据说化肥卸载下来的当天,荷香莲的店铺就人满为患了,因为是赊账嘛,大家购买的兴致比以往强烈了很多。但他们往往意识不到问题的实质,钱早晚都要还的。只不过赊账的方式让他们暂时忘却了花钱时的那种痛苦和不舍。
而龙女正是抓住了大家的这个心思,才敢大张旗鼓的在这干。对荷香莲来说就更不用怕了,有镇里领导帮她撑腰,公家出面办的事,她一点都不担心。
不出三天,货便卖完了。
刘三站在村头的大石头上抽旱烟,眉头叠了好几层,刘勤和刘二娘去西华市有段时间了,那边到底什么情况,他一概不知。现在最要紧的是他还没去找荷香莲拿货,他这段时间也在思考这个问题,到底去还是不去?
在这之前,刘三因为养马的差事,基本上家里需要的肥料都是从马屁股里掉出来的,靠着捡马粪就能维系田里所需的肥料。现在虽然也有马匹,马粪也都不少,但今年肥料的事传的很邪乎,他也不清楚那个东西跟马粪相比,哪个更好用。
“难办啊。”他自言自语的摇着头,慢慢蹲了下去,像一只瘦弱的老麻雀,没有半点精气神。
这赵长山就像是瘟神一般,哪里有泄气他就出现在哪,也不知怎样的机缘,他竟看出了刘三的困惑。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他怎会错过,遂即过来搭话。
刘三见他过来,脚趾在石头面上打了个弯,把身子转了过去,低着头,看都不想看他。
“就是这个化肥店给闹的,刘叔,你也看到了,今年大家是下了血本的,她那个东西是好是坏都不好说,万一没效果……”
刘三听到这,使劲瞪了他一眼,赵长山赶紧扭转话头,“我是说,万一效果没有马粪好,那大家岂不是亏了?”
刘三一听,耳朵一下竖了起来,就连身子都轻快了许多,“怎么,你也觉得不如马粪?”
赵长山内心一盘算,鸡贼的回道:“嗯,我看悬,反正我是不敢乱用。”
刘三从石头上站起来,将旱烟抽没了之后才回道:“这么说,那东西不可信?”
“那就不知道咯。”
刘三没有再说什么,从赵长山眼皮底下慢悠悠的回到自己家中,只剩下赵长山一个人站在原地。他太高兴了,尽管那天在荷香莲店铺门前刘三没有及时站出来支持他,但现在刘三的反应说明了一切,至少在这河西镇不是他一个人在战斗。
这样一想,他思考了一晚上,憋屈了一晚上的想法突然解开了,那些或多或少的疑虑也都烟消云散了。趁着胖子还在邓华铃家,等晚上二宝带着货车回到镇上卸完货的时候,他便带上提前准备好的工具,开始对货车做起了手脚。
他知道,胖子要是出了点事,对龙女来说,失去的将是精神层面的支持,二宝要是出点事,龙女失去的就是实实在在的左膀右臂。要想拿回属于自己的东西,没有别的选择,因为罗松林一直没帮他想办法,他又放不下队长这顶高帽,眼看还会有革职的风险。这个时候若不早做打算,给自己弄一条长久之路,他在河西镇就会活得生不如死,即便他每天有吃有喝,但他的精神世界早晚会死去。
第二天,胖子和二宝便开始返回西华市,这段时间一行都累了,虽然生意很顺畅,但明显感觉激情在一天天减淡。货车司机的精神头也在这日复一日的疲惫中坍塌了下去。
从河西镇到西华市要路过河西县,过了河西县的那段路是个坡,名叫十里坡,就算是娴熟的司机也最怕走这段路,但凡路过这的人,都卯足了精神,谁都不敢怠慢。
货车司机显然是提起精神来了,但还是出了事。赵长山在油箱和刹车上动了手脚,汽车熄火后马上开始往后退,幸好车刚上坡不到两分钟,否则后果不敢想象。
二宝和司机发现问题的时候,车倒退的速度已经很快了,两人回头看了眼胖子,大叫道:“跳,跳车。”
胖子还没反应过来出了何事,二宝和司机便相继从驾驶室跳了下去,落地的一刹那,二宝的脚踝就折了,那司机在地上打了几个滚,飞出去七八米远,肩胛骨连同后腰都脱臼了。两人痛苦的看着车子往后退,车上的胖子却无动于衷。
二宝想再大喊几声,但他实在太痛了,一声都发不出来。只求老天爷眷顾,不要夺走胖子的命。
大约半小时之后,才从西华市方向开过来一辆车,是地质勘探处的张天河。张天河想不帮忙都不行,因为坡底连着下面的公路十个直角弯,货车退下去之后直接将公路口堵住了,车厢已经严重变形,张天河带着勘探处的同志一起下了车,将车里的胖子抬了出来。
杜鸿哪里见过这场面,顿时吓坏了,胖子的头上都是血,嘴里也都是血沫子,张天河摸了摸他的脉,还活着。
“赶紧,人放我车里,杜鸿跟我回市医院救人,其他人帮忙处理他俩。”说着指了指二宝和司机。
车刚要走,张天河又下去,“他家人是谁?在不在西华市?”他问二宝。
“创世农资百货,去……找龙女。”
二宝话闭,杜鸿一下就紧张起来,“你们是河西镇的?”
