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赵长山是一个懂得变通的人，但同时也为强烈的自尊心所牵制。失败的一个季节在他看来并不是人为因素所致，他联系马支书，在镇上组织了一次动员大会，想尽快将苞米地翻耕出来，种上一茬小葱，要是能搞到水的话，说不定能起死回生。

马支书当然不能让土地白白荒废，让大家在会议上各抒己见，赵长山提出要开沟引水，把距离河西镇十里地的乌山池水引进来。

这是近段时间来，刘三对赵长山的第一次肯定，他的提议太关键了，他完全站在了人民利益的角度考虑问题。尽管谁都知道困难重重，但上一辈没做的事，这一辈人必须要挺起胆子干下去。

过去年头好，光是河水就够十里八村用的，但现在形势不一样了，不搞点创新恐怕挨不过去的。

会议决定全票通过后，赵长山便发动大家准备开沟引水的事宜。

这是整个河西镇的民生工程，镇上把所有的拖拉机和骡子马匹都贡献出来，统一交给赵长山指挥，当然，他们的能力仅仅能刨个土沟，连一块砖都贡献不出来。一家老小倾巢出动，锄头耙子镰刀铁锹，家里但凡和开垦有关的生产工具都带了出来。

赵长山在开垦一事上具有丰富的经验，他完全能够得到大家的信服。这让他本已逝去的名声一下又活了过来。他看到了自己的价值，更对河西镇萌生了强烈的希望。

唯一的遗憾是，河康带走了一小撮年轻人，那帮老木匠的后代。此外，又多出十来个年轻人跑来找河康，想要一起加入，虽然他们不是木匠的儿子，但他们有的是力气，可以包揽所有的体力活。

大家的热情和渴望，河康是理解的，但他不能让这批后来的年轻人加入了。因为对河西镇来说，现在正是用人之际，只好将大家都劝了回去。

这个勉为其难的决定对河康的事业发展并不是什么好事，下山的途中，大家就已经在对河康进行人身攻击了。有的人说河康心胸狭窄，挣钱只想着为数不多的几个人，是典型的个人主义。有的说他挣了点钱就开始不知道自己姓什么了，就开始不把大家当回事了。有的干脆说他就是怕大家分他的钱，他这是在走资。

总之，河康的一个决定，让这些充满希望的年轻人又回到了原本的生活，加入了赵长山的挖沟大队。

“怎么样，碰钉子了吧，农民就干农民的事，不要羡慕这羡慕那，把这片土地经管好了，你们的日子比他还会好。”

赵长山没有怪大家去选择河康，艾自民的出逃让他意识到贫穷对一个家庭造成的伤害有多深刻。他有信心将这些问题都一一解决，但他需要大家的支持和配合。

半个多月就这么过去了，开沟引水的小分队一天天在进步，乌山池的水亮堂堂，凉丝丝，没有一点灰尘。这样的水进了庄稼的肚子里，肯定能长好长壮。

这天，开沟大队躺在荒地上休息，远远的就看见一支马队朝他们走来，是河康来了，他的小分队收集了结实的木桩，给赵长山送来打埂子用。马支书头一次感到河西镇的人这么团结，头一次觉得大家的心都开始往一处使了。

他拍了拍河康的肩膀，“不错嘛，这些木桩用处太大咯。”

河康看了眼赵长山，他可没有感谢的意思，好像河康做这些事都是理所应当的，但他心里知道，这个时候能够赶来支援的人都是一条战线的战友。

谁也没想到河康会突然做这么个决定，但同时也知道，他并没有放弃自己的那摊事，卸下木桩，河康没有多作停留，急忙回到了他的战场。仿佛对于他和赵长山来说，时间都是弥足珍贵的。

这样互为勉励的状态持续了一周左右，河西镇便进驻了另外一支小分队。

是的，胡东来并没有闹着玩，他带着省美院一行五个同志来了。镇里只剩下孱弱幼小，男人们都在前线拼命。胡东来打听一圈，并未见到刘三和马支书。

但在这个特殊的队伍里，多了个外人。贾美丽之所以出现在这里，说来就话长了。自从河康暴露了自己西华大学美术系的教育背景，又师从韩语侬，胡东来想要搞清楚他的个人关系就不在话下了。

当他通过美术系教师了解到河流和河康关系的时候，贾美丽就在旁边。对于胡东来想要开发河西镇传统工艺的想法，河流并没有河康想得那么深远。只觉得这是个双赢的主意，就把河西镇说得上话的人都列了个名单，交给了胡东来。

