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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亮的居所位于西华大学东十里外的一个小平房内，平房青砖青瓦，没有一星半点的装饰。后墙开有门，连在一片钢架支起来的葡萄藤下面，足足二百余平方。墙的北侧像是厨房，屡屡冒着青烟。偶尔听闻院子里母鸡叫唤的咯咯声，并无狗叫。
河康拿出那张推荐信看了又看，应该就是这家了。那正门刷了黑色油漆，看不出是哪儿产的，两扇开，其中一扇向里开着，另一扇紧闭。
他凑近往里看了看，院子里皆是花鸟云集，那庭院中央像模像样的立了座假山，坐在四周环绕的池子里。池子里有什么，河康就不得见了。
伸出手，礼貌的敲了敲门，不敢太大声，怕妨碍到人家，太小声又怕人家听不到，只能先小声试探，里面没有反应，又加大了力度。约莫半分钟左右，一个带鸭舌帽的中年男子走了出来，体型稍胖，每走一步都很稳健，他手里举着个白瓷茶缸，上面印着一排五角星。他一边往门缝的地方瞅，一边说道：“怎么不进来呢，我做点早饭，出来晚了。”
河康还奇怪呢，与他素不相识，这陈亮好似认识他许久似的。他有些紧张，往后退了几步，微微低下了头。
门开了，两人的眼光碰撞到一起，各自脸上都显露尴尬，陈亮的眼睛比河康大了一圈，压在他身上。
动了动嘴唇，“你找谁？”态度和蔼，礼貌性的问了句。
河康赶紧做了个别扭的微笑，“陈师傅？”
“就是，看货？”
确认来对地方，河康赶紧把那张纸打开，将褶皱的地方用巴掌赶了赶，呈了过去。
陈亮接过纸，快速看了一眼，又看看河康本人。
“你认识老胡？”
“噢，算是吧，认识。”河康不知道跟胡东来的关系算不算是认识。
陈亮把门打开，“快快快，里边坐。”说着便将他引进去，“河西镇的？”
一听陈亮这么问，河康打赌，他一定对河西镇熟悉或者听过，“算是老家吧，从小在西华市长大，去年底又回了老家，想做点事。”
陈亮将他请坐下，端着两碗面出来，“不知道来客人，没有多煮，多少吃点。”
一看要自己吃东西，河康赶忙推掉，“不不不，已经吃过，你吃你的。”
“真吃过？”
“我从西华大学过来的，能不吃嘛。”
一来二去间，人与人之间的生疏感就没那么强烈了，河康揪着的心也缓和了不少。陈亮就坐在他面前吃，一点也不见外和回避，显得十分自然。
对了，“说说你情况。”面条刚进去两口，陈亮便入了正题，将河康搞得措不及防，刚放松下来的心又紧张起来。
他借机喝了口水，以掩内心的不安，“噢，陈师傅，我跟你比，连入门都算不上，各方面都不完善。这次过来呢，一是想跟你学习一下思维模式，最主要还是想请你给出出主意，不管怎么整，东西得卖出去。”
一看陈亮就是个急性子，这么会儿功夫，面条都已经下肚了，一抹嘴，道：“纸上写的我都看了，你们河西镇是块宝地，有能力和想法是可以做起来的，但以你的条件，还不是时候。”
陈亮心口直快，不绕弯子，也不怕得罪河康，直接否定了他目前的状况，这让河康多少有些难为情。
“确实，条件是有限，但……”
“你这样兄弟，你大老远到这来，咱们就把生意往成功上谈，伤感情的话咱们也不说，说的呢都是大实话。我这里平时有两个小学徒帮忙，就三人一个厂，我们做的是精品，是你们那个比不了的。”说着，他起身引着河康推开了后院的小门。
那落了叶的葡萄架下面拉了一层遮荫网，遮荫网下面才是厂房，“你看这个，单跨度压力机，有了它，我的板材部件全部工序都能完成。那边是出入式机床，一个纵向锯搭配七个横向锯，对胶合板进行联合切割。还有双带磨光机，所有这些都是成套的，你在西华市能够看到的木制家具，我这里都能做。”
“你做胶合板？”河康记得，胡东来说这个陈亮是个传统手艺人，怎么也搞起了假把式。
