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胖子头一次离开龙女,独自出门。但其实,对他来说就是出门放松放松,二宝押车,龙女便把胖子交给了他,就当带他溜达了。
现在和以往不一样了,龙女经常到外面跑生意,见的都是西华市稍有头面的人,总这么带着胖子,显得不合适。但又不能让他自己待在家,只能交给二宝看管。
胖子自是想不到这一层,刚开始还不习惯,但渐渐的也就接受了这样的日常。特别当二宝告诉他下一站是河西镇的时候,胖子表现得尤为兴奋。
虽然二宝知道龙女把胖子看得很重,但在他眼里,还是剥不去对胖子异样的看法,有时候甚至将他当成了一种娱乐的对象。
荷香莲早早的等在店铺面前,前来看热闹的还是马支书和刘镇长等人,而自从庄老板跟龙女签写合作协议之后,摊子就如他所说那样,甩给了媳妇荷香莲,自己窝在酒庄过他的清闲日子,也不在乎别家的男人骚情荷香莲了。所以,这么一个重要的日子,他连面都没露。
荷香莲自是不会理会庄老板,有了这个销售店,她感觉自己的身份得到了前所未有的提高,不仅仅在河西镇,就算是回娘家,去县城,哪怕是去省城,她都会觉得自己高人一等。从这一点来看,她是感谢庄老板的,但对她而言,更应该感谢的人是马支书。虽然她们家这个生意和马支书有种互为利用的嫌疑,但也都各取所需了。
基于这样的心理优势,荷香莲的脸比谁都笑得灿烂。大卡车还隔着老远,她就扯着大步迎上去了。
二宝坐在副驾驶看着这个欢腾而来的女人,两排牙前仆后继的露了出来,他早就知道荷香莲的情况,嫁给庄老板这些年,一个娃都没生下,这么好的材料,让庄老板白白浪费了。
胖子听到外面的欢呼声,从后排爬了起来,他又看见了那些熟悉的面孔。二宝后背一仰,看了眼胖子,不怀好意的对他说:“胖子,你看看你,现在出息了,你来给你的乡亲送货,多光荣。今天就给你个机会,你下去,把事情办了。”
胖子虽然心智不全,但也有虚荣心,听二宝这么说,马上应允,车停稳后,扑通跳了下去。
当他直愣愣的站在大家伙跟前,用一种憨厚的眼神看着大家的时候,所有人都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胖子对别人的笑很敏感,他经常面对别人的笑,以为那是太过寻常的见面方式,他甚至觉得与其笑,还不如一副哭脸带给他的意义多。
荷香莲手叉着腰,疑惑的看了眼胖子,然后不加理会的走向副驾驶。
二宝叼着烟,把手搭在车门外,从上看下去,分明看到了荷香莲那凸起的胸口,他嘴里的烟没含稳,咳嗽一声,要不是反应迅速,差点掉在荷香莲身上。
荷香莲仰着脖子,用拳头敲了敲二宝的副驾驶门,“你们女老板就派胖子跟我交接?”
二宝不怀好意的笑了笑,“怎么,胖子不行吗,他现在可是老板身边的大红人,不要小瞧人家。”
荷香莲看得出二宝的坏心思,不再与之闲扯,走过去拍了拍胖子肩膀,把早就准备好的货单递给他,“按照这个给我卸货,合同里写好的,一包不能少。”
胖子接过那张纸,脑海里却浮浮沉沉,他几乎看都没看一眼便将那张纸团成个球揣进了兜。然后转身跑向车厢门,兴奋的开始帮荷香莲卸货。
他就像一个快乐的孩子,他知道龙女的货要卖给河西镇的人,他高兴着呢,这里看热闹的每个人他都认识,认识龙女之前,他没有出过镇,现在好了,他在外面长了见识,天南地北的跑了这几年,胆量见长不说,内心的情感也得到了前所未有的释放,他完完全全变了个人。
看热闹对邓华铃来说,恐怕是闲暇之中最能打发时间的事了,特别这两年她的两儿一女相继都出息了。她的心胸便不再像以往那样紧闭,懂得生活的乐趣,也喜欢出来走动了。
像这种河西镇的大喜事,怎么少得了她。
也就是她的存在,才打断大家伙的热闹劲。
“一个个,都是爹生娘养的,怎就没长个人肉的心。胖子老实好欺负,你们真能做出来,当媳妇的不回家伺候光景,当汉子的不上地拼命,倒病怏怏的学起了老年人,跑到这看稀奇来了。去去去,都给我散了。”
邓华铃很少在河西镇发如此大的火,她一向都是个温文尔雅的女人,就连自己孩子都没骂过一句,更别提骂外人了。
