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好了，他们这些人啊，都要向着各自的人生进发了。

旧的一年过去了，旧的种子在崭新的雨水下得到了滋润，一点点冒出了胚芽，破开了泥土。在阳光的淋晒下，一天比一天高。

河康和他的队伍在粮仓蛰伏了一个冬季，终于在年后的第二周迎来了工作的结束。这批货是给一个浙江人做的，整整十三套。虎子说用他的拖拉机运，但河康担心路上颠簸产生磨损，还是决定拿马匹稳妥。可现在的问题是，刘三的马匹不够用，根本运不完这么多桌椅，跑两趟的话那边又着急，只能是一趟赶过去。

实在没办法了，只能用拖拉机拉椅子，桌面比较精贵，用马匹来驼。

又是一个全员出动的场景，虽然河康对这批货信心满满，但谁知道顾客能不能满意呢，而且这批货他是要担风险的。同行的小伙子们辛苦了这么久，手巴掌全是血泡，他们一个个戴着手套，春的生寒还在，他们的腿肚却露在外面，那脚脖子一道道，在干涩的冬冻出的裂纹，已经有丝丝红润，看着都叫人心疼。

但这些都不算什么，同河康一样，他们知道这批货卖不出去意味着什么，可大家没有办法，只能相信他。毕竟他曾经给大家带来过希望和实惠，没有什么比这个更能让人信服的了。

所以，尽管心里提心吊胆，可精神上是充满期待的。河康说了，浙江人不要的话，就卖给别的人，实在不行就便宜些。最坏的结果就是拉自己家里用，也不吃亏。

没错，也只能这样去理解和期待，否则这样一种空落落的感觉真的能让他们崩溃。

陈亮没想到河西镇的人这么勤奋，距离截止日期还有二十天他们就赶到了西华市。他将大家伙请到他的庭院，正好他的两徒弟木华和木笙都在，两兄弟从小就跟陈亮学艺，算是从外面捡来的可怜孩子，所以比较能吃苦，虽然吃城里饭长大，可骨子里却充满着无比真实的精神世界。

兄弟俩在师父的允许下，叫虎子他们一行人使用机械作业，还让他们亲自试验了一番。河康和陈亮坐在远处谈论这批货的质量问题，他看着大家伙瞅机器的眼神，他们显然都羡慕死了，十秒钟搞定的事，他们可能要花半小时。他们一边看那机器，还一边试探性的看看河康。

河康没有再多看他们一眼，问陈亮浙江人何时来的事。陈亮让他把货留下，浙江人比较准时，一般不提前取货。等二十天可等不了，他决定马上离开这个庭院，再这样下去，他的队伍可能就要沦陷在陈亮的机械世界里了。

“康哥，我们还想再看看。”二牛相中了那台双带磨光机，盯着不肯走。

陈亮放下茶壶，站了起来，“愿意看就让他们多看会儿，年轻人嘛，喜欢学习是好事。”

河康又看了眼二牛，他几乎做出了哀求的眼神，他知道，要是有这样的机器，他们再也不用拿手工刨机干了，那样的话，效率会提高很多倍。就能做出来更多的家具，也就能赢取更多挣钱的机会。

“不走是吧，那你留下来给陈师傅帮忙。”河康是认真的，不苟言笑看着他，看得他两眼发毛，哪里还敢留下，乖乖跟了出去。

“哈哈哈，河老弟啊，你太严肃了。”陈亮一边送他们出门，一边说道。

河康没有接话，只是很有礼貌的道了别，“陈大哥，我二十天后再过来，您就费心了。”

两人寒暄几句后，终于离开了这个地方。一路上，河康一句话没说，这马匹来的时候付出了辛苦，河康将马鞍全部卸下来扔到了虎子的拖拉机上，让其他人赶着马回去，但交代好了，谁也不许骑马，不能让马受太多累，那东西精贵。

他呢，将艾国和刘勤留了下来，陪他去办点事，具体什么事，没有告诉大家。

二牛的内心很挣扎，就好像他做了大错事一样，河康用那种吃人的眼神看他，不就是想多看看电机器嘛，学学又没毛病，搞得像仇人一样。

虎子在前面开拖拉机，听不着二牛跟他们说什么，就说什么机器之类的，时不时的还漫骂几句。虎子开一会等一会，怕他们撵不上，照这样的速度，想在河西县住一晚都不可能，搞不好就要在半路上对付，可能连个歇脚的屋子都找不着。要是没有马，他们完全可以坐在拖拉机车厢里，但马需要人经管，只能磨洋工式的走。

刘二娘和艾家头一次上省城，还没等去逛逛就回去了，连一口城里的水都没喝着，心里自然憋屈厉害，她俩来之前的那个晚上都没睡好觉，都商量好了要买几根红头绳，河西县也有，但据说颜色没有省城的多，还有头发上的别针也是各式各样，可这些期许都落空了。本来她们想跟河康争取一下的，但二牛今天做错了事，把河康惹生气了，艾家就不敢提出来。不过，好处是不用走路，作为小队里唯一的女同志，当然是要坐拖拉机上的。

