来,脸上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
龙女往那一坐,抱着手便开始发李跃龙的牢骚,洛清风端过来她最喜欢的那款茶,拍着她肩膀不怀好意的笑道:“郭长军已经跟我反应你的难处了,就别苦着脸了,这么漂亮的脸蛋,要保持微笑嘛”
“笑什么笑,都被人欺负成这样了,哪有这么办事的,省里的规定都下来了,他李跃龙凭什么挑肥拣瘦,不就想要点实惠吗,让他等着,看我会不会给他送去。”
龙女像个小怨妇,越是这样,洛清风就越是喜欢心疼。赶紧坐到她边上安慰道:“这个李跃龙,别看他满嘴的光明正大,暗地里都在搞坏动作。上面给他点权利,他就不知道自己几斤几两了。你的问题好解决,农业口改革那是省里重点针对的,我就不信这个面子他不给我。”
洛清风在龙女面前表态不完全是出于对她的特殊照顾,而是很实际的考虑到了龙女在西华市周边县市发展的农资经营链条,这么大规模的统一经营模式,就算是一般的国有企业都未见能做到,而她却能冒险走出这么大一步,思想和动作都走在了前面。这样的企业不扶持不给挂牌,那今后哪个企业家还敢在西华市发展。
“还是洛主任有心,有些领导确实思路不太开放,搞得我们很难受。”
洛清风又保证道:“放心,以后你的日子会越来越好。”
龙女朝他笑了笑,说是晚上约了下面农资店的几个店主吃饭,想请洛清风出席,顺便给大家吃吃定心丸。
最近,事关改革的风声已经吹到了基层,这些第一批知道消息的人本想藏着掖着,现在看来,潮流是阻挡不了的。帮龙女倾销农资的客户听说龙女要招一批县级代理商,马上闻风赶来自我推荐。今晚这顿饭,就是大家掏腰包请龙女的。
但作为大老板,她怎么也不能让下面的兄弟花钱,何况有洛清风在,这要是传出去,对洛清风的影响可想而知。这帮人巴不得请一次洛清风呢,这可是省里的大官,主宰老百姓的生死,要不是因为龙女,他们别说坐一起吃饭,恐怕连握手见面的机会都不会有。龙女也不屑于向他们解释洛清风职务的重要性,对他们来说,“省里的干部”是种高级的别称,有别于县里的和镇里的,这就足以让他们竖起敬畏之心了。
洛清风满足了龙女的要求,给这帮老哥普及了一下省里的精神,还把最新发表在社科学的专题文章带了过来。
那可是洛伊丽亲自撰写的,自从她进了省文联,就酷爱写作,专门写民生实事,尤其是近年来西华市发生的几大改革,都成了她练笔的好素材。现在也算是小有名气的作者,下一步她打算进省作协历练一下,培育好自己的特长,将来往更好的方向发展。
洛清风为女儿感到无比自豪,龙女也伸出手鼓掌,并补充道:“哪天洛主任带女儿出来,我也认识认识,也写点咱们自己的事。”
洛清风顿了顿,不怀好意的笑道:“真要见?”