可让河流和杜鸿都没想到的是，胡东来一行人刚走，贾美丽就偷偷的跟着他们跑了。贾美丽的突然离开把西华大学上上下下急得够呛，在没确定她去向之前，谁都不敢轻易到贾贵平那打报告，一旦人出了状况，不仅是负责任的事，恐怕相关领导都会在贾贵平的职位下滋生出连带责任来。

西华大学看门大哥的眼睛向来好使，他是第一个看到贾美丽溜走的人，自从上次许畅吵着跳楼，贾美丽和傅俊生在西华大学就人尽皆知了。看门大哥自然就认识了她。

可当大家四处奔波寻找了一天，那看门大哥才道出实情，让陈院长给训斥一番，说他知情不报，说他汇报不及时，说他就知道看门，眼睛看不到事物的本质。

受了一顿奚落的看门大哥当然委屈了，他决定再见到贾美丽的时候，一定要把这笔账算到她头上。

这段时间傅俊生和许畅都在X光实验室跟着河流学习矿物岩构造的解析和探索，河流之所以盯的紧是因为他的试验材料得来不易，专门托人写信从苏联科拉半岛弄来的霓霞岩，就是为了对层状硅酸盐矿物晶体结构的学科发展作出成绩。

因此，贾美丽跑路的事全权交给了杜鸿负责。杜鸿虽然跟着河流做项目，但他有自己对学科的理解，对于自己的职业生涯也有不同于河流的规划。甚至很多时候他都认为河流的想法不是最适合当下的。但太了解河流了，专业上的事河流不可能听命于他，何况学校给杜鸿安排的角色就是配合河流搞科研，并没有任何的话语权。

现在还要给贾美丽擦屁股，说真的，他有些受够了，要不是考虑到贾贵平的关系，他或许早就提出抗议并选择离开了。当然，这些破坏团队凝聚的话他从未对河流坦白过，一直扮演着他的配角。

洛伊丽是杜鸿在西华市的第二个朋友，他对洛伊丽的小心思从国外留学的时候就没停下来过。这一点，河流和洛伊丽都心知肚明，但大家都很好的将关系维持在稳定的状态下。

回国后的洛伊丽一直在省文联从事西华市文化长廊的建设工作，具体就是策划与攥稿。她每周都会来一次西华大学，但河流最近闭关，她也就不怎么过来了。杜鸿就是在这个时候想到了找洛伊丽排解心中苦闷的。

杜鸿带着买的洛伊丽最爱吃的甜点来到省文联的时候，洛伊丽还是很开心，杜鸿等洛伊丽下班后，两人来到单位食堂一起就餐。杜鸿就自己目前的处境对洛伊丽倾诉了一番，但洛伊丽并未能帮到他任何。

“河流一向有自己主见，我觉得他在专业上确实比你强，这一点你要承认，现在省里等着他出成果，你们作为一个团队，现阶段应该努力把这件事做好，你的想法可以有，但不要超出这个范畴。”洛伊丽的话显然是偏向河流的，但说的也在理。

杜鸿就知道是这样的结果，但能见上一面洛伊丽，他的心情总是好的，吃饭结束后，杜鸿掏出两张电影票，给了洛伊丽一张。

“请你看电影，赏个脸。”杜鸿笑着对洛伊丽说。

接过来一看，《被爱情遗忘的角落》，一部充满悲剧性和现实性的爱情片。洛伊丽当然知道杜鸿的意思，好意拒绝了。

“杜老师，您现在犯了享乐主义的错误，一个科学家不好好搞研究，倒是迷上了这些东西。我可不去，这要让你们领导知道，再给我安一个挖科学建设墙脚的帽子，岂不亏死了。”

杜鸿把电影票收回来，含蓄的揣进了兜里，夹着脖子，“既然这样，我送你回去吧。”他推着自行车，做出最后的努力。

洛伊丽捂着嘴，笑得十分灿烂，“不用不用，我开车来的。”

杜鸿才意识到自己和洛伊丽的差距，她开的是四个轮子喝油的车，不像他，还停留在简单的机械作业上。这个时候的他，内心竟有了一丝丝的羞耻感，他赶紧低下头，道了个别，快速离开了。

洛伊丽看着杜鸿离开的背影，对于这份纯洁的友谊开始担心起来。就如她跟河流的关系那样，始终停留在似有似无的阶段，无不让人心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