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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章

河西山的茅草像一根根利剑,直勾勾的指向天空,每一个冬的早晨,随着晨霜的褪去,山头都被厚重的雾气所包裹。

那个小土包上不但长了茅草,还有蒲公英飞散的种子。几口新鲜的蟋蟀洞在草丛中若隐若现,到了傍晚十分,这里一点都不显寂寞。但小土包里逝去的人啊,他哪儿知道邓华铃和儿女们在经历着什么,哪儿知道埋了他的河西镇人民在经历着什么。他倒是好,两手一撒,啥都不用管了,天塌下来还能当被子盖,不用活人替他顶着。

看似没用的小土包事实上孕育着巨大的能量,他无时无刻不被人牵挂。这种能量甚至能传到遥远的西华市,传到那个已经有了一丝商业气息的街道口。

二宝和兄弟们还没完成市场调查,龙女等不及他们,把铺子大门一锁,贴了张字条,带着胖子去了西华市最大的殡葬一条街。以前她哪儿有机会来啊,现在好了,龙海洋给了她这样一种人生的经历。

这里的小铺子其实就是简易的地摊,纸钱,纸鞋,纸衣,金元宝,香火,白花,应有尽有。纸牛纸马她就不考虑了,那东西个头太大,她不可能带走。随手挑了些小件塞到一个大袋子里,交给胖子后,两人才骑着自行车徐徐的向河西镇的方向驶去。

已经有差不多一年没回来了,不但没看望他爹,连活着的她妈也只是在西华市为了河康办家具制造的事碰过一次面。她在想,要不是因为龙海洋,可能这辈子都不会回到这个地方,这里处处透着压抑,不是她理想的天地,习惯了城市的生活,就算是一个低级的城里人,她也要在那闯荡,就算是死也要死在外面。

她享受不了他爹的那种清净,她宁愿在喧嚣中度过,也不愿凄凉。

更不愿大张旗鼓的让邓华铃或者河西镇的任何人知道她回来过,所以,她几乎是绕了很长的路,特意避开了这个正在经历磨难的小镇。

登山的感觉并不舒服,尤其在这样的季节里更显疲惫,每走一步都让人喘不过气来。龙女一边走一边望着前面的路,口舌发凉,每前进一米,这种悲凉的感觉就越进一步。她几乎忘掉了悲伤,但现在一切都让她回想了起来。

她确实失去了亲爹,这个世上唯一和她保有血缘关系的人,逝去了。

一想到这,她竟擦了擦眼角,既为父亲的离去而悲痛,又为自己的孤苦伶仃而心酸。是啊,像她这样一个穿梭在世事的人,居然也会怜悯起自己来。

不过,马上她就从这种悲伤中冷却下去。她准备了两份祭拜的东西,一份给龙海洋,一份是河西东的,不管怎么说,总不能让旁边那人看热闹,该分享还是要分享,再怎么说也有邓华铃这层关系,也不在乎多出几个钱了。

冷冷的风飘荡在山顶,像一张张尖锐的叶片,唰唰的从她俩耳边经过,被点燃的纸钱五颜六色,随着火苗的侵蚀,最后都变成了一个颜色。

是的,不管你生前的世界如何的灿烂美好,如何的五彩缤纷,当你真的化为硝烟,就只剩下统一的黑色粉末了。

真是悲凉啊,龙海洋本应该有一个无限美好的世界,他为西华市化工事业的发展做出了巨大的贡献,据说第一化工厂现有的化肥配方和制造技术专利就是龙海洋的,只不过他生前就免费捐给了政府。这层关系龙女小时候听龙海洋说过,那时候她还只是学生,对这些利害关系不是太懂,也不看中,但现在她的身份和即将面对的事业很可能因为这层关系变的顺当得多。

一切都因为土里埋着这个人,给了龙女生活的全部希望,走的时候却又一并带走。留给她的只是承受,只是一条只有自己摸索才能找到光明的道路。

胖子看龙女伤心,他竟也拉着脸坐在冰凉的地上,他一边麻木的向火堆上撒纸钱,一边思考着什么,半天都不动一下。等龙女这边神情恢复才发现胖子不对劲,赶紧劝他起来。

“你怎还不高兴了,地上凉,起来吧,我们也该走了。”也就在山头待了半小时,本来准备了一肚子的话要跟龙海洋倾诉,但见到这个小土包的时候,她顿时不想再絮叨和矫情了。

胖子没有起来,看着远处脚下的河西镇,那些散落的房屋就像一粒粒掉在烂泥里的黑白相间的瓜子,不会动,死死的,像是生了一场大病。

“娘……”胖子嘴巴终于动了动,叫了一声,“娘……”

没错,龙女太粗心了,她这才反应过来,胖子的亲娘也埋在这河家山上,她怎么长了个死脑筋,连河西东都想起来了,怎就没想到胖子他娘呢,竟然忘了多备一份祭品。

龙女一看兜里还剩点,赶紧将袋口一捏,“胖子,走,咱们给你娘也烧点纸钱花花。”

胖子用袖子摸了一把鼻涕,咧嘴一笑。

龙女打开袋子看了眼里头,幸好还有几个,抓了出来给胖子看,“瞧瞧,金的银的,都有。”