大家当然不知道其中深意。洛清风思想上的问题他自己是清楚的,现在他和龙女的关系处在危险边缘,一旦处理不好,很可能葬送自己的政治前途。因此,他是不会让洛伊丽和龙女见面的。
也因此,这天晚上他没让龙女送到家门前,而是远远的停在了路边。
而此刻,坐在书桌前整理稿件的洛伊丽也在听到父亲关门声后,习惯性的看了看手腕上的表,已经是凌晨一点钟。
但凡这个时间段回来,洛伊丽基本能断定洛清风干什么去了。也因为最近在写贺响为主的锡矿开采专题报告,精力大打折扣,加上洛清风带给她的心理压迫,此时的洛伊丽再也坐不住了。她索性推开房门,将正要走进卧室的洛清风叫住了。
“爸。”洛伊丽的声音显得有些沉闷,将本就心虚的洛清风吓得不轻,他惊恐的扭转身子,看清是女儿后才长舒一口气,但他看出了洛伊丽有事要说。
“这么晚不睡,有事明天谈。”
洛清风也有些累了,不打算理会女儿。
可洛伊丽却很不客气的回道:“爸,你也知道现在不早了?妈每天晚上都在等你,你呢,回来过几天。”
洛伊丽几乎没用这样的口吻对洛清风说过话,他这个女儿虽然娇生惯养,但起码的礼仪尊卑还是有的,顶撞和教训长辈的事从未在她身上发生过。但今天却在他这里破例了,洛清风很清楚,如若没有重要的事,女儿不会对他这般说话,看来,这次深夜谈话是免不了了。
他看了眼洛伊丽,从兜里掏出块白手绢擦了擦摘下来的眼镜片,将手里的公文包往椅子上一扔,打开了书房的灯。
洛伊丽的手指头不自在的搓动了几下,跟着进了书房。她知道父亲在书房办公的时候从来没有关门的习惯,但她进门的时候却有意的带上了。
“妈睡着了,还是不要打扰她。”
洛清风没有回应,倒了两杯水在桌上,将其中一杯推给女儿。
“说说吧,最近又有什么新作品发表了,不会是又来找我邀功请赏吧。”洛清风微笑着,和洛伊丽开起了玩笑。
洛伊丽没有表情的回应,她冷笑一声,从衣服兜里拿出一张前几天的报纸,展开后递给洛清风。
洛清风一看,报纸的一整版都在说私营企业向政府要权的事,其中最显眼的一副配图便是以龙女为首的几位企业家和他洛清风的合影,就在政府大院门口。
“你要跟我探讨企业改革?”洛清风觉得女儿要是有这样的思想进步,那真是万喜的好事。
谁知洛伊丽说,“我关心的是站在你旁边的那位女老板。”
话音刚落,洛清风脸上的酒窝便僵住了,他若无其事的拿起报纸,假装镇定的看了眼那张图,看了又看,回道:“嗯,不错,女老板这个词用的不对,应该说,她还不是真正意义上的女老板,她还没有注册公司,现在顶多算给第一化工厂打工的一个中间商。说说,你怎么关心起她来?”
洛清风的镇定让洛伊丽早就按捺不住的心受到了一丝丝的轻视和侮辱,她觉得自己一直在给父亲坦诚的机会,但很显然洛清风没领会她的深意。
她从椅子上站起了,将那杯白开水倒进了火辣辣的喉咙,转身看着洛清风,“我都知道了,你还要瞒到什么时候?”
面对女儿突如其来的攻击,对于毫无防备的洛清风来说,不单单是措手不及,更多的是无地自容,他甚至不清楚该如何辩解,因为在这样紧迫的空间里,他稍作犹豫就会将内心的不安出卖掉,他十分清楚洛伊丽所指的事情。但不管是以长辈还是父亲的身份,他都绝不可能轻易承认这件事。
他温和的笑道,“你啊,什么都瞒不住你,没错,你爸爸我确实到省里替这帮农资人说话了,我确实偏向了市场说话,你要知道,咱们是农业大国下面的农业大省,省里搞改革,大动作肯定是从农业开始,这个时候我再不出去活动活动,怕是不像话了。”
洛伊丽本来憋了一肚子的话要对父亲说,可洛清风的态度让她感到了心寒。她无非是想让一个犯错的人承认自己的错误,但得到的却是满口的欺骗。
她使劲将眼睛闭上,呼出一口气,“爸,你知道我说的是什么,不早了,你休息吧。”
就这样,洛伊丽将本以为要大动干戈才能解决的事很快止住了,一方面出于自己内心的失望,一方面又在疑问这样的处理方式得不得当。
但无论怎样,从洛清风看着女儿离开的背影的那张脸便能断定,他在这个家庭中建立起来的丰碑恐怕自此就要倒下了。
他久久的站在书桌前,忘记了坐下,忘记了躺下,他的大脑已不允许他正常的思考,他的脚已不允许他自然而然的走进发妻所在的那个房间。
恐惧深深的占据着他,洛伊丽将话题掐断的那一刻起,洛清风就知道,这个话题还会以另外一种方式重新打开。
不过,他的内心突然又萌生了一种侥幸的想法,因为他觉得女儿的猜疑和断定不足以形成证据,她能够在发现问题的时候站出来提醒自己,说明女儿对他的政治生涯还是很爱惜的,当然,她也爱惜着他建立起来的这个家。要不然,她大可撕破脸皮。
这样一想,洛清风又觉得自己是安全的,他料定洛伊丽不会将这样的痛苦转嫁给母亲身上。这样一来,就为他撤退赢来了时间和希望。
所以,从这方面来说,他又是感谢女儿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