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胡东来的店铺,河康的心是五味杂陈的。这个时候他无法确定自己的选择是否正确。每个人都急切的盼着回到河西镇,但河康却多出种怕来。就好像他一回去乡亲们就将他视为叛徒小人似的。
他们走的那么匆忙,以至于错过了和龙女的相遇。胖子坐在龙女店铺的门口嗑瓜子,眼睁睁看着河康走了过去,但他反应太慢,已经很难在第一时间认出他来。等他在脑海中过滤半天,马队早就离开了。
二宝从里面出来,拍了胖子脑袋上一下,“傻子,看啥呢?”
胖子指着远处无人的尽头,“河康,画画。”
龙女正在指挥大家收拾屋子,好为接下来的开店营业做好准备,回头看了眼门口,发现二宝又在逗胖子,遂走了过来。
“二宝,我跟你说多少次了,你们谁再拿他开涮,我第一个让他走人。干活去。”
胖子的手还悬在空中,指着远处,龙女拍了拍他手背,踮着脚望了望远处,“什么呀?回屋待着,现在天凉,去找你的外衣。”
胖子不听,显得有些着急,“河康,画画,河康,画画。”
他反复强调着这四个字,想要提醒龙女,龙女将信将疑的又看了看远处,什么也没有,拉着胖子的手进了屋。
随着生活一点点有了起色,她对河康在河西镇搞家具生产一事也不由得挂心起来。想想已经许久未谋面,不知道他过的怎样。
但她不是一个家长里短的人,不会把这些情感带入到事业和工作中来。自从狠狠的赚了一笔钱之后,她似乎看到了这个世界崭新的一面。机遇和勇气能够创造一个不可想象的未来,因为她知道自己踏入了一个不一样的时代。
轻装上阵的马队,天黑之前就到了家,当虎子拿着分到的钱递给张聪的时候,张聪不敢相信的接了过去,“是真事?河康小子真把东西卖出去了?这么多钱?”
虎子一边喝凉水一边点头,“爹,帮我磨磨刀,明天一早我们几个就上山。”
张聪自然是高兴,但就在下午,赵长山挨家挨户通知大家下地收获的事,要求明天一起出动,把粮食抢收回来。因此他有些顾虑,农业生产还是要参与的。
虎子一听他爹的顾虑,噗嗤一笑,“爹啊,你还以为集体劳动的时代呢?这田都包产到户了,什么时候收获,还要他赵长山来指挥?我看他是当队长上瘾了,到现在还把自己当回事,你啊,不用理他。再说了,妈都说了,今年苞米棒子穷得叮当响,十个棒子也找不出一粒籽,还收它做什么。不如多做点家具。”
虎子的分析不无道理,张聪也的确没有从以往的生活中纠正过来,他总感觉自己单独行动心里不踏实,大家伙一起干才让人放心。
这样一种顾虑不单单在张聪这样的家庭上演,艾国带着钱回到家之前已经想到了艾自民可能对他的态度。因此,他没打算将钱贡献出来,他在过去的几年里,已经无数次的被艾自民的无耻所逼迫和搜刮,他和艾家仿佛才是这个家的主人,而艾自民反而成了一个多余的摆设和负担。
最重要的是,这个负担时常的让兄妹俩不好活。
艾家是在他哥回到家里的时候才敢走出屋来的,她不想更不敢看她爹那双眼睛,没有钱的日子让他时时刻刻像个恶魔怪物,有钱的时候又混迹在棋牌场所,生活始终充斥着一股恶臭。艾国上西华市的这几天是艾家最难过的时光,她天不亮就到庄稼地里把自己藏起来,等艾自民睡了她才偷偷摸摸回去。这种糟糕的生活仿佛已经到了一个极点。
艾国用一种安慰的眼神将他进城的收获传递给她,艾自民这个老狐狸已经听到了儿子进屋的动静,像一条饥饿的蛇,从黑屋里爬了出来。
“东西卖了?”