陈亮摆摆手，“不做这个，东西是我的，他们有租用的，我就给他们了。”。他试探性来的看了眼河康，问道：你什么意思？有想法吗？
又是一个突来的问话，河康一愣，吞吞吐吐的说，“看看能不能有合作的可能，目前来说，我们销路是个大问题。”
“可以合作啊，怎么不可以。他们有找过我的，我都给退了。你呢，一是老胡推荐过来的，我不信你也得信他，再一个，你们河西镇是出匠才的地方，光绪年间往后一直没断过，后来不景气，到了你这代人，算是入了谷底。我给你两个选择，一呢，你出人，上我这儿来，怎么做，做什么，我说的算，你带着他们干，我不要求别的，就纯手工，在不损坏料子的前提下鼓励上机器，但要考虑机器震动对料子的结构损伤。再一个，你们还在河西镇，我跟你签订单，前两批货我要先试市场，行了再给钱，不行，货我原路送回。你要是能挺过去前两批货，可以谈长期订单模式。要是同意，具体分成再议，如何？”
陈亮就像是知道他要来一样，这一套流程张嘴就来，把河康搞得摸头不着脑，他愣是在心里琢磨了半天才回过味来。
“就是说，不管我选哪一条，都得听你的了？”河康算是明白他意思了，他心里是拒绝这样一种交谈方式的，可他记得胡东来跟他讲过，在西华市，或许只有陈亮能帮他。他也已经意识到自己思维的僵化和固执，之所以来，也是在内心做出了很大让步，放在一年前，就算是穷死他也不会来求人的。
还不是为了河西镇那穷家败业的摊子。
这不是小事，事业是大家的，不能他自己说了算，他原本打算先来探探陈亮的口风，回去再商议下一步，没成想陈亮是这么个雷厉风行的人。
这对他而言，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了，就凭着胡东来一纸介绍信，就得到了陈亮的认可，就连他团队人员的个人情况和性格秉性都不打听清楚就跟他定了约定，这不是中奖是什么。
此时此刻，他那颗心似乎又看到了希望，他爱着每一个同他奋战一线的兄弟，关心他们的生活，期盼他们吃饱喝足。他也从大家眼神里看到过这种向往美好的眼神，他们牵着马走在西华市最底层的农贸市场的时候，他们走在市中心繁华的街道上的时候，他们睡在状元桥下吃着他买的羊骨头的时候，他们的眼睛都无时不在绽放光芒。
正是那种光彩让河康意识到自己责任的巨大，他给了大家一个希望和起点，当然有责任带领他们走完剩下的路程。本想回去再商议，但他想自己做一个决定，他害怕这样的机会稍纵即逝，他也看出了陈亮雷厉风行的行事作风，不敢再耽搁。
“陈师傅，你可真是大善人，帮了我大忙了，河西镇老百姓会记住你的，你看可不可以这样，东西样式和要求你来定，我们按要求在河西镇生产，成品后再运到这里。这样省去了车马劳顿，也不至于上你这添麻烦。”
河康的意思陈亮怎会不明白，直截了当的说，“河老弟啊，生意人是要有胸怀的，你不敢承担风险，以后怎么把事情做大。两批货的风险不是我给你的，你要搞清楚一件事，市场和客源是我在跑，名声是你们河西镇的，跟我没有任何关系，这笔帐你也太会算了，不厚道啊。”
面对陈亮的否定，河康没有更好的选择，看来风险是免不去了，他看了看那假山下池子里的乌龟，游啊游，每一次想爬山，身子还没出水就又掉了下去，它一次又一次的试图爬上去，但还是很难。
“我把龟食都放在假山上，这些乌龟不锻炼不行，你得想办法让它多活动活动，为了吃饱肚子，失败多少次它都得坚持下去。”
“但爬不上去的，最后都饿死了？”河康其实心中有了答案。
“死掉的不在少数，但总有成功的，这不只是概率事件，跟动机和意志力有关。”
陈亮的一席话让河康意识到，做成一件事需要付出的艰辛和不易远比想象要艰难得多，要么在风雨里死亡，要么穿过风雨，游向彼岸。
他选择留在河西镇，选择风险模式，游向彼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