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洛伊丽本想把自己的苦恼说给河流听，但眼前河流自己都一身麻烦事，便不想再给他添乱。父亲洛清风和龙女关系异常的事也这样被她藏了起来。

不过，虽然她有意遮掩，尽量不让别人察觉，一是自己母亲，二是洛清风单位同事，这两方面不管谁出了问题，洛清风一辈子的名誉将全盘尽失。

但她没想到，除了她，还有一人知道此事，并为之深感痛苦。

胖子已经不止一次看见龙女从洛清风车里出来，他甚至看见洛清风把手搭在龙女的肩膀上，每一次洛清风送龙女回家，他都会站在黑暗的角落看着他两。

他对龙女的感情是种很奇妙的状态，有种亲人被带离的感觉，他认为龙女让别人给带走了，他已经习惯龙女在他身边，接受不了她和别的男人这样暧昧。虽然他不懂得何为情爱，但他的表现说明了他对龙女有种难以割舍的情感，这是种长期陪伴才会结出的果实。而这个果实现在正在被人分割。

终于，那天他又看见洛清风送龙女回来，还没等洛清风跟她告别，胖子便出现在了洛清风身后，他手里拿了根棍子，冷面如铁的立在那，一句话不说便朝洛清风打去，龙女发现及时，把棍子挡了下来，她的手臂也因此挨了重重一击。

洛清风吓得闪到一旁，指着胖子问：“你想干什么？”说着过去帮龙女看伤势。

胖子把眼光转向龙女，看了看她受伤的手，他的眼睛里有了丝懊恼，对自己也是对洛清风，他什么也说不出来，紧紧的攥着拳头朝洛清风走过去。

龙女大喊一声，“你给我回去，你要干什么。”

这样的态度，她从未对胖子表达过，胖子先是一愣，但还是没有作罢的意思，龙女只好给了他重重的一耳光，“你怎么不听话呢，让你回去。”

龙女喊出这句话的时候，恐怕只有自己理解其内心的痛苦和委屈，她知道胖子的出发点，也感受到了胖子的关心和对她处境的担心，可他不能在这个时候对洛清风下手。她不知道怎就打了出去。

刚打出去她就后悔了，但一切都来不及了，胖子摸了摸辣乎乎的脸，眼睛里已经有了一层湿润的色彩。他低着头，恶狠狠的看了眼洛清风，转身回去了。

他的背影突然变得那么孤独，他宽大的身影在斑驳的树影下成了一张巨大的网，他的情绪被这漆黑的夜撕出了无数的漏洞，他潜意识里已经对自己的容身之地产生了怀疑，他对自己的方向和存在感已然没了多少感知。

这样的背影对龙女来说是何等的痛苦，她没有办法和胖子讲清楚自己的难处，但话又说回来，即便胖子是个心智健全的人，又怎能做到对她十足的理解和包容，纵然她有千万个理由，但也不能用自己的青春和情感去博取啊。

她也渐渐意识到，随着自己事业的扩张，她的心也不再像从前那样安分和知足。她对市场的渴望不全在于对金钱的追求，她向往和陶醉的是为之奋斗的快感和激情。以至于忽视了生活上实实在在的事物。但她已然停不下来，改革的到来逼着她必须往前走，这口气要是放松了，所有的努力都将前功尽弃。

那一夜她迟迟不能入睡，在农资店附近买下的二层小楼已经是半年之前的事，胖子一个人住在一楼的正房，同样夜不能寐。这恐怕是他有生之年头一次因为生活上的事失眠，即便当年他母亲去世的时候，他也没爆发过这样的情感冲击。

春雷滚滚的夜一滴雨都没降下，却把守夜人的心都给搅乱了。

和平常一样，龙女早早就起来做饭，因为昨晚和胖子有些情绪上的冲突，她没去敲门，而是把胖子那份留出来，自己吃完后便走了。她要跟郭长军到省外去一趟，到店里主要是为了嘱咐二宝照顾好胖子，她觉得自己出一趟远门再回来的时候，胖子的情绪兴许能有好转。

然而，早在昨天夜里，伴随着雷电，伤心欲绝的胖子便离开了这座城市，他凭借着自己的印象想要找到回家的路。龙女对他的态度已然触碰了他的自尊，他觉得内心受到了极大的伤害，甚至感到被她给抛弃了。

但他这样一个人想要凭借自己的力量回到河西镇是件多么难的事，他游走了一个晚上，连出城的路口都没有找到。是的，他迷失在这座城市了，就像一个走丢在大街上的孩子，与之不同的是，并没有亲人为此而着急。

他看到街道墙脚蹲着一排排行乞的中年人，他虽然衣鲜亮丽，但精神状态和这些乞丐并无两样，有两个乞丐看到了落魄的胖子，爬过来跟他要东西，胖子用脚去踢他们，他害怕着，恨不得撒腿就跑，但乞丐们已经将他双腿抱住，他跑不掉了。