大家伙也都心知肚明,她邓华铃虽然跟胖子没啥关系,但胖子他娘当年勾引了河西东,让他死在了胖子迷情之中,也算是一段臭名远扬的旧时光了。
邓华铃不惧人言,这个时候站出来表立场,在场的人看不透,但那荷香莲却精明得很,早就看出了邓华铃的心思。
“都散了散了,也不看看是谁出来了,龙女是老板娘,邓阿姨是谁?你们还敢捉弄胖子,我跟你们说,要是哪天邓阿姨不高兴了,跑龙女那说几句你们不好听的话,到时候别怪我翻脸无情,肥料恐怕就从我这拿不了咯。”
荷香莲不亏长了张做生意的嘴,话一出,邓华铃先是瞪了她一眼,遂及便撇嘴笑道:“你这小媳妇,生娃娃的本事没有,拍马屁倒是在行得很。”
说着,邓华铃便把胖子牵了过来,站在副驾驶边上,看着二宝的眼睛。她一句话都没说,就用那冰冷的眼神看着嬉皮笑脸的二宝,二宝笑也不是,不笑也不是。但他能感觉到眼神传递出的警告和敌意,这种坚硬的杀气让他浑身不自在。终于不得不下车,很自觉的去跟荷香莲交接了。
此时,围观的乡亲距离邓华铃远远的,就像荷香莲说的那样,谁也不敢得罪邓华铃,生怕她真的跑去找龙女告状,怕自己家种地的肥料再也没地方赊。毕竟赵长山的货是拿现金买的,比起赊,他们宁愿不得罪邓华铃。
无知而可爱的乡亲们,你们怎能这样去想象邓华铃,你们也不想想她培养了何等优秀的儿女,这样的女人你们应该靠近她。那生意人荷香莲的嘴说出一斤的话,带出顶多三两的诚意,你们怎能就这么相信。
邓华铃从西华市回到河西镇之后就特别疼胖子,倒不是想天天照顾着他,最起码老天爷别再让他受罪。今天她之所以言辞,正是看到了胖子在受罪。
对邓华铃来说,亲人,一个都不能被欺负。
但这人群之中,还有一个人不动声色,那就是赵长山。说实在的,打他从罗松林那回来之后,心里就一直不痛快。因为他知道,他的靠山已经靠不住了,罗松林关注政策的本事竟然比不上一个混迹市井的龙女。他痛恨龙女抢了先机,把他的生意劫走了。
但说什么都没用了,他现在只剩下一肚子的埋怨和牢骚。今天这个场面,谁不来都行,唯独他不行。
他早就准备了一腔道理,朝邓华铃走了过去。
“哎呀呀,现在咱们河西镇出大能人了,了不得了,连乡亲们都敢不放在眼里了,大家今天高兴,笑一笑怎么了,再说,胖子以前在镇里的时候,谁见到他不上去开句玩笑话,有些人啊,就是翅膀硬了,还没飞上天就开始瞧不起人了。不就是卖点农资嘛,神气什么,再神气也不能不尊敬人吧。大家说,我说的在不在理?”赵长山宣讲着他为民请愿的大道理,想要通过对乡亲表决心的态度来挽回自己可能已经失去的市场。
乡亲们相互看了看,觉得赵长山的话还是在理的,不能因为你做我们的生意,就可以随随便便教训我们吧。所以大家都很小心的点了点头,算是对赵长山的回应。
“大不了不在她家买东西,不受这个窝囊气。是不是?”赵长山话音一转,开始教唆起大家来。
谁知话音刚落,就被马支书从后面打了一巴掌,“你个东西,刚从县里受教育回来,这就开始不老实了?你小子以前是实干家,怎么现在处处搞虚把式?我跟你说,荷香莲的生意你抢不走,你就死了这条心。”
赵长山一听这话,心里着急了,他抹了把鼻涕甩在地上,横着眼道:“马支书,连政府都不支持我了?你忘了,以前生产队的农资都是队里帮提供的,现在怎么说变就变呢?”
“以前是以前,现在是现在,你自己不要求进步,还不让别人进步?你小子也算是有福之人,这么多年没生个娃,嘿,今年你上趟县里学习,回来之后你媳妇就怀上了,你该珍惜呐,不要再出来搅这浑水了。你这个队长就不要再自诩了,等哪天镇里开个会,重新选举一批新人。”
这下好了,赵长山不但没占到便宜,还把自己队长的名头给搞丢了,这下可把他急坏了。要是没有了这个名头,他以后还怎么在河西镇混,河西镇的老少爷们还怎么听他指挥。他要真成了不受人待见的光杆司令,搞不好都得投河自尽。
他不敢再说什么了,他怕再惹出点别的麻烦事来,一屁股坐在荷香莲店门前的破砖堆上,含着冰凉的泪水,闭上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