胖子站起来,拍了拍屁股上的灰和草,接过袋子,高兴的下了山,“给娘烧金元宝咯……”

他跑的比谁都快,心里比谁都高兴,即便他知道他娘已经不可能再见到了,但在胖子的世界里,他娘或许真的能收到他烧的金元宝。他把悲伤想的那么美好,把死亡想象成了另一种活法。

坟在半山腰,没有人管的缘故,已经被草给盖住了。胖子什么都不记得,对这座坟却是记忆犹新。但现在草太多了,在周围转了好几圈都没找到那个土包,他开始着急了,用手抓自己的脑袋,头发被他扒拉得横七竖八,急得大汗直流。

还是龙女稳妥,发现了那个被风雨腐蚀得所剩不多的土堆,要不是那块巴掌大的墓碑倒在旁边,已经很难看出那是一座坟。

“你看,你妈在这呢。”龙女指给胖子看,用手将茅草扒开。

“嘿,娘,找到娘了。”他扑通一下爬到在地,将那块倒了的墓碑抱在手里,又要用手在那土堆上挖个坑,他想将墓碑重新摆正,不让它横七竖八。

龙女一把抓住胖子的手,“你这样会把手刨烂的,用棍子。”说着,龙女发现一根枯死掉的小灌木,递给了胖子。

她看着这个可怜的孩子,他的娘虽然也可怜,但至少她感受不到痛苦的存在了,她的坟头就算长满草,就算风雨将土包夷为平地,就算墓碑四分五裂,那又何如呢,她确实无法感知了。不像胖子,他仍旧在生命的长河中漂泊。一想到这些,龙女开始担忧起来,她不知道胖子的未来在哪里,她不可能一辈子陪在胖子身边,胖子需要一个真正照顾他的人,可他这样的条件,谁愿意跟他呢。

正当她为此绞尽脑汁的时候,有人在后面叫了她一声,“二姐?”

龙女已经对这个熟悉的声音有了陌生感,她知道这是那执拗的三弟在叫她,原本不想让他们知道,她都已经绕过河西镇了。可没想到出了胖子他娘这档子事,否则一定能免去这个不太情愿的相遇。可现在必须要面对了。

她转过去,捋了捋吹乱的头发,看着他那弟弟,老天爷,这哪还是那个在西华大学教书的美术老师,哪还是手里拿着画笔的画家,他已经剥落了书生气,成了一个真正的男子汉。他的手变得粗壮,他的脸像被风刮伤过,他那脖子青筋暴露,还有他那双眼睛,不再是冷冷冰冰,而是有了些温暖的颜色。

看到河康变成了如今这个样子,龙女的心一下就疼的不行了,记得小的时候,邓华铃带着他们兄弟二人进到龙海洋的四合院,他就像一个干巴的瘦猴子,他的裤子在屁股的位置漏了个洞,屁股蛋都露出来了。

那时候起,龙女就有了一个姐姐的样子,对河康要比河流好很多,有什么好吃的,第一个想到的肯定是河康。三兄妹的关系中,他们两个是最亲切的。而河流因为是大哥,很多时候扮演了父亲的角色,在儿时的记忆里,多数是来自他的教训和打骂,不像她跟河康,有着姐弟之间的那种疼爱。

她一想到这些,突然要哭出来,但她不能够,河康一定是糟了很大的罪,他做的事情一定不顺利,要不也不能将他折磨成这样。她不能在他面前抹眼泪,那样会加重他的心理负担。

“你看看你,大冷天的,怎么不带个帽子。”说着,龙女将自己头上的毛线帽摘下来,但被河康拒绝了。

“姐,你急死人了,我好几次到西华市找不到你,你跑哪儿去了?”河康能不着急吗,龙女把房子卖了,给他分了一半的钱,那是救命钱,不管好坏,他还有住的地方,可龙女没了房子,一定是东飘西流,他曾经无数次想象龙女流落在外的场景,每一次都让他悲痛欲绝,可他还要为了眼下这档子事伤精费神,不能把精力放在龙女一个人身上。因此,他怎么抉择,都认为是不对的,怎么抉择都会痛苦。

龙女笑了笑,看了眼胖子,“放心,你姐本事大着呢,有胖子在,没人敢欺负我。”

“姐,既然回来了,你别走了,好好陪陪妈,我自己忙做事,也没人跟她说说话。你替我分担分担,我的木材加工很快就做起来了,我挣钱养你们。”

天真的河康哪里知道,他眼前这个看似孱弱的姐,已经成为了一个比他强大的人,已经强大到不需要他的照顾,他甚至忘了是谁给他想办法筹集的创业金。

当然,这样的话从河康嘴里说出来,龙女是感动的。她微笑着不住的点头,但她清楚,她只是在单纯的肯定河康的脱变,并不代表她会留下,事实上,她是不会留下来生活的。

那天,龙女就这样回到了河西镇,又一次见到了邓华铃,见到了这个风雨飘摇的家。 EhlaGMeoa9JPxoGV95+Uj3enQbcLLwPDq21Sb/j0Gwm+FoidwqvwVSlXQo148IJ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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