二牛带着剩下的几人，一人手里牵两匹马，脚后跟都快磨平了，等他们终于又休息的时候，二牛凑到刘二娘跟前，跟她商量骑马的事，被刘二娘当场拒绝了。

“要不是因为你，艾家和我现在还在省城逛呢，你还想骑我家的马，想都别想。”

刘二娘可真是惹不起，但那是对别人来说，二牛这个小伙子也不是一般的种，回道：“不让我们骑？刘二娘，我问你，这马是你家的吧。那跟我们有啥关系，你自己来牵马，我们空着手走多好，你们说，是不是。”二牛开始抓住把柄，带着大家围攻刘二娘。

刘二娘捏紧拳头给了二牛胸口一下，“你再给我说一遍？马是我爹捐的，现在属于咱们的共同财产，你少跟我来那一套。你要不信，把马扔了，你看我回不回去捡，我爹要是知道，你就等着挨揍吧。”

二牛仰着脖子，根本不怕这个，道：“哟，还你爹，刘二娘，你忘了你和刘勤把马弄丢的事了，你看看到时候你爹是收拾你还是收拾我，就算收拾我我也忍了，反正我不还，既然是咱们集体的，那就集体出钱。再说了，那是你家的马，丢不丢跟我没关系，随便。”

刘二娘这下没招了，她彻底被二牛给制服了，撅着嘴怒骂一句，“活该光棍一条，就你那样，这辈子都找不到女人，不是东西。”

虎子是他们几个里岁数稍大的，赶紧把两人劝住，“再吵下去，今晚睡荒地里。”然后回头对刘二娘说，“我看马走了那么长时间，也休息差不多了，让他们骑一会，咱们赶赶路，说不定天黑前能赶到县城。今晚让马再好好休息。”

刘二娘刚要反抗，艾家也劝了一句，“是啊，万一荒山野林的遇到点啥，损失就大了，你忘了我家丢钱的事了？现在的坏人可不管你睡没睡着，家里都敢去，更别说这野外了。”

大家你一言我一语，其实都为了安全着想，马确实辛苦，但还没到累趴下的时候。刘二娘勉强答应了，但就怕真把马累死了他爹收拾她。

“到时候我替你求情。”艾家安慰她，在拖拉机上吹着风。

刘二娘问，“跟谁求情啊。”

“河康哥啊。”呀，她竟然把这种话说了出来，她以为自己跟河康有着非同寻常的关系，要不然每次她遇事，河康都会站出来救她。她清楚的记得丢钱那天，河康拉着她的手，将她带到了粮仓里，他多么的直接和勇敢，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就拉她的手。难道这还不能说明他对她的特殊之处吗？

刘二娘也受过河康的恩惠，河康花了一百元替他们家找马，可不比他借给艾家的六十元少，但即便这样，刘二娘都没那么考虑过。可能因为河康没拉过她的手吧，但河康要是真敢拉她手，说不定她会像揍二牛那样的揍他。她可体会不到艾家心里的那种甜蜜。

“你看看你那脸，比荷香莲的脸还红。”

刘二娘一这么说，艾家顿时就懂了，荷香莲骚情男人的时候脸就是红的，那言外之意就在说艾家也骚情她的河康哥。她的双腿羞成一根绳，紧紧的缠在一起，那一缕一缕的头发摇曳在风里，温柔得像刚出土的黄豆芽，她那双无可安放的手紧紧的扣在脸上，她已经红的没法见人了，不住的拿脚踢刘二娘。

“你乱讲。”

河西镇最有活力的年轻人在这孤独的马路上穿梭着，他们唱着红歌，马儿在歌声中畅快的奔跑，慢慢的，太阳偏了西，夕阳的霞光将他们挨个挤到了河西县城，才慢慢落了下去。

而这个时候，按照龙女留给河康的地址，他已经找到了那个“创世农资百货”的店门，这个时候他才发现，她姐的店铺跟胡东来的风华家具店正好在一条街，隔了有两百多米的距离，实在是太巧。

二宝见过河康，赶紧将他带进店铺参观，今年雨水早，老百姓种地也早，所以他们把进货的计划提前了。现在光是化肥就整整齐齐的码了四五十吨，不同品牌的农药也弄了好几十箱。他们跑了一个冬天的调查，罗列好了具有针对性的销售对象，现在大家伙都在分货，准备第二天就往不同地方送。

河康一看这场面，顿时觉得自己做的事简直太低级太简单了，一来呢，他没有这么充沛的物资和财力，再者，他对市场一点都不了解，导致自己只能靠陈亮活着。上下一比，心里遭到了不小打击，过年那几天也听她姐说过店铺的事，但他没想到真正眼睛看到的时候，却是如此的轰动人心。

他在心里叹服不止，刘勤和艾国又何尝不是。等他感叹完之后才想起她姐不在店铺。二宝这才告诉他，龙女被第一化工厂的郭长军请去吃饭了，也不清楚去了哪儿，说不定什么时候回来，让他们等在铺子里。

河康听了，脊背靠在冰凉的铁门上，他这才清醒的意识到，这个世界上，最好做的生意原来在最热闹的地方。看看她姐，那可是郭长军，第一化工厂的厂长，他们居然并列在一个桌上吃饭，说话，聊生意。

不敢想象，不敢想象这就是城市和乡镇的区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