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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那一夜下起了鹅毛大雪,正如河流预感到的那样。每个人的身心也都是冰冷的,正当龙女和洛伊丽沉浸在争吵过后的遐思当中,河流跟河康早已带着铁镐和铁锹来到五里外的河西山顶。

两股年轻的力量汇聚在一起,像一颗黑色的水晶,即便在夜里,也还是透着温情与交融。

哽噎在河流心中的问号也随着这样的温情慢慢褪去了它的冰凉。

最后一抔土从墓穴扬起来的时候,河康长长的吐了口气,从坑里爬坐起来。点了根烟,顺便递给河流一根。

“你什么时候学的这个。”河流虽然不会抽,但还是接了过来,刚吸一口,眼泪花就被呛了出来。他发麻的后背靠在一块墓碑上,墓碑上的字被一层死去的青苔包裹住,那里面包着他亲爹的名字——河西东。

河康没有回答,将身体躺下去,他的脊背压着一层白白的雪花,一片片的雪坠下来,在他眼球里纷纷扬扬。那是他能感受到的最大抚慰,夜那么的空旷,虽然山顶吹着风,但他明白,今晚过后,一切都会恢复往常。

他甚至不想跟河流交流什么,对于龙海洋意外身亡一事,他远远没有龙女想的那么复杂和透彻,更没有想到牵连上自己的亲哥。河流确实给龙海洋寄了心脏病的药,龙海洋也确实在取货途中遭遇车祸身亡的。但河康认为这只是个意外巧妙,这种巧妙施加给龙女的压力远远大于他人,毕竟那是她的亲爹。

河康不愿再多想,他只是觉得他们都是一家人,没有必要把更多无谓的悲伤牵扯进来,就像邓华铃尴尬的处境那样,他又何尝不是,都是一家人,站在谁立场都显得不合适。但他清楚,龙女跟河流恐怕会有一段长长的日子等待磨合。

燃起的梨树根一直烧到天亮,把坟坑周围的雪都烤化了,把那个黝黑黝黑的坑也给烤热乎了,河流的心在火星里慢慢柔软起来,不再陷入龙女对他的严惩当中。太阳冒了出来,兄弟俩紧了紧头上的白布,下山去抬棺。

除了邓华铃,河流是唯一知道他亲爹河西东是如何死掉的人,所以当他看到河西镇的父老乡亲抬着龙海洋棺木徐徐上山的时候,就明白他们已经不再记恨邓华铃。他们的脚趾头一排排拱了出来,已经分不清是脚穿鞋还是鞋穿脚,可他们的心一颗颗都透着光亮,难熬的日子写进了他们数年的岁月里,即便邓华铃带着孩子走了二十来年,河西镇还是那么的穷。

那崭新的棺木用现砍的春树钉做,是河康画的图,村里的老木匠一凿一凿刨出来的。棺木水分很重,将大伙的肩膀压出来一道渠,一开始还跌跌撞撞,等渠的深浅一致的时候,上坡也就显得平稳多了。

胖子一直跟在龙女身后,龙女哭,他也哭,龙女笑,他也笑。但不管是哭还是笑,洛伊丽都只是远远的站在后面。她不清楚这个家遭遇了什么,龙海洋好歹也是西华大学的知名教授,死后居然要跟邓华铃的前夫埋在一起,实在让人接受不了。不过,此刻的她只想尽快跟河流回到西华市,永远不要再回到这里。

该走的仪式都走完了,洛伊丽这才上去拽了拽河流胳膊。

“要不,我先回去,昨天没回家,我爸一定急死了。”

河流看了眼洛伊丽憔悴的脸颊,那副近似哀求的表情不觉让人有些心疼,也就是这个时候,才发现这种感觉还未在龙女身上发生过,他不清楚该悲凉还是该心痛,总之,他陷入了某种痛苦的自我反省当中。

他有些为难的看了看家人,对洛伊丽说:“我还是先送你到村口吧。”

洛伊丽把头别过去,低下头正准备撒气,等她再一回头,河流已经追上邓华铃,扶着她走了。

“河流啊河流,龙女说你不孝顺,我看你对亲妈倒没这样。”这句话虽然没说出来,但经过洛伊丽脑海的时候,不禁吓了她一跳,她从来没意识到自己会把河流不自觉的划分到这样一种道德层面,对这位心上人突然多出一种特殊的感情来。