他的脸很久没洗过,即便在黑暗中都透着一层油光,给兄妹俩一种黑色的压抑。艾国空着手回来,只得承认,“嗯。”简单应付完之后便想回屋睡觉,又被叫住。
“钱呢?拿来。”
艾自民的拳头不自觉的攥了起来,真想把老子狠狠一拳。他一咬牙,“没有。”
也不知哪儿来的硬气,以前的艾国哪敢跟艾自民这样说话,都得一五一十的交代,这样一来,艾自民都感到自己家庭地位的下降。
“好哇,你这个没良心的,我给你养这么大,跟着河西东逆子混了才几天,就敢跟老子耍心思,我非打断你腿。”说着,这个暴君便开始四下里找火棍子,随手摸出一把沉重的火钳,朝艾国走了过来。
艾家一看,拉着她哥想往外跑,艾国却立在原地没有动,直挺挺的等艾自民过来,“你打一下试试?”他以一种蔑视和叫嚣的气势予以还击,想让艾自民知难而退,但显然这行不通。
还没等他反应过来,火钳就砸了下来,重重的落在艾国头上。艾家吓得赶紧抱住她哥,发现脸颊已经被流淌下来的鲜血包裹住了。
“你住手,你这个老混蛋。”她极力想制止住艾自民的又一轮攻击,还是被他一脚踹飞了。
这就是河康回来最担心的事,等他赶到艾国家的时候,艾自民已经抢走了属于艾国的分红,溜之大吉了。
河康顾不了太多,背着艾国上了镇卫生所,让艾家照顾好,他便上派出所找孙乾报案。
这样的小打小闹在河西镇这样的村舍实在太常见了,两口子吵架也好,打娃也罢,都会是几乎每个家庭都要经历的情景剧。为了这点小事报案,在旁人看来,完全没必要。但对待艾自民不一样,他的行为已经超出了寻常百姓家庭矛盾所能容忍的范畴。
孙乾自然要为艾国艾家讨个说法,那晚所里出了三个同志,加上虎子和河康,五个人把河西镇经常打牌的地方寻了个遍都没找到。
第二天赵长山还等着艾自民领队下地,连个屁都没等着,当他了解到昨晚发生的事的时候,感到艾自民这个人已经不适合为他带队了。
虽然赵长山极力反对河康搞家具生产,但在品德方面不会像艾自民那样失去底线。他带着大家路过河康家门的时候,长长的叹了口气,他比谁都清楚,今天的下地,更像是一种形式上的呈现。
他的行为还坚挺的活着,心却在一个个难挨的夜里死去了。
就像河康说的那样,今年的收成完了。
不过,赵长山带着大伙钻进苞米林子的时候,也不是没有收获,有人喊了一嗓子,一只大灰兔子在苞米地睡得好好的,让他们给惊醒了。那大兔子撒腿就跑,但它形单影只,赵长山一行采取八面围剿的方式,终于将它逮住。
走近一看,原来是艾自民。他抱着头蹲在地上,说自己忘记了集体劳动的事,赵长山骂他不是东西,让他把抢了儿子的钱交出来。他说自己藏起来了,藏在一个只有他自己才知道的地方。赵长山派了两人跟他去取钱,那老小子趁人不注意,跳上了一辆镇里的拖拉机上,偷偷跑掉了。
有人回镇里把艾自民的行踪报告给了艾国和艾家,艾国捂着脑袋就开始去追,他知道镇上那辆拖拉机是谁家的,可一询问,人家根本不知道艾自民的事,兄妹俩找了两天都没找到这个人。家里现在身无分文,全被艾自民卷走了。
马支书得知艾自民跑路的时候已经是好几天之后的事了,因为他好几天不出来闲逛,镇上的新鲜事他是最后一个知道的。那个气人啊,他骑着自行车便开始往外追,也不知道他追的个啥。
有人问他怎么了,他说艾自民这小子还欠他五十块钱,要是不回来了,他就不活了。事实证明,艾自民真的跑路了。他已经从庄稼地里看不到希望了,他的懒病由不得他在此耗下去,他必须要去一个好地方,不能再因为老天爷的事耽误了自己的发展。所以他连儿女也顾不上了,欠马支书钱的事他早就忘了,从娶艾国他娘那时候起就一分一分欠下来的,说不上是因为什么了。可就是因为说不出缘由,马支书每次去要,他都能很好的将自己撇开。
兄妹俩也够艰难的,多少次都觉得活着丢人。现在好了,这个让他们觉得脸红的爹一走了之了,他们彻底的自由了,再也不会有人管他们的生活和选择。
可万万没想到的是,马支书很快找到了解决问题的方式,老子欠债小子还,天经地义。
马支书已经拖刘三转告给在山上做家具的艾国艾家,希望下此卖家具分红的时候,可以把他爹欠的钱还上。艾国又托刘三给马支书捎话,说顺利的话,一个月就能替他解决问题。
这帮年轻人吃到甜头的事已经在河西镇传得沸沸扬扬,赵长山带领大家打了一场败仗回来,谁的心都不好受。秋天没粮食,来年怎么过日子?要是不想办法尽快谋生,赵长山在河西镇仅存不多的威望恐怕也会跟着烟消云散。
河康感觉到一种无形的压力闯入心头。