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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了这么一个秘密，荷苗壮的肚子里就像装了几个金元宝，睡觉的时候都抱着肚子，生怕被别人看见里面的东西。
他在想，要给他的祖先挑什么样的墓碑，具体需要几块？他没见过他爹，他妈也只是有点印象，连他们的名字都认不全，更何况往上的祖先了。
所以说，当荷苗壮跑回村里打听他祖先情况的时候，还被大家认为这个二流子青年懂事了，他当然顺着大家意思了，他上村长家抄写了一份荷家的家谱，村长问了上一任村长的爷爷才把荷苗壮太爷爷那代人打听出来，可再往上就没人知道了。
荷苗壮数了数，也差不多了，这么多块墓碑，应该能捞不少钱。但这个金点子绝不能让第二个人知道，否则金点子就会掉价，要是所有人都知道了，那金点子就不再是点子。
所以，他朝荷香莲拿完刻墓碑的钱之后，特意跑到了县城做这件事，就连隔壁乡镇他都信不过，之前他飘在外面，大家都对他熟知，万一遇到个熟人把他问个明明白白，那事情就黄了。
这也算是荷苗壮活这么大，头一次为祖先做一件有意义的事，不管这件事的初衷是什么。就像他自己认为的那样，他要不做，没准祖先的牌子永世都立不起来，他是荷家唯一的男丁，万一英年早逝，那荷家的墓碑从此就不可能出现在世上了，那是多悲哀的一件事啊。
因此，他做这件事的时候，既提心吊胆，又喜出望外。有时候，连他自己都搞不懂该高兴还是该惶恐。
他带着这样的高兴和惶恐，在一个静得可怕的夜晚，将墓碑埋进了土里。
也巧，他把墓碑埋进去不到十天，县里就下来人进行信息考察和确认，有了马支书这层关系，数据上报的事也多了层保障。
那些祖坟埋错位置的人自然感到头疼，他们恨不能给自己几个大嘴巴，都在心里骂自己见识短，骂自己不如荷苗壮精明。可有长了眼睛的人对荷苗壮家的祖坟问题有了疑问，当着县里来的干部就让荷苗壮出来对质。
荷苗壮耍嘴皮子的功夫这时候派上了用场，摇头晃耳的对县里的领导抱怨，“领导同志，你们早该来了，我那些个祖先给你们守了几百年的锡矿山，过世了还要帮政府的忙，可能政府怕我家祖先太累，把你们给请来解决问题了。真是谢谢政府，你们来的太及时了。我跟镇领导说，不用给我们发补助，可镇领导说了，这是省里领导的意思，让我们不要破坏上面的决定，让我们一定要理解和服从上面的意思。你们说说，我这样的土疙瘩，给我奖励一把锄头就行了，还发什么钱呐。”
马支书站在边上，听了荷苗壮的话，感到浑身臊得慌，赶紧打断他，“你这个二流子，书没念过几天，道理还一大堆，瞎高级，上面的安排还要你来说，多此一举。”说着，朝他摆摆手，意思是赶紧走。
刘三不干了，荷苗壮骗得了别人，但骗不了他刘三，一把将他抓过来，屁股上来了一脚，“你满嘴胡来，也不怕烂嘴烂肠，你家哪个祖先埋在矿山上了？啊？你爹让河水冲走的，你妈死的时候卷了个草帘子扔到了后山坡，哪里有坟？我看你一肚子坏水，没安好心才是。”
荷苗壮把身子扭过来，咧着嘴辩解道，“咱两虽然都是河西镇的人，你常年住在镇里，我住在河北村，我家情况你怎么清楚？我看你就是不服气，没安好心的人是你。你这是要坏上面的部署，上面为民生考虑，你却拆民生的台，河西镇有你这样的领导真是耽误改革。”
刘三一听，心中燃气一股怒火，指着荷苗壮鼻子骂道，“谁不知道你是河西镇的懒鬼，你这么一个懒汉还有脸皮谈民生，就是因为你这样的人太多，咱们国家的民生工作才变得复杂艰巨，该为民生工作负责的人是你。”
县里的领导哪有时间听他们的辩论赛，看了看刘三和马支书，说，“一切听党指挥，马支书，事情你来办，统计完详实资料后，尽快送到县发改委。具体佐证资料，就由你来收集，过了你这关再报送上来。”
发改委的两位领导把任务落到马支书身上，头也不回就走了。
马支书抱着手，得意洋洋的目送两位领导离开，随手递了一根烟给刘三，“哎，没办法呐，党指挥枪，你也是，较这个劲干什么，上面怎么安排怎么来，这是好事。”
刘三一把打掉递过来的烟，用脚尖碾碎在地上，骂了句“不要脸”，走了。
马支书还有一肚子话没跟刘三交流，加上刚才县发改委同志布置的任务，这些都需要刘三给出自己的意见。但现在看来，刘三已经可有可无了。