洛伊丽没有道别就出了村口,好几次她都回头看看,生怕胖子再站在她身后,幸好没有。不过,人没遭殃,车倒是遭了秧。

看到车上敷了厚厚一层泥,洛伊丽整个人都快气爆了。别说是河西镇没有,就算是整个西华市也找不出几辆这样的私家车。要不是她爸爸在市里有些关系,要搞到这么一辆车还是很难的,毕竟改革的大门才放开没多久,别说没钱人,就算是手里有几个钱的,也不敢整这么个大家伙啊。而拥有这么一辆车的女司机,估计洛伊丽是西华市第一人。单从这一点来讲,洛伊丽突然又不那么生气了,她为什么要不高兴,她可是西华市第一个私家车女司机,第一个耶。

返城的途中,洛伊丽浑身上下沾满优越感,即便她的车沾满了不知是胖子还是谁敷上的泥,却丝毫不影响她的心情。

而此时的河流却在老家的小院里陷入了和龙女的又一轮争执。这个问题太大,河流不得不多说几句。

“爸刚走,你让我多留几天,我多给他上上香。”河流跟龙女商量,眼睛却看着邓华铃,好像她能做主似的。她现在已然成为了一个退居二线的老女人,特别是龙海洋的离开直接宣告了她作为家长权力的瓦解,不是她不想,是没了这个心力。

这个争吵就是从她表态要留在河西镇生活开始的。

“你还是先忙你的,你爸就在那,也跑不了,有空了你就回来。他活着的时候,你是他最大的希望和寄托,现在你回来了,不能辜负他的期望,所以赶快回学校,你身上是有责任的。家里有河康,我一把年纪吃不了几口东西,他能养活我。”

邓华铃恐怕早就做好了打算,就连龙女都事先不知,“妈,你住惯了家里的大房子,在这你怎么能生活好,你还是回西华住吧。河康有手艺,在市里也能有好发展,就不要留在这了。”

说着,又看看河康,河康呢,给胖子烧了一块红薯,胖子接过去,皮都不扒就往嘴里送。

“姐,我听妈的,你跟哥走吧。”

“小康,你怎么也跟着瞎闹,不知道妈身体不好啊。”

邓华铃不知该从何而说起,她看了眼香火台上龙海洋的牌位,眼泪又落了下来。

“阿泽,妈就不走了,妈这辈子啊,前半辈子没好命,嫁了河康他爹,他爹做了羞人命的事,最后悬梁了。我是不想他兄弟俩受人羞辱才离开河西镇的,现在你爸走了,我也没有牵挂了。你们都长大了,该有自己的路要走,妈一把老骨头,什么也帮不上,就不给你们添乱了。”

邓华铃的这番话让龙女的心肝肠寸断般的难受起来,但她并不会为此而减少对河流的痛恨,他甚至把这一切都归咎到河流身上。若不是他出国留学,父亲或许就不会死那么早,不那么省吃俭用的供他留学就不会耽误了身体治病,也就不会在取药途中发生车祸,更不会给邓华铃带来这样一种选择。

龙女捂着嘴跑回屋中,河流看了看弟弟和母亲,面朝老屋跪了下去,连磕了三个响头。

“小康,照顾好妈,我有时间就回来。阿泽她……”

河康把手放在胖子头上,另一只手插在裤兜,用一种安慰的眼神看着他哥,“你走吧。”

那是种足以让河流放下心走的眼神,那真的是莫大的安慰。只是他跟龙女,那是龙海洋留在世间最大的遗憾,一心想让他二人成婚,但谁能想到,他的离开也将这桩原本定好的喜事推向了看似永不可能的境地。

但他和龙女都知道,这不过是儿时定下的不成文的事,如今他们长大了,有了各自追求人生的自由,更别说他们是一家人,就算无血缘关系,从伦理上讲,也不该凑到一起去的。他们又都是受过高等教育的人,也就从心理上认同了现在的处境。 ZWxfW8AO0iDycAezON5/QwyBg+ikHMTB/ox1kVtwG3RGWBk8ATLdTA8BTKcaVD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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