二宝摇摇头,指了指车上的胖子,“他是,他是……”
这下坏了,没想到是河流的妹子,怎么会这么巧。杜鸿背着河流上河西镇搞锡矿开采研发的事到现在都没人知道,这要为了救人,把自己暴露了,那岂不吃了大亏?
杜鸿这样想着,打算拒绝张天河的“邀请”。
“张处长,要不我留下来,让他们谁跟你去?”
“别废话,现在时间就是生命,推三阻四。”
没办法,杜鸿只能耐着头皮和张天河去办这件意义重大的事情。他听河流讲过一些龙女的事,知道创世农资百货的位置,但现在要先去医院,然后才能回去找人。
两人抬着胖子走到急诊室的时候已经下午三点多,张天河办理完手续便差杜鸿去寻龙女。
谁知杜鸿这小子路过西华大学的时候却把这个事交给了许畅和傅俊生。自己躲到实验室,大门一关,好几天都没出现。
因为他清楚,一旦河流知道他跟张天河有业务来往,很有可能会被他一脚踢走,河流这人有科研洁癖,眼里容不得沙子,下面的人为了捞钱干私活,他更不能忍受。所以才让傅俊生和许畅去当枪。
没想到的是,许畅转身就把事情告诉了贾美丽,贾美丽是见过胖子的,从许畅的转述中,她料定一定是胖子出了车祸,她放下手里的烧杯,从实验室跑了出去。带着傅俊生和许畅来到创世农资百货的店铺前。
当贾美丽看到龙女正在跟一个五三六粗的男人咧嘴闲谈的时候,很不高兴的走了过去,一巴掌拍到店铺的收银台上。
“你就是龙女?你是要生意还是要命?”贾美丽早就听说胖子对龙女如何如何的忠诚,没想到自己快死了,他所忠诚的人却在这畅谈人生,她怎能不气。
龙女一听,脸色一收,从椅子上站起来,“小妹妹,怎么了这是,你是找我的?”
贾美丽把身子转过去,侧着脸回道,“胖子在市医院,出车祸了,你去……”贾美丽正想抱怨几句,可话还没说完,龙女便手慌脚乱的撞开他们几个,冲了出去。
那男人很不爽的咂了咂嘴,“好好的生意,你们给搅黄了,哪儿来的黄毛丫头。”
贾美丽使劲瞪了他一眼,“晚生几年,你这种人都要拉去批斗劳教,生意生意,我看你们早晚要出事,竟想着赚老百姓钱。”
说着,转身便走,她哪知道啊,这位中年男子不是别人,正是第一化工厂的郭长军厂长。今天来找龙女就是谈销售模式升级的事,谁知让几个小子都搅和了。但看得出事情着急,他也就没当回事,贾美丽一行走后,他留在店铺帮龙女看起了铺子。这个时节正是旺季,店里没个人的话很容易落下生意。
龙女哪管得了那些啊,看到张天河之前,两人从未谋过面。交接完之后,龙女去交了费用,感谢了几句,张天河便走了。
“杜鸿呢?”张天河问龙女。
贾美丽正好赶到,替龙女回答了这个问题,“张处长,杜老师在学校呢,看来你们两个熟得很啊。”
张天河一抹后脑勺,奇怪的问道,“你认识我?”
贾美丽搓了搓手掌,不紧不慢道,“一个经常上矿业日报的人,我怎会不认识。”
“哦?看不出来,你一个小姑娘还喜欢看这种报刊,不容易啊,不容易。”
“谁喜欢看啊,要不是我爹让我学化工,给我订了这报纸,我才没时间看呢。”
贾美丽从来都这样,没有把张天河的处长身份看在眼里,出言不逊的气场一点不像个学生,这让张天河有些不爽了,不管如何,自己是长辈,一个未出茅庐的黄毛丫头,说起话来竟这般张狂,不知收敛。他想教育一下贾美丽,但想到自己的烂摊子还在十里坡下,又不得不吸了口凉气。
“好,好啊,青年辈有人才出,你可真是谦虚。”说着,便离开了医院。
贾美丽陪着龙女等到半夜两点多,手术室才开门,着急了一晚上的龙女在听到医生安慰的话语后,终于放下了紧张的内心。
颅内损伤,行动力丧失,能活命,但恢复的可能性极低。
这便是医生给龙女的最终答复,她刚才还为胖子捡回了命而高兴,转眼间就难过得不行。他已经是个可怜之人了,无父无母,就连身体都不是健全的。他勤勤恳恳,懂事老实,但老天爷却没有选择眷顾,竟然夺走了他活在世间最后的价值。
那夜是何等的漫长,对龙女来说,她来不及思考自己的事业,她觉得人生远不该如此,但又不受她把控。
一种强烈的无力感重新回到她心头,就像早年间她带着胖子流落在外时的心境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