孤独的马支书无事可干，大白天的就跑到荷香莲这里来，从门口筛子里抓了一把瓜子，靠在门口，乐呵呵的在那嗑。
一边嗑，一边看着赵柳枝在那清点货物，便把她叫过来问话，“香莲人呢？”
赵柳枝不太情愿的看了眼他，道：“马支书，不是我说你，你和香莲的事闹得满城风雨，你可真能耐。”
马支书一听，挑起了他敏感的神经，“是嘛？连你都听说了？你们这些人，竟瞎说，没有的事。”
“没有？那你来干什么，你也不想想你媳妇，哪天要了你命。”
赵柳枝步步紧逼，让马支书有些烦了，提高嗓音回了她一句，“我这是在工作，你这个女人，男人不在家，你思想都跑歪了，不像话。”
正说着，荷香莲回来了，见马支书在，低着头进了店铺。马支书撵进去追问，“怎么样？钱都要回来了吧？”看得出他对给荷香莲出的主意相当满意。
荷香莲笑了笑，把赵柳枝叫了过来，“赵姐，你还别说，按照马支书的办法，这次农资款回收真是顺利多了。”
赵柳枝故作欣赏的看了马支书一眼，“原来是马支书的点子，确实帮了忙，一手收欠款，一手卖新货，大家要是不交，那就拿不到今年新出的肥料农药，这招绝了。”
也就是荷香莲和赵柳枝没有跟老百姓打交道的丰富经验，否则，马支书出这个点子也能叫点子？
“奖惩体制要建立，表现好的搞奖励，拒不交款的，咱们就在镇里通报批评嘛，谁不想种地，那就让他拖着。”
马支书和荷香莲一唱一和之间，算是把农资款拖欠的事给解决了。他们没有其它办法，就像他们说的，这么做也是出于对大家的考虑，是本着服务人民的立场做事的。
而西华市这边，龙女跟郭长军这段时间集合了十多位西华市的农资个体，到省里拜访了好几次，想要把个体的牌子挂起来，但省里既不说同意也不说不同意。从市场反应来看，这种趋势已成必然，重要的是，很多城市已经私自发放个体营业执照了，但西华市仍旧保守着，没有政策条文，不敢给红头文件。
郭长军说国企都开始双轨制了，价格调控既然都交给市场了，应该彻底放开。你们心里想要国企实现自我创收，但又捆绑着我们双手，捆又捆不紧，我们实在煎熬的很。
之所以这么强调，郭长军是想把市场彻底铺开，这样的话，像龙女这样的私营店必将大批量登上舞台，可上面不点头，他不敢轻易将场面搞大。之前让搞是因为国家给国企改革铺的路，可没让他们借着改革的契机把私有经济合法化。虽然都知道私有经济的好处，但上面没有指令，谁也不敢大动干戈。
针对这个问题，都市日报的头版头条发了一篇报道，河流拿到报纸的时候惊呆了，作者不是别人居然是洛伊丽。没错，这个女人自从去了省文联，偷偷的发生着巨大变化，这种思想上的转变恐怕连他都望尘莫及。
洛伊丽在报纸上提到了个体经济挂牌的几个案例，东至深圳，北至沈阳，都或多或少的有了私营经济挂牌的实例。她把这些转变比喻成一场卸掉裹脚布的历史性改革，并呼吁西华市政府量体裁衣，结合本市发展需要，适当的放开市场手脚。这是千载难逢的一个历史转折点，谁抓住了谁就能大刀阔斧的往前迈进。最重要的一点是，洛伊丽提到这些大胆的做法并未被国家作为反面教材来狠抓狠批，说明国家也在摸索中寻找经验，这样的前提下，地方政府更应该具有谨慎而又大胆的创新精神。
河流拿着报纸，久久不能平静，西华市看似平静的事态背后，马上就要刮起一场史无前例的狂风暴雨，而他这个留学归来的教授，现在却因为未知原由被双手双脚的捆在这里，顿时觉得自己被这座城市抛弃了。他表面上做着矿物晶体结构的科研工作，事实上，他的这些工作跟目前要布局调控的人民事业相关度甚微。
不知怎的，这个曾经的科研狂人，突然有了一丝丝动摇，突然想跳进这场巨大的变革中去大杀四方。没错，他的血液里还是有激情和向往的，以前他向往神圣的科研工作，现在却被当前所需的东西所迷惑，居然有了下海的想法。
这样可怕的心思出现在河流身上，对西华市科研界来说，无疑是种灾难。作为西华市著名的矿物结构学家，他是有标杆作用的，如若他提前倒下，或者改头换面，那同行们会在怎样一种舆论之下工作，还怎么继续坚持自己的理想。
他自己也意识到思想的可怕性，在大局意识还清醒的前提下，果断止住了这个疯狂的想法。大口喝下一杯凉水，闭上眼，慢慢恢复了平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