乞丐们将他漂亮的衣服抢走，又把他的黑布鞋抢走，最后给他剩下光零零的身体。好在只是打雷，要是来一场雨，他的处境可想而知。

巧的是，在这萧条的夜晚，有个人同他一样落魄。

没错，这个人便是荷苗壮，他本打算到虎子那碰碰运气，谁知道让人给撵了出来。虽然他和虎子是河西镇的老乡，也都跟河康有着不同程度的过节，但虎子并未因此而同情他的遭遇。

同命相连这句话在荷苗壮这里并没有成立，相反，他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歧视。虽然他这个惯偷能够凭借手段勉强过活，但也要看运气。而在过去这三五天时间里，他一次运气都没碰上。

不过，他碰上了胖子。看见胖子比自己还要狼狈，想想二宝当时对他的态度，荷苗壮的火气一下就伴随饥饿感席卷而来。他从小就喜欢拿胖子开涮，没想到二十几年过去了，两人又在街头狭路相逢。

胖子挨了一顿打，趴在脏兮兮的路面上，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荷苗壮想借他的力量搞点钱财，就想到了第一化工厂。

没错，他自然而然的将化工厂同龙女的关系联系在一起，觉得自己简直聪明绝顶。他先是钻进了道边的一个人家，顺了几件衣服穿在胖子身上，好让他觉察出自己的好心。然后才拖拽着他来到化工厂门口。

他想要见厂长郭长军，但这个时候郭长军早就去往省外的路上。他拉着胖子走到门卫室，门卫大爷已经认出来胖子，对他来说，胖子是这里的常客，连登记的程序都省了，摆摆手便将二人放了进去。

夜班的工人还在车间工作着，化学农药刺鼻的味道让荷苗壮喘不过气来。胖子被荷苗壮揍得不轻，本来就很少张嘴说话，现在更什么都不敢说。要命的是，以他的思维能力，根本想不到荷苗壮要借他这张熟面孔到这里来骗货。

领班见胖子来了，过来跟他打招呼，荷苗壮赶紧接过话来，“店里着急，零时组货，马上装车，我连夜要送到下面去。”

那领班看着这个生面孔，将信将疑的问道：“取货？你是龙老板店里的伙计？”

荷苗壮皱起眉头，一把将胖子搂过来，不高兴道：“我平时都跑下面，今天第一次来，人手实在不够，可不能耽误了，龙老板交代过，今晚必须拉走。”

胖子的眼睛里有一丝丝不安，刚要张嘴说点什么，荷苗壮的手在他后背使劲掐了一下，将他的话又吓了回去。

就这样，一大车农药化肥让荷苗壮指挥着，沿着出城的路，向河东县的方向去了。荷苗壮当二流子的时候经常出来看热闹，对河东县这一带还算熟悉，自然知道哪里需要这个东西。

到地方的时候天还没亮，他让司机在车上睡觉，自己则跑去挨家挨户的敲店门。睡眼朦胧的老板把头探出来，看见荷苗壮黑乎乎的样子，以为是叫花子，无不伸手将他打发走。

荷苗壮马上表明来意，“西华市第一化工厂的东西，要不要？”

那老板看看他，不信任的说：“我们不缺货，不要，走走走。”

“便宜也不要？你家卖多少钱，我半价给你。”

听到半价，老板动心了，于是跟着荷苗壮来看货，凭着多年的经营，第一化工厂的东西用鼻子都能闻出来，更别说那熟悉的商标，货肯定假不了，要是半价拿到这批货，那就挣大发了。

荷苗壮察言观色，料定对方的心里，坐地要现钱。老板说这一带卖货都学河西县，先卖货后给钱。荷苗壮说那只有说拜拜了，他的货之所以便宜，图的就是现金交易，你不要，有的是人排队等着。

为了钱嘛，谁能在这问题上较劲，只好答应了。荷苗壮将睡熟的司机叫起来，将货拉到仓库，那边连夜找人，用了两个多小时才把东西卸完。

荷苗壮靠在车轮子旁边用心的数着他的钱，他这个人根本不识数，数到一半就数不下去了，对方问他够不够，他不好意思暴露自己，连忙点头说够了。

最后，他扔给了司机一张钞票，说：“你走吧，我要在河东县调查一下市场。胖子就跟我在这，回去替我谢谢郭厂长。”

荷苗壮这个江湖骗子就这样获得了人生的第一桶金，没错，他在河西镇的补助款被河康整没了，他就要想办法从他的亲人龙女身上把东西找回来。

司机一走，他便扔下胖子，一个人找了家像样的饭店，大口吃了起来。胖子对他已经没用了，他现在手握重金，不方便带着这个炸弹和累赘。

他对待一个活人的态度真叫人瘆得慌。可怜的胖子饥寒交迫的站在河东县的夜色里。他意识深处感到自己陷入了危险的处境，但他已然辨不清自己身处何地。

等第二天天亮，他才伴随着鸡叫声睁开了眼睛，此时，他脑海里才有点印象，当年二宝偷偷到河东县卖货，带他来的就是这里。

他终于知道自己在哪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